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甘露
船蓬内茶香清淡,热气氤氲却暖不热这一船冷寂。
“那要恭喜三妹妹觅得良人了!”她出言祝贺。
秦更絮看着她,脸色阴郁,笑道:“你心里……痛快了吗?沈疏缈!”
沈疏缈倏地侧眸,整张脸再无笑意,语气却缓缓,“三妹妹此话何意?你要嫁人与我何干?”
秦更絮坐回另一端,眼睫低垂,去摘一颗饱满的绿提,低声细细道:“我从前觉得你十分识趣,就算我缠着表哥,你也从不给我使绊子难堪,连我那个四妹妹私下去撺掇你,帮你出坏主意来对付我,你也从来不用,若你没有嫁给表哥,或许我能拿你当姐姐看待,与你相谈甚欢,与你交心交友。”
沈疏缈皱眉,去捧案上的茶盏,语气也不再温和,“那你真是高看我了!人和人之间哪来那么多缘分?一生能有三两知己已是不容易,更多见的是点头之交,萍水相逢。况且…就算没有官人,我们也不一定能交心交友。”
“沈娘子说的对!”秦更絮轻轻笑起来,可那笑却恍惚如影,“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嫁给了表哥呢?所以我们注定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沈疏缈不想再听下去,她冷眼看向对面的人,“三妹妹若只是想让我来看看你的未婚夫婿,大可以在成亲之前送一封喜帖来,我一定登门拜贺。”
说完,她看向后面那一艘船,打算带着雪巧月浓回彩楼上。
但秦更絮显然不想让她走,她伸手按住沈疏缈放在案上的手臂,那颗绿提骨碌碌滚到船缝里,落在她的脚下。
“沈娘子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
沈疏缈拿开她的手,“可我并不想再听下去!”
秦更絮不慌不忙地看向她,笑得温温和和,嘴里却吐着不温和的话,“你若执意要走,我就从船上跳下去。”
沈疏缈呼吸一窒,猛地看向这个素来柔弱的女子,有些不可置信。
秦更絮在她的目光中缓缓松开手,轻声道:“只是说几句话,不会太久的。”
“有话就快说吧!”沈疏缈坐回软垫上。
湖风微弱,拂过每一艘小舟,落到灯球上,秦更絮纤细的肩膀在风中微微发抖,她缓缓道:“日前表哥与我下棋,那本是一盘很好的棋,只要按书上的解法一步一步走,就可以皆大欢喜,可是,我们才刚刚开始落子,他就告诉我那是一盘死局!”
“他说,既定的结局,无论中间有多少变数,机会,都是徒劳无功!所以无论我为他做什么,就算此生不嫁他人,他也不会因此而娶我!”
沈疏缈静静的看着她,看她先笑,后来又忍不住哭起来,泪水打湿施了粉黛的妆面,将原本憔悴的面容露出来,像一朵被疾风骤雨击打而不得不提前凋零的花,明明剩下的花瓣仍娇艳欲滴,却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秦更絮安静地哭着,安静地看着喧闹的湖面,缓缓看向沈疏缈,低低笑起来,“你当然不会明白这种永远也得不到的感觉。你和他指腹为婚,不用争,不用抢,不用费尽心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而我多年执着,一心倾慕却只换来一场无解之局。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知道你们已经成亲却还不肯放弃吗?”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咬牙切齿,“因为我觉得你不会真的将他放在心上,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放下也会很容易。”
沈疏缈听她言语,却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时暗时明,神情有一丝嘲弄,语气甚是淡漠,她笑着,轻松地像仍在听不远处的说书声,道:“就像你口中所说,官人与我指腹为婚,我自幼就知晓及笄之后自己就会嫁给他,那时他金榜题名,是天之骄子,满汴京的女子都恨不得嫁给他,所有人都在羡慕嫉妒我捷足先登,我确实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官人。”
最后一句她说得小声,微乎其微,话音散乱在风里,一瞬间便被带走,消失不见。
秦更絮却没有再说话,她起身慢慢走到船头,清风将她的罗裙吹得翩翩飞舞,像一只蝴蝶蹁跹展翅。
她回头,青丝在她肩头滑过,额前的几缕拂过她的面颊,恋恋不舍,她轻声说:“可他说……你不同,你和任何人都不同!”
沈疏缈也抬眸望向她,脑中轰地一声,周围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嗡嗡声,不停在她耳边来回响。
然后也在这一刻——
秦更絮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往自己的胸口扎去,淋漓的鲜血汩汩冒出来,不过眨眼间就染透了胸口那一片浅绿的衣衫。
她脸上绽放出灿烈的笑容,却不再看向沈疏缈,身体放空向后倒去,湖面上砰然一声,水花四溅,罗裙被湖水淹没沉入水中。
周遭顿时混乱一片,有人在喊,尖叫声,呼救声,水声交错在一起。
沈疏缈扑到船边,却只握到了一片淋漓的水花。
——————
深夜寂静,窗外的流萤却还飞在绿丛中,如同永昌伯府的灯火一样亮着。
提着药箱的大夫从琅玉阁出来被送走,秦夫人也从内室的屏风后走到屋外的廊下,朝雪巧与月浓吩咐道:“照顾好你们娘子,大夫开的安神的方子都要按着时辰煎了给她服下,夜里也得有人守着,这些日子府里若有人乱嚼舌根,不得安宁,就将人送到华宁堂来处置。”
月浓二人低首躬身答是,恭恭敬敬地将秦夫人送出琅玉阁,这才回到主屋伺候。
沈疏缈坐在窗前,硕大的圆月悬在苍穹之前,孤冷又清高,不容弯折,不容染墨。
月浓出门去煎药,屋内只剩雪巧伺候。
“娘子在看什么呢?”
雪巧轻轻靠近,声音轻飘飘的,生怕声儿大一点就将窗前的人给吓着了。
银辉月光倾洒在沈疏缈如玉的脸庞上,将她脸颊的侧影勾出一条起伏的线,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梁,姣好的朱唇。
她轻说:“看月亮。”
旋即又看向小心翼翼的雪巧,轻似晚风地一笑,“我没那么不经吓,别担心。”
雪巧闻言,差点哭出声来,“娘子,你吓死我了!从回府那刻起,你一句话都不说,若非夫人来看你,我都以为你不会说话了。”
“倒把你吓着了!”沈疏缈嘲笑她,又问:“官人呢?”
雪巧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主君将你送回府后,就去秦府了!”
沈疏缈垂下眼睫,低喃道:“他是该去看看!”
雪巧抽抽噎噎地抱住沈疏缈的腿,担忧问道:“娘子在担心吗?”
沈疏缈没有说话,但神情却是忡忡。
“娘子别担心!我们走时,已经有人将秦三姑娘救起送到最近的医馆了,眼下应该已经脱险回秦府了。若说担心,娘子应该担心担心自己才是!”
沈疏缈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雪巧抿抿唇,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最后还是在沈疏缈的眼神下,说道:“秦三姑娘落水时,只有娘子与她在一起,眼下她出了事,我怕会牵连娘子,别人会说是娘子害了她,那些流言只会比以前更凶狠。”
说着说着,雪巧忽然大惊失色,惊恐的看着沈疏缈道:“秦三姑娘她非要邀请娘子去游船,不会就是想故意用此事来陷害娘子吧!怎么办……!?”
沈疏缈闻言却毫不震惊,丝毫没有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她唇角微微一动,摇头道:“不会!”
雪巧仍然很担心,“如何不会?”
“她若想陷害我,为何一个人去船头?我离她越近不是越好吗?况且陷害也要分地方,找个无人之处再落水,任她如何陷害,我都无话可说。”
沈疏缈轻侧螓首,看向窗外扑飞的流萤,续说:“而且……陷害别人的人,怎会真的伤害自己?拿自己的簪子往命脉之处扎?眼下命悬一线的人是她,不是我。”
雪巧歪着头,也逐渐迷惑,“那……秦三姑娘是想干什么呢?”
“她……”
沈疏缈轻咬内唇,低喃出声,娥眉紧皱,看向窗外暗沉夜色,“她……想自尽。”
为何?
夜深人静,连虫鸣也有气无力,窗边池塘的蛙声也只有三两下,沈疏缈撑着手臂坐在矮榻上假寐,她脑袋昏昏沉沉却不肯去睡。
她在等……
丑时一刻时,顾元知轻轻踏进琅玉阁,将屋内伺候的月浓雪巧支出屋外,转身去拿木架上的薄披风给矮榻上的女子搭在肩头上。
半梦半醒的人受到惊扰猛地睁开眼睛,沈疏缈本就睡得极浅,看见顾元知,起身去迎她,却未防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回去。
顾元知急忙扶住她。
她抬眼问道:“如何?”
顾元知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如实相告道:“簪子扎在要害处,只差一点,若再深一些,恐怕人就没了!好在眼下已经止住血,用过药,御医也在秦府住下照看,命算是保住了!”
沈疏缈闻言,闭眸一瞬,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顾元知坐在她身侧,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垂首沈疏缈轻轻抬眼,眼眸里跳着一簇小小的烛光,问道:“官人不怪我吗?不想问我吗?说不定是我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想自尽。”
顾元知并未对自尽这两个字产生怀疑,他只是轻轻垂着眼眸,平静地说:“小絮不是谁三两句话就会寻死觅活之人,而你更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官人如此信我吗?”沈疏缈轻轻一笑。
顾元知看向她,轻声道:“缈缈,不要胡思乱想。”
话音落下,两人都未再言一句,夜太深了,又是多事之夜,顾元知见她满脸疲惫,对她轻声道:“早些歇息。”
沈疏缈抿唇却道:“我明日想去敬国寺小住几日。”
顾元知朝她看去,似乎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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