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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道士下山(二)


走着走着就到了庐梓宫,她还没开口试探,曲不归将一样物事交给她,高兴道:“你来的正好,过来瞧瞧我新给你做的法器。”

        那是一面精美的镜子,配了个更加精美的木盒子。

        “栖神灵镜?大哥,我现在自己能稳得住心神,这镜子用不到了。”考虑到将来要跑路,曲舟实在不好意思连吃带拿。

        “你剑术不精,体术稀松平常,仙术也是糊涂凑合,唯独幻术还大有可为。从小就能洞察人心,区区国师靠着读心之术解签、卜卦、观天象倒也能糊弄得过去。但若遇上厉害的对头,总不能只靠如意撑着,等着旁人来救。这镜子触身可助人稳定心神,久观却可催眠入梦。寻常障眼法对付普通人虽绰绰有余,但‘镜花水月’一术最耗炁泽,对付厉害的修行者之时,这镜子你定能用得上。”

        曲舟把盒子捧在手里。心道,原来曲星凝最擅长的是幻术。这是给我保命立威的法宝。当即拍马恭维道:“谢谢大哥,我倒觉得只带这盒子就够了,如此精美,拿出来大家眼中可再看不见其他东西。”

        “阿舟,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曲不归这段时日一直满面春风。曲舟便也当那段揭老底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额”曲舟挠着头,心里顾忌着万一问错了话,漏了陷儿可如何是好。

        “怎么了?”

        “大哥,你可有什么简单速成的保命法术教我?我是怕下山后给云门山丢人。”

        曲不归噗嗤一声笑了,“他们六个给你搜罗的还不够多么?”

        “大哥都知道了?”曲舟更不好意思了。

        “平安剑术、体术虽如你一般,人却机灵得很。平日里钻研的古怪法术怕是比我知道的都多。你若想取巧,直接问他好了。”

        “这次下山,我打算带着八个小的一同前去。”曲舟看着曲不归的脸色说话。

        “我知道平安他们已烦了你许久,可他们还都是些孩子,还是良恭他们陪你下山好些。”

        曲舟心道,就是要带些朝气蓬勃的孩子才不容易露馅啊。山上的老人都是看着曲星凝长大的,熟悉他的脾气秉性,满是长辈的队伍可不好带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谈个恋爱还得偷偷摸摸的,着实不方便。

        “就是因为年轻才需要历练嘛。从前都是他们自己下山历练,这次我带着他们同去,好好教导一下这些孩子的俗世生活。免得他们跟羽笙似得,钻了歪巷子,拿错了主意。”

        “也罢。此去多带些丹砂符箓,喜欢的吃食也捎上些。把你乾坤袋里那些没用的画本子丢掉些,行囊就不重了。这盒子可以掩藏镜子的仙气,如若不然,你一下山便会让人盯上。”

        曲舟心下了然,宝贝当然要好好保管,之前不就有人想偷如意剑?她想起西游记里那个捧着袈裟的老和尚,耳边回响着‘袈裟,我的宝贝袈裟。’赞同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妥帖。”

        “切记变身术和隐身术要慎用,这术法只对知命境以下的人有用。肉身变化了,身上的炁泽却掩藏不了。等你不服闭炁丹就能将身上炁泽收放自如之时,隐身变化也就不容易被人察觉了。”曲不归不厌其烦地再三嘱咐。

        “是了,上次燃夜就因为周身炁泽太盛才让那副将给瞧出了破绽。前几日,我在知命亭那里遇到过胜男,她如今变身之术用的如何?”曲舟知道陆胜男正好是知命境。

        “屠了石桥寺那夜,她飞升的知命境界。现下,寻常的变身术、隐身术都已逃不过她的眼睛。”曲不归眼中现出心疼。

        曲舟抱着盒子从庐梓宫出来。心想,小姑娘在月黑风高杀人夜,浴血飞升,也是肃杀浪漫得紧。走着走着,就到了唯一的女弟子陆胜男独居的希微阁外。曲舟犹豫再三还是迈了进去。

        陆胜男正伴着院子里随风飘落的秋叶舞剑。同是家破人亡,羽笙变得有点不择手段,这小姑娘却把自己活成了一柄剑。

        曲舟望着她舞剑的身影,想起初见之时,她自树顶翩然落入敌阵,以一柄木剑力战群敌,何等的恣意潇洒。

        整套剑法练完,陆胜男利落地收剑,地上的落叶正形成一个完整的太极图案。曲舟拍掌叫好。

        小姑娘走过来恭敬行礼道:“师叔,找弟子何事?”

        “唔,我这次下山出任国师,想邀你同行,不知你可愿意么?”曲舟客气道。又着实怕她会拒绝,忙补了几句,“红尘之中走一遭,对你的修行必定大有裨益。说不得,生活中的某件小事,就能让你顿时悟了呢?”

        “师父已经找弟子谈过了。此行若有何事,但凭师叔吩咐就是。”陆胜男淡淡道。

        “我大哥已经找你谈过了?”曲舟微觉惊讶,心道,原来曲不归都嘱咐好了,那刚才为何不说。

        她在宫中也曾练过一段时间剑术,算不上全然是个门外汉。不知是否因为玄天道门源出云门的关系,内卫所练招式竟有不少与陆胜男所练相似,忍不住道:“适才我看你那套剑法,剑意汹涌,行云流水,可否再耍一遍给我瞧瞧?”

        陆胜男依言又耍了一遍。曲舟瞧着陆胜男的剑法身形,忍不住击节赞叹,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小姑娘天赋异禀,一套剑法耍得龙腾虎跃,气吞山河,最后却能浑然化一,复归于无,比傅重阳这些侍卫教头都强出许多。

        她诚恳道:“你这套剑法耍得当真是好。可否再来一遍?我好生学学!”

        陆胜男也不多言,一遍遍舞剑,每一遍都保质保量,剑意不减。六遍之后,陆胜男的发带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脸颊上。

        曲舟这才尴尬地告辞离去,“唔,你这剑意悟得着实比我要好得多,明日我可否再来?”

        羽笙那日的质问,加上陆胜男的优秀,都让曲舟对自己的无能十分惭愧。曲星凝虽生来就是八重星移境,但最缺乏的就是根基。她一只脚刚踏出门口,便听陆胜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师叔,您有个旁人万万比不得的长处,胜过弟子千百倍。”

        曲舟连忙转身看着她,满脸期待。“什么?”

        “您明明比谁都善良,却总觉得旁人比自己好,总能发现旁人身上的长处。您已是太无境,却能向弟子请教剑术,单这份通透豁达就是弟子望尘莫及的。”

        曲舟忍不住替曲星凝老脸一红。当夜便在长生苑内抽风似的练了两个时辰的剑。碧荧许是从没见过勤学苦练的曲星凝,忍不住钻出水面瞧了几十回。第二日从希微阁回来,曲舟更是练了足足四个时辰才去睡觉,惹得碧荧钻出水面瞧了二十多次。

        练了半月剑术后,碧荧已经见怪不怪。曲舟渐渐领悟到了几分剑意,深觉自己与如意剑的呼应更加顺意紧密。不知是自己真的天资高人一筹,还是这曲星凝原本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底子实则好得很。

        为了跟座驾保持良好关系,曲舟每日里还要去仙鹤们待的‘丹顶楼’亲自喂几把鸟食。作息与山上年轻弟子一般后,她起床起的越来越早。一日不巧,在丹顶楼门口遇到了熟驴。

        ‘罗英衍驴’正率队下山采办口粮。它瞧见曲舟,嘶叫了几声。太无境的曲舟已然听得懂兽语。

        她着实料不得罗英仙首真的如此恭顺听话,堵住它的去路,计较道:“怎么,你还不服气么?”

        罗英衍驴道:“师父既没恕了本座,本座便认罚。”说完便要绕过曲舟继续前行。

        “我倒不信大反派能这么快就老实听话。我大哥这人简单,不防备你了,你可休想骗过我。”

        那驴子跳脚向前冲撞了几回,发现脱不了身,大声道:“你这话倒也不假。本座正等着他死呢。等他寿限到了,出现新的灭世者,或许会将本座的刑罚给解了。”

        “灭世者?”曲舟奇道,“什么灭世者?什么刑罚?你这不是变身术?”

        “那曲不归不过是运气好了些,偏生是这一代的灭世者,掌赏善、罚恶、诛邪之刑。灭世者可随意杀人,逆天救人却会遭受反噬。他嫉恨师父最喜欢我,便彻底毁了我的容貌,想让我永生永世做只驴子,何其歹毒!”

        曲舟闪身让它离去,不忘嘲讽道:“我大哥修为境界高出你一大截,即便不是灭世者,要收拾你也轻松得很。他生得如天人下凡,会嫉妒你的美貌,少臭美了你!”

        那驴子粗大的鼻孔又哼哧了几声,后蹄子蹬了几下地面,率驴队离开。

        曲舟心里乐开了花,打定主意下山要带着这货。他再做不回人,已经没有威胁。许多事情问旁人或许会穿帮,问这头仙驴却是绝对没问题的。这老家伙黑白两道通吃,查问起资料来着实方便。若是这货不听话,就鞭子伺候。

        又在厨房搜刮了一些时日,霜降那天,曲舟请命离山。曲不归率一家大小,亲自送她至山门。众人皆轻装简行,身上除了佩剑,便只剩腰间的两个乾坤袋。

        只有曲舟带了四只乾坤袋,两个轻的系在腰间。另外两个乾坤袋,鼓鼓囊囊,分量十足。因为着实没有什么娱乐设备,便忽略曲不归的嘱托,将曲星凝收藏的半柜子话本和春宫图全都带上了。她自己扛不动,便恶作剧地挂到了罗英衍驴的背上。毕竟这是她磨了多日才求得的陆地坐骑。

        “大哥放心,我这次下山,绝不辱没了咱们云门山的名声。”言毕,曲舟飞身上驴,率八个师侄下山而去。许是年轻男子血气方刚,行在烧的黑不溜秋的山上,觉不出丝毫寒冷。天上飞着鹤,身侧是修为不凡的御剑道童。曲舟骑着驴子慢悠悠走着,心中荡漾不已。

        结界外虎啸山林,那些玄天剑修见到罗英衍禄和一众云门之人似在诉说满腹委屈。

        “做只山中猛虎还委屈,难道他们想做驴?”曲舟拿小皮鞭轻轻敲了一下驴子的屁股。罗英衍驴哼了一声。

        山脚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供桌和香烛,那场面恰如当时凤仪城百姓追捧真宗僧人般。戎装的军士封堵着进山的各个道口,防止百姓再往前设置供桌。

        平安和富贵打头阵,御剑探寻后回禀道:“师叔,是龙山王府的府兵。”

        见道士们下山,远处有军士唤了管事的过来,一照面竟是卫珏的亲兵统领陈聿阳。遇见熟人,曲舟十分开心,热情道:“老陈,怎么是你?”

        陈聿阳断了一只胳膊,脸上冷冰冰的,公事公办道:“曲道长,晋王殿下和龙山王殿下都在王府等候,特派在下前来接驾。”

        曲舟隐瞒了身份心中愧疚,掏出一瓶伤药,关切道:“陈统领,你的伤口可还疼?这瓶药你拿着,对伤口恢复效果奇佳。”

        陈聿阳却没理会,转身便走。

        “老陈陈统领,你可是怨我?”

        陈聿阳转过身,看了曲舟惶恐的面容,脸色缓和了些,淡淡笑道:“是我自己自不量力。若没有道长舍命相救,那日怕是早已死在山上了。”

        留下羽笙七人在原地等候,曲舟把陆胜男喊到一边道:“胜男,咱们去跟你二姐辞行。”

        沿路的村民满眼皆是恐惧,或是跪地叩拜,或是对着两人指指点点。陈聿阳不明所以,带着一小队人马跟在两人身后。

        吴氏墓园旁吴老太住的房子还在。曲舟小跑着进了院子,满目却尽是荒凉破败之感。那倔强老太太的身影早已不复存在。她叹了口气。原来,曲岩灵给她看的并不是幻象。事过多年,她还是被当做天罚烧死了。

        曲舟对着正屋门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拜托陈聿阳道:“陈统领,可否帮忙查一下,吴老夫人的坟地在何处?”

        很快便得了消息,吴老太的尸体根本无人认领,官府随便挖了个坑,扔进去,草草埋了,没人知道具体位置。许是怕不吉利,吴老太的房子却秋毫未动。

        曲舟进屋,替老太太理了几套衣服,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看起来被翻阅最多的书,取了墙上一副老太太自己画的字画,并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出来。随行的军士只是远远望着,并无一人敢上前帮忙。

        吴长生和陆招娣两人合葬,墓碑是块半人高四人宽的大石头,碑文是粗粝的剑刻。曲舟回来的时候,陆胜男在两人的坟墓边,默默站着。

        曲舟将随身携带的乾坤袋解下来,交到陆胜男手里,里面香烛、纸钱、水果、馒头、酒壶、酒杯一应俱全,“知道你没带,都帮你备着了。”

        拜祭完毕后,陆胜男才问,“师叔,你抱着这些东西干嘛?”

        “这是吴老夫人的,我想为她立个衣冠冢。就设在你姐姐、姐夫旁边吧,若是以后我没空来,你顺道给她烧点纸钱也好。”曲舟臭不要脸凑过去问,“帮忙挖个坑儿?不用多麻烦,像这样的石墓就行!”

        陆胜男提醒,“师叔你站远些。”言毕,十指翻飞,快速结印,喝道:“落石!”一块半人高两人宽的石头凭空而出,猛地砸向地面,扎了进去。陆胜男又道,“裂!”,那石头便从中间裂开了。曲舟十分有眼力见地把东西都放了进去。陆胜男道,“合!”,那石头就又合上了,外面看起来一丝痕迹都没有。

        “不会挤坏了吧?”曲舟问。

        “师叔,不会的。”陆胜男叹了口气答道。

        曲舟唤出如意剑,在石头上刻了‘吴老夫人之墓,云门曲舟立’几个字。又郑重在坟前跪拜道:“老夫人,现下我懂了您之前的顾虑。人心比性命难救。为了救世,有人弃医从文,有人投笔从戎,到了我这里,倒成了碗夹生饭。我此次下山,要救的便是世道人心。惟愿这等惨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

        有句话她捂在心里没说出口。吴家人不认老太太,她就偏要把老太太葬进吴氏墓园。坟设在陆招娣和吴长生旁边,又写明上云门之人所立,必定不敢有人前来挖坟掘墓。

        陈聿阳向来知道曲舟行事与众不同,总以为她是为了博得上位者的关注和好奇。此刻瞧着她身为正一品国师却给一个被亲族抛弃的老妇立冢祭拜,心下更是震惊。

        迎接曲舟的车架是皇家御用。她一人坐着实在无聊,便想呼朋引伴。身上有伤的陈聿阳是她的第一目标。“陈统领?”

        陈聿阳回道:“国师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你身上有伤,如此骑马行军,着实太过颠簸。不如上车同坐?”

        “卑职不敢僭越。”

        “哎,你这人真是拘谨。”曲舟看陈聿阳那副被吓到的表情也不再强求,转而向第二个目标呼唤,“胜男,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在寒风里吹着了,上来跟师叔一起坐!”

        “弟子不敢!”陆胜男跟在师兄们身后也不配合。

        还没等曲舟觉出脸上挂不住,平安已经撒起娇来:“师叔,你偏心!刚才带胜男悄悄走开,神神秘秘的,现在又只叫胜男一个上车同坐。难道我们不是您的师侄么?我也要上去坐!”他拉住一旁羽笙的袖子道:“走,羽笙,跟我一起。”

        曲舟这才瞧见羽笙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这少年刚挨了天雷,身体怕是比陈聿阳更虚。知道他脸皮薄,便道:“我一个人坐在车中实在无趣,你们几个上来陪我唱歌吧。羽笙你精通音律,帮忙伴奏。”

        平安、富贵兴冲冲拉着羽笙上了马车。

        “还有一个空位!”曲舟喊了一句。

        “师叔,我等都不善此道。您还是让他们三个陪您玩吧。”招财、进宝、恭喜、发财齐声道。

        陆胜男也红了脸,紧张道:“师叔,弟子不会唱歌。”

        “哎,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的。唱着唱着也就习惯了,须知诗、酒、歌、舞、饮食,乃是人生的终极妙义。若是光晓得闷头练功,却不懂得消遣娱乐,活着岂不是太无趣?”曲舟开解着,又向羽笙道:“你先奏一曲,热个场,好让他们几个准备一下。”

        羽笙掏出一只陶埙吹奏起来,曲子透着股冷冽之气,配上帘子外的冷天,令人越听越冷。一曲终了,仍然无人献唱。曲舟点了平安的卯。

        平安道:“师父只教过几首曲子,歌儿我们实在不会。有年春社,我倒是听过场村戏。可调门实在太高,戏文也记不住了。师叔就不要为难我了。”

        曲舟道:“罢了。唱歌这才艺便由我来教吧!”

        跟车的四个少年也来了精神,凑近了问:“师叔,咱们学什么?”

        曲舟被羽笙那悲凉的调子引得想起了电影《城南旧事》的主题曲《送别》,深情道:“唱首离别的歌吧,也算应个景。我先把唱词说一遍,你们好生记着。”

        几个少年都满脸认真。曲舟缓缓念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曲舟有个本事,喜欢的歌,听几遍就能学会,且唱歌从不跑调。虽然她声音低沉,本就是个女中音,却没试过用男桑唱歌。一曲男中音版本的《送别》唱罢,众少年眼中满是钦佩之情。

        唱曲儿的都是地位低下之人,陈聿阳绝想不到云门二公子竟还擅长唱曲儿,心下难免又为曲舟的奇葩记上一笔。

        “真好听,师叔,唱词是你写的么?”平安夸赞道。

        “不是,这唱词是弘一法师所写。”

        “弘一法师?没听过,你听过么?”招财问进宝。

        “没听过,想来是某位隐士名家。”进宝挠着头。

        “师叔,这曲子又是何人所做?也是弘一法师么?”羽笙看曲舟的眼神也是大为诧异,他只听了一遍,用陶埙试了试,竟能大概吹出《送别》的旋律。

        曲舟心想,宫商角徵羽的背景下,这曲子的旋律的确新奇。奥特威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也太过古怪。“这是首番邦的曲子。作者是谁,我也不知。弘一法师年轻时游历四方,在海外听到了这首曲子,后来填的词。”

        曲舟逐字逐句教他们唱了数遍,之后又逼迫八个少年合唱了数遍。一路歌声不断,时间过得飞快,似乎眨眼间就到了青州城外。

        曲舟对自己带孩子的能力越发自信了起来。趁势开讲入世第一课:“这次历练,大家行事随心,不必事事都来问我。如此,才能更好地开悟。但我得立个规矩。”

        陆胜男抢先问道:“什么规矩?”

        “行走江湖最重要就是一个義字,要讲义气,不做违背大义之事。”

        “讲义气?”平安确认道。

        “正是。”曲舟确认,“義字怎么写?我为羔羊。羔羊去掉四条腿,要做到,可不容易。若你们只是一群普通的少年,我必定要你们遇到危险撒腿就跑,保命要紧。可你们都是云门高徒,个个身怀绝技。那遇事便不能自己先溜,要先帮助有困难的人脱困,让自己成为羔羊的腿,这方是修道之人应有的自觉。”

        曲舟指着陆胜男道:“那夜在石桥寺,村民错信天罚,要烧死那些无辜的女人。身处重围,胜男仍挺身而出,护住了她们。”

        平安、富贵敬仰道:“从前只觉得胜男冷淡,没想到却是如此侠义之人。”

        招财、进宝、恭喜、发财也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修道之人即便力有不敌,也要勇往直前,不能后退。咱们可不能输给一个女子啊!”

        陆胜男忙道:“女子又如何?怎么输给女子就丢人了?”

        正热闹间,羽笙突然道:“我们为何要为了那些普通人丢了性命?能帮自然要帮,但若是会丢掉性命,便该先保全自身。成为一个修士,除却天分,更靠多年苦修。一个修士的命比普通人要金贵得多。云门山上的修士,命就更金贵了。为个凡人死了,太不值得!”

        “那羽笙,你听到的闯荡江湖第一要旨是什么?”富贵问道。

        “闯荡江湖最重要就是一个狠字。乱世之中,想要活下去,拼的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心更狠。咱们云门山无人敢惹,是因为师父厉害,谁都打不过。一个人只要够狠,便可毫无挂碍。心无挂碍才能毫无破绽。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有把握,胜男也不会贸然出手的。”

        跟在车架身侧的罗英衍驴笑道:“这小辈倒是看得透。我为羔羊?做大善人?别逗了,身在乱世,人人都是被世事裹挟着往前走。有几个选择是自己真正能做的?想做好人?得有打得赢所有坏人的本事才行。否则,你拿什么做好人?”

        “罗英臭驴,你给我闭嘴!”曲舟厉声喝道。

        几个少年讶异地看着不住叫唤的罗英衍驴,纷纷笑道:“罗英臭驴?师叔你可真会取名字。”

        曲舟心知他讲的并非全无道理。教人就要经得住学生辩驳。有些事,辩一辩才能清楚明白。“按等价交换的原则来说,你讲的有理。但狠字出了头,就是狼。人要狠起来,比狼可厉害多了。我想知道,你修道多年为了什么?尽管成仙机会渺茫,但你们想过得道成仙后要做些什么吗?山上清气重,山下浊气重,若求快速飞升,修道之人便该呆在山上闭门不出。云门又为何每年要弟子下山修行?”

        平安挠着头,“往日里光顾着修行,修至神烛境,飞升成仙后要做什么?倒从没想过!”

        罗英衍禄听了平安的话,叫道:“这么多年,除了师父,本座没见过第二个神烛境。想飞升神烛?凭你也配?”

        平安本就对动物十分了解,虽听不懂驴语,却听得出语气,又看见曲舟脸色变了变,扯开帘子大声问,“师叔,这臭驴是不是在骂我?”

        曲舟同情地点头承认。

        平安更来气了,“这家伙成了驴子嘴还是这么臭。我就知道他肯定没说好话。师叔,你干嘛带着这臭驴下山。歪嘴可比这家伙懂事多了。”他攥起拳头,瞪着驴子道:“就算成不了神烛境,我将来也一定比你强。别以为你成了驴,我就舍不得打你了!”

        被他这么一打诨,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富贵打着哈哈,“‘我为羔羊’好,还是‘逍遥自保’对,咱们此刻怕是辨不分明。”

        曲舟顺坡下驴道:“我听过‘无毒不丈夫’,也听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咱们这次下山不就是要看看,世上有没有比做神仙更有意思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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