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改口
但纪昀好像并没有被她的直白惊到。
“进来吧。”他敞开大门, 似有邀请之意。
才前后不过几日,这个曾经被她进驻过的家,和之前并无两差。
除了已经结束了花期而被扔掉的玫瑰,甚至连茶几上的郁金香都盛开得宛如刚种下去没几天。
欸?
方柠意外地多打量了两眼, 确实是和之前那束几乎找不出区别, 但时隔那么久,还绽放得如此灿烂。
像是有魔法。
再加上这层合法又魔幻的新关系, 让大胆又冒昧的幻想, 在跨过这道门后,便在脑海中不断滋生。
都怪这行动不便的伤,不然她定要在这个值得被铭记的日子里, 把想法里的灼热连同他一起灼烧起来。
但不必着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起码对方已经邀请她正式地登堂入室了, 不是么?
方柠像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徐徐图之。
可好像事情的走向并不像是她预料的那般,纪昀蹲跪在她面前,放下药箱。
“今天要换纱布了。”
让一切绮思烟消云散。
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她同居的提议, 但此刻让她进家门, 明显是有其他原因。
眼前的男人显然对新婚之夜的丈夫这个身份没什么想象,但作为一个只有专业素养的医生,他倒是得心应手。
他后背微微隆起,连头顶上的黑色发旋都透着认真。先双手合十揉搓了几下,让被秋意凉透的手有了暖意, 才轻轻地握住了她莹白纤瘦的脚踝。
但方柠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凉吗?”他问。
“不凉。”方柠答。
但她的反应让这话像是一句谎。
可该怎么说, 乐于把他撩得面红耳赤的她, 竟纯情得仅仅是因为他的触碰。
顺从地任由他的动作,脊背却不受控制的僵直,心脏也开始蹦跳得小心翼翼。
纪昀一手就能轻松圈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她的左腿,没有丝毫迟疑地,把莹白纤足搭放在他的膝盖上。
过分亲昵,又虔诚的姿势。
绝对不是单纯医生对患者的姿势。
方柠不自主地屏息,不敢大气喘。
视线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后背向下滑,最后还是只落在了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上,他轻柔地揭开纱布,一圈一圈地解开缠绕。
又拿棉签蘸上碘酒,尽可能轻地在伤口处涂抹。
微凉的呼气抹平了疼意,像是窗外的习习秋风。
被他额前的黑发遮挡了视线,但方柠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像是在哄怕疼小孩子的温柔模样。
尽管她并不怕疼。
又换上全新的纱布,甚至还在结尾处绑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是了,他就是在哄小孩。
“差不多快好了。”纪昀说道,仍旧动作轻柔地把她的脚放回原处。
至于刚才她对俩人房间分配提出的问题,他丝毫没有再提的意思。
就在方柠思考着,这是不是委婉的拒绝时,纪昀边站起身来,边说:“住我这边吧。”
每当她准备往后退一步时,他总是给她再进一步的机会。
顿了顿,纪昀又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好吧,看来她徐徐图之的路程还有些距离。
-
被举报的事情解决后,方柠很快回到了岗位。
家属送来一位高龄八十七岁的爷爷,突发急性心衰。
“让患者保持坐位。”
“给氧。”
“开通静脉通路,给利尿剂和强心剂。”
……
方柠和其他医护人员快速开展急救工作,但患者患有冠心病多年,又再加上年事已高,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送患者来的是他的女儿和一对外孙子女。
等方柠出来时,他们很快就围了上来。
“医生,怎么样了?”女儿的神情还算镇定,但说话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抱歉。”方柠把患者的情况和家属一一说明,“目前只能靠机器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体征,但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也可以考虑这个阶段放弃治疗,还麻烦家属尽快做决定。”
对于这一天,其实他们早有心理准备,老人已经不止一次因为心衰而被送到医院,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呼叫120,到现在,已经对送医院前的简单急救驾轻就熟。
可尽管如此,也无法真正平静地面对至亲的离世。
外孙女听到一半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走到一旁,低声啜泣起来。
眼泪像是会传染的病毒,见姐姐这样,老人的外孙瞬间就绷不住了,蹙紧的眉头颤抖着,留下一句“抱歉”,就掩面走开了些距离,面对着墙壁低垂着头颅,无声的绝望。
他那宽阔的背影,面对死亡,也只剩下脆弱的颤栗。
只有他们的妈妈,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头上的黑发掺着银丝。她微微佝偻着脊背,此刻却是一家的顶梁柱,仍旧保持着理智,和方柠进一步地沟通老人的情况。
“医生,还有心跳和呼吸,是不是就还有希望?”女儿再三确认道,黑白色的眼睛已然浑浊无光。
但方柠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只是靠机器维持着,而且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一旦拔管,老人立即就会离世。
“拜托医生,不要放弃救我爸爸,我哥和我妹在外地,他们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患者女儿一把拽住方柠的手臂,恳求道,“哪怕让家里人见他最后一面也好。”
“我们尽力。”方柠说时,一股潮涩感堵在嗓子眼处不上不下。
病床上的老人患有冠心病,她奶奶也是这个病。
刚才她问患者的问题,她现在也面对着同样的问题。
如果仅仅从医生的角度出发,她会建议奶奶不要再做第二次搭桥手术,但作为孙女的角度,面对很有可能能延长奶奶生命的方法,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老人的儿子和另一个女儿在快黄昏的时候,赶到了医院。
大抵都知道了这是最后一面,携家带口老老少少十几个人。
刚才一直镇定的女儿见了亲兄妹来,瞬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他……他……”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人的儿子抬起颤抖的手,嘴几次张开,都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只是在妹妹的肩膀上拍了拍。
等直系亲属依次进去探望了患者后,老人的大儿子站在方柠面前。
“医生,我们……我们……”本来还镇定的他,瞬间哽咽起来,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做下艰难的决定,“我们放弃吧。”
说完,一个年近六十的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其实理智都知道,这个时候坚持下去,除了烧钱,也只是徒增痛苦。
但这一句放弃,他仍旧愧疚不已。
遵照家属意志,方柠撤下老人的呼吸机,几秒的时间后,心电监护传来漫长的,代表死亡的滴声。
又一条生命,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离去。
带着一个家庭的哭泣,丈夫、父亲、爷爷外公、祖父……一个人走了,像是一张紧密相连的网上突然断了一个重要的节点,其他每个节点都变得风雨飘摇。
出来时,方柠接到了方林的电话。
“柠柠,我听医生说了奶奶的情况……”后面的话,方林没有继续说,尾音越来越低沉。
方柠沉默着,刚才心电监护的滴声似乎又突然在耳边响起,如魔鬼的低吼。
“医生问,我们是怎么考虑的?”方林问。
“爸爸,我不知道。”方柠无力地回答,“我再想想。”
她知道她这是在逃避问题,可却毫无办法。
垂眸站在原地了许久,直到有一道身影落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来。
抬起头,是纪昀站在她的面前。
“纪医生,以后我老了,有什么重症疾病,你就拔管吧。”说到自己,方柠语气倒是轻松起来。
医院每天经历生老病死,他们并不避讳谈论死亡的问题。
有时死亡并不可怕,更可怕的是死亡前被病痛的折磨。
特别是在心外科这个经常接收重症患者的科室,见多了病人的离开,方柠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配偶有权利决定放弃治疗。”方柠朝着他眨了眨眼,故意在配偶两个字上拖长加重。
说完自己先轻笑起来,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句情话吧。
纪昀淡琥珀色的瞳孔凝住她许久,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而是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既然是配偶,那漂亮媳妇得找时间见公婆了。”
方柠心领神会:“现在?”
“随时可以。”纪昀把选择权交给她。
车开往的方向越来越远离城中心。
方柠突然想起之前聊过纪昀父母的职业,好奇地问道:“对了,你爸妈之前是仁春的医生,怎么辞职了?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工作?”
听说纪昀父母年轻时就已经是仁春有名的医生了。
即使没经历过他们辉煌的那个时代,但光是听说,方柠也为他们的离开感到无比惋惜。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纪昀没有直接回答,把车停在了一家名叫“仁养院”的医院门口。
与其说是医院,倒更像是一个疗养的休闲宝地。
占地不小,环境秀丽宜人。
错落的假山亭宇,别致的小桥流水,还有绿荫草地,幽然小径。
每一间房间都被精心地布置过,暖色的装潢,大面明净的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把整个屋内都照得暖洋洋的。
这是一家临终关怀的医院,专门接收即将走完生命历程的病人。他们大多都身患绝症,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
“陈阿姨,今天下午看的电视剧讲什么了?”病房里,纪母温柔地和病床上的患者交流。
边问着,手上也没闲着,和旁边的护士一起给她小腿上的疮口清疮换药。
这是一位癌细胞已经转移全身的老人,双腿水肿得无法起身行走,每天只能靠医护人员和护工给予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伤口的恶臭味混着大小便失禁的臭味,但没有人嫌弃她。
仍旧把她当作和普通的老人一样,柔声细语地与她聊天。
“抗战呐,那小鬼子都被打跑了,炸弹轰轰轰。”老人用她特殊的拟声词描述着电视剧的画面,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哇,好厉害。”纪母面带微笑,又问,“今晚吃了什么?好不好吃呀?”
“吃了排骨,还有青菜和南瓜,好吃好吃。”老人笑着,满脸的皱纹,却竟然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
站在病房外看着这一幕的方柠,有几分愣怔。
“我爸妈辞职以后,在这里开了一家医院,收治临终患者。”站在她身旁的纪昀,缓缓地说道。
“希望能让这些患者,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重症患者不仅仅遭受的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心理的折磨。
生活无法自理,甚至连最基本的作为人的尊严也难以维系,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也不无道理。
医院里不仅是生老病死,还有人情冷暖,这些常年待在医院的他们都看得太多太多。
纪父纪母曾经都在仁春重点科室担任科主任,对于他们的离职,一定充斥着很多人的不理解和惋惜。
但这一刻,方柠忽然意识到,价值并不仅仅是由常规意义上的贡献去衡量。
生与死,同样都有意义。
“柠柠,你们来啦。”纪母出来时,看到了他们。
“伯母好。”方柠乖巧一笑。
“等你伯父看完病人,我们就回家吃饭啊。”无论何时,纪母都是一副温柔的模样。
回家后,一家人坐在饭桌上。
“柠柠,上次听纪昀说你喜欢吃啤酒鸭,今天尝尝这道黄焖鸡。”纪父第一筷就把最嫩的部分夹给了方柠。
“谢谢伯父。”方柠抬碗接过肉。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纪父,转头对纪昀就立马严肃起来。
“纪昀你这孩子真是的,居然都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就去领证了。我们都没去拜访柠柠家的长辈,实在是太失礼了。”纪父批评道。
说完又夹了几筷子的菜,放进方柠的碗里。
“柠柠啊,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帮你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一对上方柠,他的神色很快就柔和下来。
这纪父,该不会学过川剧变脸吧?方柠愕然。
“我做得确实有失妥当。”纪昀低头,认真地认错。
说结婚说得突然,当时也着急领证,连见家长的礼仪都忘了顾上。
“是怕老婆跑了还是怎的,就没见过这么急的。”纪父生气道。
“就是,怎么做事这么不沉稳?”纪母也不赞同他的做法。
“伯父伯母,要说这事还是要怪我,”方柠笑语盈盈地替纪昀挡下长辈的批评,“当时是我急着要去领证,一时没来得及和家里说。”
说完方柠差点儿咬舌,这说得好像她有多恨嫁似的。
纪昀闷笑:“好像确实是。”
这让方柠回想起自己大着胆子冲到人家家门口,说结婚的那晚,感觉自己双颊烫了起来。
故作恶狠狠的姿态瞪了他一眼。
要真计较起来,先提结婚的人可是他。而且她帮他解围,他倒好,反倒是先取笑上她了。
可是,他又在桌下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腕骨,像是安抚,又像是道歉。
紧接着动作不仅仅停留在这些,他的掌心覆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随之,她的心脏也像是突然被什么笼住,短暂的停顿后,续上的是高频率的跳动。
方柠垂着眸,嘴角在偷偷地上翘。
在他手心里的,她的手,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鱼。作乱地扭动,最后十指相扣了才肯安静下来。
连交换的体温都带着让她愉悦的魔法。
方柠第一天才知道,原来她这么好哄。
一听这是方柠的主意,纪父纪母马上又变了个态度,纪母更是直接拿出了两个红包,塞在方柠的手里。
“都结婚了,还叫什么伯父伯母。”
方柠一惊,立刻从纪昀的手中,抽出她的手,双手接过红包。
红包很厚,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是对他们的婚姻,沉甸甸的祝福。
“谢谢爸,谢谢妈。”方柠改口称呼道。
“欸,祝你们幸福。”纪母笑着祝福道。
不仅仅是祝他们的新婚,也是祝他们的生活。
“要是纪昀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你就和我们说,我们都站在你这边。”纪父毫不遮掩地偏袒着。
这纯粹的好让方柠突然觉得他们只是为了应付长辈而结婚,实在对不起他们的好意。
不过若是假戏真做的话,也不算是辜负吧。
吃过饭后,大家一起在客厅放着电视闲聊。
纪母转头看了看窗外后,说:“今晚别回去了,太晚了,开车不安全。纪昀那屋我每天都收拾,可以住。”
“好。”纪昀答。
“今晚我在哪儿睡?”方柠侧过身子,附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
说完,立刻正襟危坐,假装分析起电视剧的剧情:“这个人好像是坏的。”
“我也觉得是坏的。”纪母也认同,没注意到小两口的动作。
她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惹得纪昀弯起唇角。
他歪了歪头,似有若无地碰到方柠耳边的碎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和她耳语道:
“和我睡。”
作者有话说:
纪昀:爸,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怕老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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