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渡劫飞升
夜照亭的酒,辛辣霸道,一小口入喉,曲舟脸颊就火辣辣的。
云海翻腾,月挂当空,她提了酒坛,摇摇晃晃起身。行了数步,身体向后倒去,似有云朵拖住了她的脑袋。她滚了滚,大笑起来。
从前看到美景,吃到美食,她都想要是能带父母一起来该有多好。如今这份思念里又多了一个人。他就像一颗毒草,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肆意生长。她看到卫珏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殿下!”曲舟惊得坐了起来。她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万不能再让他瞧见。上次醉酒调戏了一回,已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挨近一看,卫珏的身影陡然不见了,她自语道:“原是我的幻想,你怎会在山上,又怎会再陪我赏月。只是这样的美景,需得跟深爱的男子一同观赏才好。这样好的景色,便是初次相识,也能生出一些浓情蜜意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从蔚蓝到漆黑。曲舟喝了整整一坛子酒,不仅没醉,心绪更是从未有过的豁达通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便该如此。我既已来到了此地,那便从心而活,渡人也渡己。”
曲舟大拇指上的扳指快速旋转起来,曲岩灵的声音传入耳中。“如此甚好。除了自救你本就指望不上任何人。飞升神烛境界后,才能成为掌星人。下山吧,等你品了欲界众苦,飞升神烛,想干什么都可以。”
回神时,她的身子还好端端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欲界众苦是什么东西?我如今离神烛境界也不远了,只差三重而已,甚好!不知大哥境界是否已到神烛?要是他也不能把我们换回来,倒是省时省力;否则,总在宅子里这么耗着,就是身上沤出蘑菇来,也不可能参悟到什么啊!下山?可我刚许诺在山上陪着他啊!”
她越想越觉得没有出路,只得郁郁下山。行到知命亭附近,隐隐听到有少女的哭声。声音来源处还隐隐泛着火光。曲舟吓了一跳,“仙山上也闹鬼?这是何时冤死的亡魂?”
酒壮怂人胆,她醉醺醺上前,竟是陆胜男在凉亭后的石板上烧东西,忍不住关爱道:“胜男,你为何在此处扮鬼火吓唬人?你这也装的不像啊,鬼火是蓝色的。再说,进山怎可携带明火?若是起了山火,可怎么得了?前山已经烧秃噜皮了,就剩后山还能散散心。”
“师叔,你怎么在此处?”陆胜男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师叔给你撑腰。师叔如今已是太无境,离神烛境界,也就还剩下三个。”曲舟伸出三根手指,“你跟师叔说说,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我睡不着,到后山练功,没控制好火候。”陆胜男把双手藏在了身后。
曲舟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一阵凉风吹来,浑身打了个激灵道:“师叔忘记了,你姐姐没了。没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今天是我二姐的生辰。从小我跟她最亲了,连名字都是她取的。她这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学了仙术又如何,知命境界又如何,还是救不了她。”陆胜男也不再隐瞒,越说越哀戚。
曲舟同情地看着她。她能死而复生,不过是正巧在曲不归当年被毒死的年纪服了毒,让他生了同病相怜之感。小小年纪,即便死过一回,也不可能对亲姐姐的死毫不在意。
突然几道闪电划过夜空,仿佛照亮了整个曲家大宅。浓云翻滚中,又有数道闪电劈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雷暴?咱们没带伞啊!等雨停了再下山,快进来!”曲舟麻利地跳进了亭子里。
“天劫!谁人在渡劫飞升?”陆胜男慌乱起身惊道。
“渡劫飞升?我飞升太无境时,没打雷啊?”曲舟不解。
陆胜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感慨道:“师叔,你平日里还是多看点书吧!怕是山门外哪个精怪修炼成人身了。熬过了这几道雷劈,还得去人间历练,历练不成还得从头再修炼几百年。”
曲舟奇道:“咦?这道雷怎么劈在了咱们院子里?”
陆胜男利索地御剑而走,去了摘星楼方向。“难道是谁为了飞升境界做了逆天之举?”
曲舟踩着如意剑摇摇晃晃起身,直冲山门外而去。“精怪修成人形渡劫飞升?见证此等盛事,是不是还得给那妖怪随个礼?”她实在难掩兴奋,酒都醒了不少,拍了拍身上却寻不到好东西,深觉空手而来惭愧得紧。
到了地方,天雷正好劈完,已有不少精怪在围观盛举。黑烟中走出一个健壮魁梧的农夫,根根头发都朝天竖着。
曲舟一亮相,那农夫便问:“你瞧我现在像什么?”
曲舟弯起胳膊,攥起拳头,诚恳道:“肌肉发达的庄户人嘛!”
“多谢星凝道长!”那妖怪跪下磕头道,“没想到我渡劫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您,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否则真等下山历练遇到个凡夫俗子,只一句不像人,这三百年便是白费了。”
“你是那只刺猬精?”那刺猬连忙称是。曲舟心道,幸亏我没说‘你怎么跟个刺猬似得头发朝上啊?’那岂不是废了人家三百年修行?
“道长,您怎么亲来了?”刺猬精顺利修成人形,十分高兴。
“你把你那头发放下来,要不看着还像个刺猬。”她硬生生把‘来瞧瞧热闹’这话给咽了回去。
那刺猬精傻呵呵笑着,挠了挠了头,“谢谢道长提醒。”
“修成人就这么好?”曲舟打了个酒嗝。
“以后下山历练便不会再被当成妖怪追着打了。我如今也算个正经的灭智境道童了。入红尘也可生个一儿半女的。”刺猬精憨憨的,气质倒跟他的身形十分贴合。
脑回路清奇的野牛精插嘴道:“人灵台清明,几十年的修为便赶得上我们修炼近百年的。”曲舟对他的拆台功力印象深刻。
“三百年便可修成人身?”曲舟对自己的仙盲十分惭愧。
“原本是不成的。这要多谢通明道长赏赐给我的两个剑修。他们虽失了心智,身上的修为却都还在。洞里的粮食烧得没剩下多少,要是没有他们可要挨饿了。”
“你吃人?你把他们吃了?”曲舟难以想象刺猬精吃人肉的画面。
“山下的人什么不吃?他们杀了我的子孙,毁了我的粮食,本就是作为粮食赔给我的啊?”刺猬精理直气壮,“洞里还剩下半个呢。道长若喜欢,我送给道长便是。”
“我才吃了半个!我也可以”野牛精活像个踊跃举手回答问题的积极分子。
“这倒不必了!”看野牛精一副雀跃的样子,曲舟赶忙摆手。心想,这又不是过年分个大肘子。哪有送来送去的道理。
“道长,有件事情要麻烦您!”
“何事?”曲舟酒气上来了,刚打算离开。
“烦请道长赐名。今后我红尘走一遭,需得有个人名字。”刺猬精一脸虔诚,“您给碧荧起得名字,我等都很是羡慕。”
曲舟倒第一次被人这么捧着。起名字这种事情让她颇有为人父母的喜悦。孩子眼巴巴等着,她一时为难得紧。吭哧了半天道:“你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可不能起个娘气的名字。叫剑安如何?你可喜欢?”
“剑安?”刺猬精品着。
“宝剑的剑,安定的安。若要下山闯荡,需得仗剑行侠仗义,保一方平安。”
“多谢道长赐名。”
又有不少精怪出来相贺,曲舟却一刻也不敢耽搁了。刺猬是杂食动物,那两个剑修又是当成粮食赔偿给人家的。好歹算异类相食。可曲家宅院里挨了雷劈的那位是行了什么逆天之举?
到了摘星楼,曲家人乌压压站了一地。曲舟从剑上跳下来,跌跌撞撞闯了进去。羽笙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脸上全无血色。陆胜男恭顺地站在良叔身边。曲不归一言不发,坐在堂中搓着手指。
平安和富贵正跪在堂上磕头不止。“师父求您饶了羽笙吧!他也是一时贪心冒进了。”
“修道怎可走捷径?咱们生而为人,已是比山中走兽幸运了不少。如此修炼只能增长修为,却升不了境界。”曲良恭气愤道。
“师叔,师叔,求您救救羽笙吧!他挨了天雷,快死了。”两个少年瞧见曲舟进来,立马调转了方向求饶。
“你心里装着什么,便是什么。本就在知命境界外徘徊,何必急于这一时?”曲不归指着羽笙恨恨地骂道。总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曲舟也知道此刻他的为难。
她完全摸不着头绪,上前探了探羽笙的鼻息叹道:“山门外的精怪修了几百年的底子才能经得住天雷。你小小年纪挨雷劈,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实属不易!”
哪知羽笙突然睁开了眼睛,恶狠狠道:“那你又凭什么?你生来就是星移境,良师伯修了一生都及不上,你凭什么?”
曲舟被他吓了一跳,但自己并不是天赋异禀的曲星凝,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心道,原是因为我最近升了太无境搅闹的。嫉妒使人发狂,果然是个厉害玩意儿。安慰嫉妒发狂的人,承认自己不如他的不足与弱点才最有效果。
“怎可对二公子如此无礼!”良叔训斥道。曲舟瞧着厅上众人的表情,似乎不少人对羽笙的话深表认同。不禁感慨,曲星凝啊曲星凝,你混得居然如此没有威望。
虽恼他不知好歹,看不透她‘明为斥责实为救援’的策略,仍宽慰道:“你还年轻,以后会知道,这世上的事一旦攀比起来,很多时候就活不得了。看东西还是要开阔些。”
“老家主留有遗训,万物有灵,皆可修行天道。飞升境界,各凭本事罢了。那些道人精怪吃得,为何我却吃不得?”羽笙强撑着身体不服气道。
“你吃了人肉?为了修炼?”曲舟再也压不住恶心,将隔夜饭也吐了出来。她呕了半天刚站直身子擦了擦嘴,看了一眼羽笙,脑中又全是这少年郎吃的满嘴是血的景象,连忙又弯腰干呕了一阵。
曲舟最不惧怕的就是教训熊孩子。她拥有丰富的家教经验,寒暑假自己还开办过辅导班。叛逆期的青少年,谁不觉得自己明智无比?开解叛逆少年需要策略。
“说实话我也讨厌血统论,讨厌所有故事的主角都有着强大的背景。似乎只有公子王孙,才有资格建立丰功伟业,笑傲红尘。一个普通人靠着自身努力走上王者之路的故事才更有意思。”曲舟先对他给予肯定。
“但少年,你如今还未成年,吃喝拉撒睡都靠着师门。你师父还传授你一身本事,并非全然没有付出。红尘俗世里花钱雇个工人,主人家都可以呼喝一二。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叔。这些年可曾对你恶言相向过?赚得如今你对我如此态度?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诸位大可说出来,曲舟在这里郑重向大家道歉。”她对着堂上众人正正经经行了个大礼。
“二公子,您这是干什么?”几位年长的修士被唬住了,连连摆手不敢受这大礼。
曲舟接着道:“你在山上一天,便该守山上的规矩。那些道人给了山门外的精怪,并没有给你。等你哪天真的一点都不仰赖师门,自立门户,都需记得身上的本事来自于何处,而不是拍屁股走人,全无半点良心。”
“我对师父从无半点不敬之心。”
“你是想说,你不敬的是我,对不对?你觉得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靠着长期服食丹药和你师父的亲身指导才得以飞升,若是我与你易地而处,你的修为一定比我要高上许多,对不对?”
“二公子言重了!”见厅中不少人低了头,良叔试图劝解。
羽笙执拗地将头扭向一边。
瞧着他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叛逆期,曲舟心中生出颇多感慨。抬手拦住了曲良恭,笑道:“你如今也是个潇洒俊逸的少年郎君。乱世中得遇名师进入仙门,不愁吃喝还学了一身本领,已是世上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得的命格。本该清雅出尘,逍遥自在些的。却偏偏入了魔障,将来是要吃大亏的。需知能量是守恒的,人不会一直走运,也不会一直倒霉。得到太多要还的。”
曲舟努力从自己醉意深沉的大脑里搜罗出点大道理。曲不归瞧她一本正经训人的样子竟笑出了声,关心地问:“阿舟,为何你一身酒气?”
“额,刚才后山赏月,多饮了几杯。”曲舟打了个酒嗝,“大哥,好多事情我都想不通。我是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历代王朝都崇佛灭道,真宗教势大难除。政教合一使得君权大打折扣。那卫博謇不过想借我们的手压一压。君王之道,讲求的是制衡。您拒接圣旨大大地扫了他的颜面,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玄天道门一直为军部训练士兵颇有些势力,他们勉强算是云门旁支,又与朝廷关系密切,无疑更好掌控。若是那日围山成功,便是新的大周国教。可如今他们群龙无首,若是各地修士为了上位观主大打出手,又是一场风波。”
曲家众人听了她的话,纷纷议论起当下的局势。
毫无预兆的,曲舟眼中含泪大笑起来。这羽笙光瞧见了旁人的便宜却没瞧见旁人的苦楚。人与人之间要做到相互理解实在是太难了。“真宗那帮子老淫棍不会甘心自此退出大周朝局,必定煽动信徒和其余几国攻击周国王室和云门山。如此一来,咱们自保倒错了!大人物们争来抢去,苦的却是世间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全都乱了!要闹起来了!咱们还要继续高坐楼台不闻不问么?”
她身子晃来晃去,眼看就要栽倒,曲不归起身上前将她一把抱住,质问兰榛道:“二公子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傍晚时分。奴婢瞧着二公子闷闷不乐,想着他平日里最喜欢去后山,就提了一句。”
“他出生就先天不足,受不得浊气。如今入了太无境,世间浊气逐身。去了这么久,可别乱了心性。”曲不归探了探她额头,长舒一口气。“果然是长进了。”
曲舟酒意全涌了上来,在曲不归怀里耍着酒疯,指着羽笙大叫:“听见了么?你是光看见狗吃肉,没看见狗挨揍。老子天生是个病秧子,活不过二十三,不在药水里泡着早他妈的他妈的死了。”
曲不归狠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抱起曲舟,头也没回,“既有天劫,我也不再罚你。既觉得这里不好,那便离开,何苦强留?”
“师父,弟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弟子,不要赶弟子下山。弟子再也不敢了!”羽笙满脸泪水,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师父,羽笙家里已经没人了。您叫他下山却到哪里去?”平安也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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