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泉
明间外的脚步声渐近。
男子着一身蓝灰色长袍,眉目疏阔,相貌清隽,肩上还背着药箱。他踏进明间,感受到室内的温暖,眉间一皱,而后又抚平情绪。
“将军。”男子跟着落言走进西侧间,对着沈寒星略行一礼。
沈寒星点了点头,示意落言帮他取下药箱。
男子将药箱递给落言,又看向坐在软榻上的少女,他稍一思索,猜到这位的身份:“想来这位就是将军夫人了,在下祁烨,常住府中为将军诊治。”
祁烨行礼,林星雪亦起身向他回了个福礼。
“刚刚进来时在下隐约听见有人提起巫医谷,难道夫人是巫医谷先辈的后人吗?”
祁烨似乎对巫医谷颇为感兴趣,梧桐对这桩往事并不甚清楚,林星雪便写在纸上递给祁烨看。
她的外曾外祖父十岁进入巫医谷学医做药童,在巫医谷待了十年,后遇巫医谷大火,所有人不得不逃离。
当时是乱世,哪怕是避世的巫医谷亦不能幸免于难。
当年的小药童经过十年的成长,凭着一身医术在乱世中治病救人,做一名无人知晓姓名的游医,直到多年前病故。
因为种种原因,林星雪没有机会习得医术,祖辈留下的也只有这份安神丸的药方。
祁烨看着纸上所述,轻叹一声:“那等乱世,夫人的祖辈悬壶济世,虽无名胜有名。”
如今天下安定,也让很多人忘了在东宁建国之前,那等饿殍满地的乱世。
在那种世道下行医治病,并不容易。
祁烨将纸递回去,看向沈寒星。
沈寒星把玩着那颗香丸,他能感觉到祁烨直直看过来的目光。祁烨也懒得掩饰,对于面前这位不听话的病人,他只好开口:“将军,还请挪步东侧间。”
“嗯,”沈寒星轻应一声,将那颗香丸放回去,看向林星雪,“昨夜你和祖母在里面说了什么?”
她们待了许久,想来是背着他说了一些话。
昨夜他想问,奈何林星雪睡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开口。
林星雪抓草药的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放进药臼,摇摇头不回答。
不能说,是秘密。
沈寒星微眯眸,敲了敲桌子:“不说?记得我还有一次罚你的机会,想好再回答。”
林星雪依旧坚定地摇头。
沈寒星见撬不开她的嘴,祁烨又一直盯着,先暂且放下这事。
林星雪见他离开微微松口气。
昨夜老太君问她的话,她不会忘亦不会说出去。
那是她的承诺,她会信守,绝不背弃。
沈寒星跟着祁烨进东侧间,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由祁烨把脉。
祁烨诊脉半晌,眉间微蹙,收回脉枕时语气不太好:“蛊虫过于活跃,灼骨的毒性也需再压一压。你这次醒得太早了,药性不如我预想中的好。今夜药浴,明日去寒山冰泉一趟,不可推脱。”
祁烨提前赶回来,也是因为沈寒星提前苏醒这事。
祁烨了解沈寒星的个性,你若不跟他说得果决些,他不会听你的话。
在治病这件事情上,祁烨还是喜欢听话一些的病人,可惜沈寒星并不是。
饶是这样,沈寒星也多问一句:“不能多延一日?”
“不能,”祁烨不想和他讨价还价,他感受着屋内的温度,又道,“我提醒过将军,屋内不能太暖,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
“再痛苦又如何?痛些才能证明人还活着。”沈寒星并不在意,仿佛身体里肆意啃噬的那只蛊虫伤的不是他自己。
“沈将军。”祁烨语气严肃了些。
沈寒星理了理袖子,垂眸看向形如摆设的一双腿,淡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今压制又如何,等到春日一样会难受,不过将这日子提前了些。你且放心,我还不想死。”
祁烨轻叹一声,懒得再劝,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若是没有那场大火,巫医谷里或许有关于蛊虫的解法,可惜……”
可惜适逢乱世,巫医谷先人整合的数千藏书皆付之一炬,后辈传人亦是四下流落,如今不过六十余年,当年名声大噪的巫医谷竟也成了传言中的存在。
沈寒星听着他的感叹,轻嗤一声:“你师父尚研制不出解药,何必妄想几本藏书。”
“也是。”祁烨点点头,收拾好药箱回他的秋水苑继续看医书。
沈寒星回到西侧间时,林星雪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他来,略有些紧张地将书合起,面上倒还是镇静。
沈寒星并不好奇她在看什么,只是重复临走前的问话:“祖母与你说了什么?”
沈寒星明显不想轻易放过这个话题,所以林星雪一早想好了对策。
她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祖母说夫君这几年过得很辛苦,要我待夫君好一些。
这话半真半假,沈寒星并不信。
他不需要旁人待他好,更不需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来待他好。
他还没脆弱到那种地步。
沈寒星逼问几番,林星雪铁了心思不开口,他见问不出,欲回书房。
林星雪及时扯住他的衣袖,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她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见沈寒星渐无耐心,才递给他一份礼单。
礼单上写明这是明日回门要备的礼。
沈寒星一看就明白林星雪的意思,他随手将礼单丢了回去,却说:“嫌东西备得少?让落言再添一些,从我的库房里拿。”
见沈寒星误解,林星雪摇摇头,着急地在他手心写:你陪我回去吗?
少女的指尖微抖,心里并不平静。
她害怕又期待,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寒星。
沈寒星收回手,慢慢握紧,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道:“我有事。”
林星雪微微一怔,她愣了一会儿,而后垂下眼睫,收回那份礼单。她看着平静,难过却好像要满溢出来。
她也是刚刚成婚的小姑娘,也会在心里期盼夫君待她好,与她一道回门为她撑腰。
可是,她甚至没来得及求一求他,便被拒绝了。
日暮黄昏,西斜的橘色晚霞透过窗棂洒进来。
林星雪看着裙摆处染上的一抹橘色,试图将它幻想成一个仙女的模样,她执笔绘画,仿佛真的投入到这件事情中。
她不想让自己多想,只能寻些事情来做占据空白的时间。
梧桐轻声走进来时,她正在放空,笔上墨汁滴落将画晕染。
她像是恍然反应过来,看向梧桐,勾起浅浅的笑,仿若无事。
梧桐心里微叹,轻声道:“夫人,二夫人派人来问,您要不要一起去看灯会?”
今夜是初一,街上会有热闹的灯会,还有傩戏和舞龙狮。
以前林星雪是没有机会去,现下却是没有心思去。
沈寒星午后便离开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今夜回不来。
冬日天黑得快,昨夜又熬得晚,林星雪一早便洗漱完歇息。
那张贵妃榻还没来得及换,今夜她是依旧是睡在大床上,只是外侧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缩在里面,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林星雪梦中所见光怪陆离,她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有男又女,有年长者亦有年幼的,他们都在说,说她是个拖累人的麻烦,说她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她就是个错误。
林星雪从梦中惊醒,她一抹眼角,摸到几滴泪。
她已经很少做这样的梦了,她如今并不在乎林家人的态度。可在梦中,还是有两道声音狠狠戳中她的心,让她忍不住难受落泪。
林星雪平静心情,她起身下床想要倒一杯茶喝。
今夜乌云遮月,屋中光亮微薄,她摸黑向前,隐约觉得要摸到桌边,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往回扯。
她经不住那力道,踉跄后退,及时伸手撑在一处扶手上。
她心里惊骇不已,出手推人,鼻尖忽然一股微甜的药香。
她的印象里药都是苦的,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微甜的药香。
林星雪动作顿住,她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面前人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感觉到有水滴在手背上,那触感极其冰凉,这时她才恍然发觉,握住她的那只手极其的冷,如同一块寒冰。
“看清了?”沈寒星见她动作微顿,猜到她适应了黑暗,指了指放火折子的地方,让她点燃蜡烛。
内室一亮,林星雪回首,只见沈寒星身上尤带水汽,发梢湿润,像是刚刚沐浴而回。可他身上透出的气息是冰凉的,脸色亦不太好。
林星雪着急上前,拿着巾帕替他擦着湿发,沈寒星随她折腾一会儿,将巾帕夺过来一扔,有些疲惫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早起?
林星雪怔怔地看着沈寒星,不太敢断定他的意思。
沈寒星见她依然站在原地,懒懒道:“怎么?不希望我陪你一起回去了?”
林星雪这下听懂了,她瞪大眼睛,不明白沈寒星为何改变主意。
她并不知道,午后沈寒星离开时,曾回头看了她一眼。
透过珠帘看向软榻上的少女,少女的背影显得孤寥落寞,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感受到她难过的情绪。
她终究是在乎夫君能不能陪她回门这件事,却不知多求求他,只会一个人缩在那里悲伤。
果真是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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