第10章 第10章
今年灾害不断。
先是北方发生蝗灾,而后南方又是水涝。
粮产大减,流民不断增加。
朝廷已经下令开粮仓,发放米粮。
只是南方水涝一事,却有些困难,暴雨不断,若是不派人前去整改,灾情只会越来越重。在此前,调派官员一事,都由檀云秋经手,但近来皇上初理朝政,檀云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派去的亲信被调换下来,现下去南方治理水患的,是周成。
周成,与太后的胞弟高国公是儿女亲家。
檀云秋坐在轮椅上,椅上搭着柔软的狐毛做成的毯子,他穿深紫色圆领锦袍,外披藏青滚毛边氅衣,袖中藏着小巧精致的雕花袖炉。他双手在袖中交叉,稳稳握着暖和的袖炉,闭眼小憩。
水涝桥塌,死伤无数。
浙州一带百姓早已心存不满。
更遑论,浙州本就早已遍布他的亲信,周成此去,不死也伤。
檀云秋并未因今日之事心情不快,反倒眉眼舒展,静静闭着双眼。
“王爷。”
茂竹低声开口。
“孟娘子在前方。”
檀云秋在听到孟娘子三字时,眉头不经意皱起,心中泛起淡淡的不耐。他握紧手中的袖炉,睁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孟华玉。
“发生了何事?”
“小人这就去打听。”
“不必了。”檀云秋声音淡淡,他将眼睛再次闭上,道:“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办,青松,你吩咐人备好马车,今日回府。”
青松应了声快步离开。
茂竹推着轮椅,渐渐离着孟华玉近了。
华玉双膝跪地。
四周寒风硕硕,她冷得身体发颤。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檀云秋身上,眼见他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睛闭上。似乎,很不愿意看见自己。华玉心中泛起失落,但很快这丝失落就消弭在令她颤颤的风中。
她的声音又低又急,带着微弱的哭腔。
她唤他:“王爷。”
檀云秋闭着眼。
他的眉尖越发蹙起,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轮椅在石路上滑走的声响,他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越盛。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望着前方,甬路尽头那道朱红色的门。
余光里。
孟华玉穿一身浅浅的青色小袄,她跪在地上,眼里噙着两汪委屈可怜的泪珠。她的身后是红色宫墙,高高的宫墙,并未掩住冬日的风。似乎还越来越大了,连她的裙边都吹得飘拂不定。
檀云秋握紧袖中的小炉,视线从宫门,落在墙边一侧。
华玉高高仰着头,语气急急道:“王爷。”
她双手握在一起,很快又放到脸颊两侧捂了捂,连声音都开始发起抖。
“王爷,我冷。”
短短四字。
檀云秋唇角稍稍抿起,内心嗤笑。
她冷,又关他何事?
檀云秋面色如常,眉眼冷淡。只扫了一眼孟华玉,很快便收回视线。茂竹推着他,渐渐离着华玉远了。
女人被冷风吹得面颊通红,眼睛亦是如此,眶着的泪珠仿佛马上就要决堤,盛满了委屈失落。白日阳光大盛,她在日光下跪着,容貌清晰地刻进脑海。
卑弱,可怜,颤巍巍如同风中一朵即将被摧残的花朵。
檀云秋的指尖被袖炉捂得发热。
耳边风声似乎越来越大。
“茂竹。”
“推回去。”
茂竹领命,将檀云秋推到孟华玉面前。
檀云秋视线冷冷,直盯着华玉。
“因为何事?”
华玉见他转身又回来,眼底的失落渐渐褪去,被喜悦代替。无法预料的欣喜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眸中绽放,她的唇边亦露了浅浅的笑。
语气亦喜亦颤亦委屈。
“那日将肚兜给您的宫女,她死了我并没有杀她,也没有想要害她”
檀云秋的脸色在听到肚兜时,几不可察地泛红,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然地蜷缩几下,旋即,他又若无其事地将半张脸缩在领边的狐毛中。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没听清。
“王爷,您信我吗?”
华玉仰着小脸,目光巴巴望着他。
檀云秋怔怔,随口“唔”了声。
“先起来。”
华玉依言,方要起身,双膝因为在冰凉的石地上长跪的缘故,没站起身,往前踉跄一下。
燕娘及时将她扶住。
华玉颤着双腿站直。
“回去吧,不必跪了。”
“可皇后”
“是我让你回去,皇后若问,直说便是。”
檀云秋说完,不再多留。
华玉小跑上前:“谢王爷。”
檀云秋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华玉望着檀云秋的背影,见他出了宫门,转身,再也看不见后,眼下很快落下一滴由委屈变为欣喜的泪珠子。
嘴角翘了翘。
“燕娘,我们回去。”
华玉步伐缓慢,直至进了未央轩,脚步渐渐变快,到了内屋,她将下裙笼在怀里,蹲下身子,双手对搓几下贴近火炉取热。
她的脸蛋冻得通红,脚底也有些发僵。
蹲了片刻,寒意仍在。
她揭开铜罩子,炉火并不旺盛,内里隐隐冒出黑烟。里面的炭火早已经凉下去,只剩余热。宫人见她不得宠,连面子功夫也不做,她出去半晌,屋内早已没了热乎气。
华玉垂眸片刻,并不恼。
她拿起旁边放着的铜火箸,揭开放置炭火的拨片,去拨里面的灰。将灰拨出来,堆在下方的簸萁内,她低着身子,朝里面慢慢吹气。
火渐渐又旺起来。
燕娘端着托盘进屋。华玉正收拾好一切,乖巧地蹲在旁边,双手轻轻地搓动几下。
“姑娘吃点热茶暖暖身子。”
托盘上撑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
华玉双手捧着,凑到唇边,边吹着气边小口吃着。
燕娘看了眼炉火,见火苗正旺,又掀开拨了几下,屋内的热气渐渐来了,主仆二人对坐在火炉旁,静静坐着。
过了会儿,华玉觉得自己的身子暖和过来了,便坐在床榻边,脱掉鞋袜,露出一双洁白小巧仿若美玉的双脚,她钻进棉被里,将脚藏进去。
她拍拍床边:“燕娘也过来。”
燕娘正要过去,忽见门帘掀开。
檀云秋从帘外进来,茂竹紧随其后。
华玉坐在床榻之上,拥着棉被,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看见的,她快速地眨眨眼,再看过去,檀云秋依然稳稳坐在轮椅上,在屋门口的位置。
原来这不是幻觉。
华玉起先还放松的脊背、肩膀,瞬间紧张得绷紧,藏在被下的双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环绕住她蜷起的双腿。
她并不知道檀云秋所来何意,只得怔怔地坐着。
从檀云秋的视角中,孟华玉的神情微带惊慌,迷鹿般莹润透亮的双眼盈着不安紧张与些微畏惧。
她拥着厚被,本就娇小的身子藏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似乎有些害怕他,悄悄看了眼她的贴身婢女,怕被人瞧见似的快速收回。
檀云秋的唇角不自然地勾了勾,旋即,他的面色沉下,唇角的弧度消失不见。
“都下去。”
燕娘迟疑着,华玉给她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燕娘只得退出去。
他又道:“茂竹。”
茂竹应声:“小人在。”
他道:“你也下去。”
茂竹领命出去。
屋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华玉悄悄地吸了口长长的气,胸脯起伏得有些快。
檀云秋静静坐在轮椅上。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华玉的身上,久久无言。
华玉不解其意。
她心里想着,之前不该做的她也做了,今日又得到他的帮助,只这么害怕得一动不动,实在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来了自己的屋里,虽然瞧着仍旧不太好惹,可并没有像昨晚那般,连头发丝都充满怒气。
难道他是来,问她要谢意的吗?
不然实在解释不通,他忽然来这里的目的,还将左右宫人都遣走了。
华玉想明白了,也说不清心里是喜还是怕。
她将被子掀开,未穿棉袜的双脚赫然露在外面,凉得她往后缩了一下,她察觉到檀云秋的目光,脸颊越发红了。女子双脚娇贵,是不可给外人瞧的。
只是,现下瞧都瞧见了,更何况,她已然做了比这还要露骨百倍的事情,只是一双脚也没什么了。
华玉抿着唇,在檀云秋的目光下,连棉袜也省得穿了,光脚落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低头,目光颤巍巍地看着他。
檀云秋坐在轮椅上,双手若无其事地交叉在袖中。比起紧张的华玉,他从容多了,视线扫过华玉,而后垂眼,盯着华玉下身素色的长裙。
华玉不自然地偏了偏身子。
“门口凉,我推王爷进来。”
她的声音低低,不敢确定地询问了他一句。内心仍在忐忑中,檀云秋嗯了声,她的心情并没有放松。双手握着轮椅的上方,不足半拳,是男人高束的发髻。
前几次的近距离接触,都是在华玉害怕的情绪中,在她并不知道后果的情形下进行的,带着赌一把的心情。现在却不同,气氛并不像前几次那么紧张。
华玉缓缓吐出口气。
稍微用了点力气,将男人推到了火炉旁。她并没有立即移开,悄悄扫了眼近在咫尺的檀云秋。
男人脊背宽阔,藏青色毛领护着他的脖颈,衬得他的脸侧肌肤白润似玉。她只敢偷偷扫一眼,随后垂下目光,说了句“王爷今日之情,我不敢忘。”
默了片刻,华玉问道:“王爷所来,为了何事?”
现下还是白日,屋里的人又都被打发下去。华玉自然想得有些多,且她自己知晓,也早已做好准备,能够给摄政王的,也不过是这副身子。
若能换日后平安无忧,也是值得的。
她胡乱想着,脸颊越发红。
檀云秋并未回话。
华玉无法,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借着拨动火炉的动作,蹲下身子,专注盯着前方。
檀云秋自上而下看了华玉一眼。
“你父亲是扬州府天水县的县令。”
华玉微讶,倒是没想到他会打听自己的家世。这也没什么,她嗯了声。
“如此,可曾读过什么书?”
华玉思索片刻:“家中只有教习女工的老妈妈,说起读书,也只有小时请女先生教过几年。”
檀云秋道:“认字便好。”
檀云秋从怀中抽出一本书,递到华玉面前,见她接到手里,便道:“翻开,念给我听。”
他姿态从容,气质华贵。炉内火光跳跃闪动,他的脸颊被热气熏得略微泛红,但这仍无法消解他眼中的冷意。他低着眼,注视着半蹲在地上,姿态卑弱的女子,眼中毫无半分怜惜之意。
华玉将书籍拿在手中。
低头去看。
一本薄薄的小书。
泛黄的封皮上写着“女诫”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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