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见
清寒的月光拢着整个屋子,屋内光线明暗不定。整间屋子摆置简单,不见一丝喜庆之意。
身着繁复嫁衣的少女明眸微转,她看着那扇屏风,眼中闪过挣扎犹豫。
片刻过后,她握紧团扇,终于还是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起身,试探地往里走。
这间屋子过分安静,让人猜不透到底还有没有第二个人身处其中。
山水屏风近在眼前,林星雪深呼一口气,一步跨过屏风。她挪开团扇,抬眼看见青色的床幔笼罩着黄花梨制成的架子床。
轻微的风动吹起床幔的一角,很快又恢复安静。
来时路上的嬷嬷与她解释,说是锦宁侯近日偶感风寒,一病难起,才不得不让他人去迎亲。
沈寒星身子不好,这两三年有大半时间在昏睡,醒着的时候,府内往往会死人。
一来二去,外面人倒希望这个杀神永远昏睡才好。
可林星雪不这么希望。
她更怕,怕她还没得及向恩人道一声谢,便因为顾宴的欺骗而生生错过。
“噼啪”一声,桌上的烛心猛地炸开。
林星雪肩膀一缩,神思回拢。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指尖正拢住左侧的床幔,掀开一个角。
透过那丝缝隙,隐隐可见被衾隆起,似有人躺在其中。幽幽的药香顺着那缝隙飘出来,闻着不苦,反倒有些甜。
林星雪指尖一颤,床幔倏忽落下,幔角晃悠摆动,昭示着她刚刚干的好事。
她仓促后退两步,心中暗恼。
按理说成婚之夜应当由郎君亲自取下她手中的团扇,可沈寒星昏睡着,自然无法行此事。
但这不是她不顾羞耻,跑进来偷看夫君的借口。
林星雪提起裙摆,猫着身子,极力放轻脚步,企图像刚刚一样偷偷溜回去。
她走到屏风处,一脚正要跨出去,紧张也舒缓许多。
忽然,身后的床幔微动,一道人影缓缓映在幔帘上。
那人起身的动作很慢,但还是响起一些窸窣的声音,林星雪刚要踏出去的脚顿时停在原地,脊背僵硬。
“过来。”那人开口,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林星雪心中一紧,捏紧团扇的指尖发白,她慢吞吞地转身,却是不敢上前。
怎么就醒了呢?该不会是她刚刚掀开床幔吵醒他了?
她站在那里不动,里面的人微微皱眉,懒散地靠在床头,开口:“水。”
很简单的一个字,林星雪却听出了些许不耐烦。
她快步走到圆桌旁,放下团扇,摸了一下茶壶。
茶壶凉手,倒出的茶水也不见一丝热气。
冬日水冷得快,这些茶水早已凉透,难以入口。
她想要出去看看,说不定外面有热着的茶水。
不想她刚转身,那人语气变得不好起来:“磨磨蹭蹭做什么,拿过来。”
这下是真的不耐烦了。
林星雪心中无奈,只好端着冰凉的茶水走近。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床幔,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伸出来,径直将她手中的茶杯拿走。
指尖相碰,林星雪微凉的指尖感受到温热的触感。
里面的人一口喝尽,毫不在意茶水的冰凉,将茶杯递出来,“再倒。”
他喝尽两杯茶水,才觉得干哑的嗓子舒适许多。
朝外看,只见那侍奉的婢女目光透过床幔,似在盯着他看。
他眸光生冷,摩挲着茶杯边缘,眼底略有些不耐。
陶氏当真是胆大,竟敢又趁着他昏睡时塞人。
林星雪久不见沈寒星有动静,她想了想,拢着床幔准备挂到一侧的银钩上。
床幔掀开大半,烛光照亮昏暗的床榻。
林星雪渐渐看到半躺着的沈寒星,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翻转着茶杯。茶杯是深褐色的,与白皙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是半开的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再然后是弧线流畅的下颌,淡淡血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一双深墨色幽幽看向她的凤眸。
目光冷寒,像是积压千年的冰雪,令人脊背生寒。
林星雪双手一颤,此时外面响起一道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小丫头惊愕的声音:“将军,您怎么醒了!”
被小丫头的声音一吓,林星雪双手一松,刚刚拉开的床幔再次回落,遮住那双寒厉的双眼。
林星雪赶忙拿起桌上的团扇,局促地退到屏风后面,也不敢再坐在榻上,静立在侧间,静静等着里面的人起身。
落枝瞧着那新娘子跑出去,有点摸不着情况,一边拉开床幔,一边偷偷瞧一眼沈寒星的表情。
只一眼,赶紧低头快速将衣裳拿过来,推着轮椅放到床头。
心中想着,完了完了,将军这一醒来就生气,待会儿不会把气撒到新娘子身上吧。
这新娘子都不能说话,被将军欺负了,岂不是连求饶都不行?
她一边想,一边不忘拉响床头的那个铃铛。
清脆的铃铛声传到屋外,顺着细线牵动另一头的铃铛。
很快,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急匆匆走进屋内,门一推,屋外的寒气顺风吹进来。
冷风灌入侧间,林星雪下意识轻颤身子。
这间屋子过分的冷,窜进来的寒气似要侵占每一个角落。
林星雪默默挪了一下,尽力让自己躲到避风处。
那少年看了一眼新娘子,团扇被她拿在手中,低头遮面。她静静站在那里,在这间肃静的屋子里,莫名显得突兀,像是一抹突然闯进来的亮色。
落言不敢多看,压下心中思绪,脚步急促走进内室,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沈寒星,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看向落枝:“去,准备热的茶水,跟嬷嬷说,将军醒了。”
落枝出去不到半刻钟,整个东跨院从寂静中苏醒,厨房的灯火亮起来,仆役在外忙碌,无人敢探看主屋一眼。
落言陆续点亮蜡烛,整个正房亮堂起来。
他回到沈寒星身边,低声询问:“将军怎么这个时候醒了?祁大夫说要十日。”
这才第六日,他以为将军不会醒,所以屋内才什么都没准备。
至于那个新娘子,将军昏睡前吩咐,不许在他屋内添置物件,谁也不敢忤逆。
沈寒星靠向椅背,轻启薄唇,“府中这么热闹,我当然要起来看看。”
这话隐有指向。
林星雪默默退后半步,心中愈发忐忑。
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近,而后停在不远处,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还遮什么,不是都瞧见了吗?”
林星雪看见沈寒星的同时,沈寒星也将她的模样瞧个清楚。
他看见那一袭火红的嫁衣,不肖思索,便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的天定姻缘,呵……
林星雪想起刚刚那双寒眸,深呼一口气,才将团扇移开。
侧间烛光亮如白昼,将少女的脸庞清楚地展现出来。
华丽的凤冠将所有青丝拢住,露出那张施着红妆的明媚脸庞。
青黛勾勒而成的细眉微弯,小巧的鼻梁挺翘,朱唇上抹着嫣红的唇脂,衬得芙蓉般的面庞莹润如玉。
仙姿玉色,端丽冠绝。
沈寒星眸中快速划过一丝异色,他左手撑着下颌,懒懒看着少女。
少女执着团扇的手腕纤细,仿佛一折就断。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寒星唇畔勾出一丝笑:“刚刚趁我昏睡,掀我帘子,如今倒不敢看了?”
他还记得少女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丝毫不知掩饰。
林星雪闻言,双颊微红,她小心抬眸看向沈寒星。
他换了一身黑色锦衣,膝上盖着绒毯,将他腿部遮得严实。面上似笑非笑,目光看着比刚刚柔和许多,显得有些温和,只是眼底依然一片冰凉。
林星雪缓缓上前,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去,沈寒星的目光也随之垂落在她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脆弱纤白的脖颈上。
林星雪加重呼吸,平复心中的紧张,才试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轻轻摊开他的掌心。
落言看着她的举动,心中暗道不好。
他不好出言阻止,偏偏沈寒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由她动作。
林星雪心跳略微加快,她执着他的右手,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少女指尖微动,掌心传来细碎的痒,沈寒星眸光渐冷,撑着下颌的左手缓缓落下,他幽幽盯着少女的脖颈,像是在黑夜中窥探猎物的狼。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少女抬头看他,清透明亮的眼眸落到他的眼中,红唇微启,无声吐出三个字。
“沈、寒、星。”
也在此时,沈寒星的左手碰到她的脖颈,宽大的手掌轻松将少女纤细的脖颈握在手中,五指将碰触到的皮肤压得失去血色,却没有更进一步。
沈寒星微微皱眉,终于反应过来少女做了什么。
她在他的手心写下“夫君”两个字,又无声地唤了他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更没有人敢轻易触碰他。
可少女,片刻间做了所有不该做的。
沈寒星想,他该给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一个教训。
他想要加重力道,凤眸却忽然对上林星雪的眼睛。
那双眼睛纯粹懵懂,清澈得如一汪春水。她似乎不懂他在做什么,粉唇微张:“夫君。”
她又无声地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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