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魂(十四)
林知竹闻言一愣,觉得事情尚未结束,想要开口挽留,但想了想,寻不到理由,只好作罢。
她还未说什么,一只草蛐蛐忽然从撑开的窗户飞了进来,一下扑在岑尘脸上,窗外还传来巫青的喊声:“小四,快回来。”
巫青虽然痴傻,但刻在骨子里的一些术法还是记得的,眼下不知他用了哪一种,竟然让本是死物的草蛐蛐活过来了。
岑尘将蛐蛐从脸上取下,捏在手中好奇打量。
巫青正好寻着蛐蛐趴在了窗户边,见是岑尘,兴奋喊道:“岑姐姐!”
岑尘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于是两人一同在窗户边聊了起来,不知两人聊了什么,岑尘将草蛐蛐归还巫青后,颇为宠溺地拍了拍他脑袋,留下巫青一个人面露茫然。
之后岑尘眼光一瞟,瞧见了远处站在杏花树底的萧沨,于是带上笑意,转身小步跑出门,还不忘与林知竹道别:“林大人,来日再见。”
林知竹点头回应,见岑尘轻快地跑向她的黑衣护卫,面带笑容说着什么,暖阳照在两人身上,似乎也瓦解了些黑衣男子身上的冷意。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杏花树上,不禁有些奇怪,当下正值八月,本该是春雨时节开的杏花怎么现下开得这般灿烂。
满树杏花在烈日的照耀下更像是积了满枝的雪,风一吹,碎雪般落了树下两人满身,少女调笑地拂去男子肩上轻雪。
林知竹本是带着轻松的心情看着两人,视线落在男子身后微微一顿,眼里闪过惊疑,看着看着,她瞳孔猛然一缩。
飞雪,黑衣,周身冷冽如霜的男子,此情此景,逐渐与她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
她似乎,知道那是谁了
怪不得她一开始觉得萧沨熟悉。
她曾经见过他。
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那座富贵奢靡,却也冰冷无情的宫墙中。
那年宫中大宴,飘落的鹅毛大雪为殿宇裹上银装,设宴的殿前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酒香浓烈,到处都是欢笑声。
她头一次踏入宫中,奉师父之命前来送贺礼。
引路的宫女带她穿行过青砖小径,一路上,路过的宫女下人都低头噤声,行色匆匆,而后不知走到了哪,她瞧见一处极为漂亮的湖景。
湖水早已被冻成一面晶莹剔透的银镜,树上挂的冰霜平添几分空灵的美意,苍茫天地间,唯有湖中一座小亭挺立。
美极了,也空茫极了。
她当时在想,这处景美则美矣,看久了也不免寡淡乏味。
然后她就注意到了站在远处赏景的人。
无他,实在是看景的仅他一人而已。
宴会热闹非凡,达官显贵们能来则来,不会拂了这份面子,她想了下,没能想出有谁能这般特立独行。
许久,待她送完礼出来后,那人还是站在原处赏雪,因为距离太远,人又是背对着她,故而看不清容貌,只能隐约望见那人是披着一身黑色绒袍,大雪落在身上似乎也不觉得冷,既不抖落,也不找地方遮蔽,就只是静静站在那,与他面前的雪景一样,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又寒意刺骨。
于是她好奇问了身旁的宫女,小宫女望了一眼,又像被刺到般飞快收回视线。
小声告诉她,那是汐王殿下。
苍澜有五位皇子,一位公主,各个尊享荣华宠爱,唯有这位汐王殿下,苍澜的五皇子,是在冷宫中长大的。
他的母妃本为一介青楼舞姬,昔时容貌冠绝王都,被当年寻花问柳的太子一朝宠幸,登基后册封为妃,封号为丽。
最开始圣上对她恩宠有加,一时间冠绝后宫,风光无限,然而好景不长,自她得宠的几年间,后宫没出过一位皇嗣,逐渐有流言传进圣上耳朵里,说她真身是妖怪,吸食了后宫嫔妃的精气,故而诞不下子嗣,当时恰逢国师闭关,有位云游四海的道人来到圣上跟前,说她身上妖气浓郁,只有将她囚禁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冷宫中,再画上阵法,方可再添子嗣。
于是圣上狠下心来将她打入冷宫,在此之后果然子嗣频出。
丽妃被打入冷宫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平常人怀胎最迟十月就会生产,但丽妃这个孩子足足十二月才见落地,宫中流言愈甚,都说这个孩子是妖物,圣上心中厌弃,索性让五皇子在冷宫中长大,多年来不闻不问。
又过了几年,五皇子长了几岁,圣上某日想起,觉得这几年他身上也无特异之处,心生愧疚,于是准许他和其他皇子一起学习修炼,没想到他天赋惊人,短短几年修为就远超众人,流言又起,故而圣上一直都不喜欢他。
在五皇子成年后某日,丽妃在冷宫中过世,圣上感念旧日情谊,遂取了他母妃名字中的一个字,封号汐王,赐了他一座在王都的府邸。
听见宫女的答话,她恍然大悟,心道,难怪。
宫中宴请,身为皇子不得不来,但圣上不喜他,看见他难免不快,他也干脆离座而走,独自一人在这赏景,只是宫宴不散,他也不能先行回去。
她想到师父提及汐王时说的一句话,说他天生妖魂染龙息,只可惜缺了一魂一魄,天赋无量,命却浅薄,活不了太长。
因为少有人提及,早年间外界对五皇子知之甚少,直到圣上封五皇子为汐王,才逐渐为人所知。
外界对他的评价极为复杂,有人嘲讽他的出身,有人仰慕他的天赋,有人同情可怜他,有人厌恶嫉妒他,世家小姐见他容貌暗自爱慕他。
倾慕他的人,为他题诗作画,称赞他为寒山青松,山巅傲雪。
汐王殿下这个称呼的名头响亮,他的真实姓名反倒少有人提。
林知竹一直随师父修炼,向来不关心宫廷琐事,作为国师弟子,也需要处处与宫中人避嫌,没想到反而没发现萧沨就是汐王。
她张了张嘴,一声“汐王殿下”还未出口,肩膀就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慎言。”
林知竹回头,巫青不知何时进的书房,正站在她身后含笑看她,一双眼清明透彻。
林知竹又惊又喜:“师父!”
巫青食指抵唇,“嘘”了一声。
师徒两人并肩站在窗边,一齐望向窗外。
林知竹看了眼师父,又看了眼萧沨:“师父,汐王殿下他”
她想问汐王怎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离开国都前,她就已经听说汐王私下里请了旨,孤身一人去往一处凶险之地,至于所谓何事,怕是只有圣上才知道了。
他悄无声息消失大半年,两个月前宫中传出流言,说圣上派人去寻他,结果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死伤了这么多人,却连汐王殿下的影子都没瞧见,所有人都在猜,汐王殿下怕是回不来了。
没想到他不仅活着,还出现在云华这偏僻小城,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记忆全失,还成了那个神神秘秘的小姑娘的护卫。
巫青轻摇两下头,叹息般说:“他命该如此。”
而后他转头嘱咐林知竹:“回京后不可多言,只当从未见过他。”
林知竹心下惊讶,有皇子流落在外可是大事,但师父做事一项有他的道理,便答:“诺。”
巫青目光落在岑尘身上,深深看了一眼,便把窗合上了。
转过头,他露出林知竹熟悉的散漫笑容:“小竹子,好久不见。”
见他这个模样,林知竹眼中浮现笑意:“师父,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你方才看向窗外,一副见鬼的神情的时候。”巫青拿起一杯茶慢慢品,打趣自家徒弟。
林知竹被自家师父逗了十余年,已然刀枪不入,此刻毫无波澜:“师父来云华是有什么要事吗?”
见徒弟对自己的打趣没反应,巫青不由失望地叹了声气:“你跟你父亲真是越来越像了,如出一辙的无趣。”
听见巫青说起父亲,林知竹眸光微动。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巫青笑看了她一眼,“想问什么便问。”
“将我调任来云华城,是师父有意要帮我恢复记忆吗?”
“是。”
巫青接了一句:“其实你这些年想不起来不是忘了,是自己不愿意回忆。”
“当年”林知竹斟酌了下用词,“师父是不是知道林家有此一劫。”
不然怎么会恰好从火场中救出自己,又给莫离留话呢。
“对,”巫青垂下眼,用茶盖将茶叶拂过一边,“当年白虎一族遇袭,你父亲找到我,希望我能帮白虎族一把,临走时,我隐约察觉到林家会有灾祸,但看不分明,于是在林府门前留了一道符咒,若林家有异变,会在瞬息间提醒我。”
“但是”茶水映出巫青面容,微波浮动间模糊了神情,“那位圣君不知从哪找来隐息阵这上古密阵,麻痹了我留下的那道符咒,若非你与那小白虎闯出林府触动到除妖阵,激活了符咒,我未必能将你救下。”
“抱歉,”巫青看林知竹的眼睛里带上歉然,“没能救下你父母。”
林知竹不语,突然一掀衣袍,跪在地上,行了一礼:“师父何来抱歉一说。”
“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知竹没齿难忘。林家有我尚存就不算灭。”林知竹眼中浮现泪光,“我代林家,向师父道一声谢。”
巫青手一抬,林知竹感到有股力量将自己抬起,眨眼间便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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