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凉薄的神

我嘴角一抽，半张脸都僵住了。吞了口口水看他，心下偷偷骂了他两句薄情，琢磨他话中意思，原是我醒的不是时辰。但瞧他如此风轻云淡的模样，我又不由心生一计，趴在身子便嗷了起来：“神尊，我头痛，我肩膀痛，骨头也好痛，看来得您老人家亲自出马，才可给绾桐解毒了。”

        长泽那厢起初着实有些惊住了，但瞥了我两眼后，又将眼中那两丝关怀给压了下去，施施然的吃茶，好心提醒道：“本座以为你知道，你伤的是脖子，若毒素蔓延至脸部，没有及时解毒的话，毁容的可能有九分。”

        “……”

        想本君好歹堂堂一族储君，竟栽在了蛇毒之上，还被这个没良心的神仙威胁，堪堪丢人的很。彼时我满怀对长泽的怨气离开了珊瑚丛，准备前去将水宫从头到尾翻一遍，找到了那株仙草之后也无须等到水开泡茶喝了，先大卸八块，再一口咬下去，本君要生吞了它！

        临行时长泽依旧捧着一盏茶在树下独酌，神色平静，看起来无欲无求，可我总觉得，他像是有心事。

        我蹲在了一片水藻丛子里扒水藻，半个时辰内我已将整个水宫都给寻了遍，但天不遂人愿，我到如今都没看见那仙草半个影子，无奈之下我也唯有将整个水宫中的草藤子全部翻一遍，方才翻珊瑚丛子的时候瞥见了两只生得极好的珊瑚，便顺手拔了下来准备做个坠子带带，瞧见有一处的蚌壳腹中珍珠成色不错，便也偷偷摸摸掰了几枚。于是这也拿些，那也拿些，好宝贝装了满腰带，仙草，那都是片浮云。

        手伸进水藻丛子，吓跑了藏身于此的红鱼，我用力薅了几叶水藻，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控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昂头望天。水泽中的天，是蓝色的，比人间的天好看些，不过瞧不见云，只有几尾红鱼游得欢心。在瀛洲的时候，爹娘昔日也在瀛洲无渊海中造了几座顶好的水宫，多时只做观赏，不常居住。

        瀛洲大小仙官三百余人，神仙拢共要有几万人，除却了瀛洲无渊海那处，神官们大多都司的是人间之职，掌管仙山，比不得四海水宫那些专司水泽的虾兵蟹将，若在水中，每年前来诉职的神官们多有不便，况且整个无渊海怕是也装不下那样多神仙。于是爹娘便又在瀛洲之地造了仙宫神殿，气势巍峨，也可彰我瀛洲神族的恢弘之景。

        我幼时与洛子枫闹别扭时自个儿打了行李搬过去住了几日，只可惜水宫空旷，没人陪我玩闹，我便又自个儿爬了回去。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再也没住过水宫，当然，几百年前嫁给玉书那日是例外。

        望天望的久了，我疲惫的不行，冒着被毁容的危险先回了厢房中准备大睡一觉再寻解药。

        一路艰难的走回厢房后，我如释重负，倒头砸在了铺了三层软毯子的水玉床上，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帕子蒙住脸，藏在袖中的紫鳞花顺着袖口恰好滚进手心。我极其郁闷的拾起花盏，隔着帕子喃喃道：“这个没良心的长泽神尊，若早些知道这般不好找，我便该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给一板子拍晕了。旁的神仙养猫养狐狸，他倒好，养了只九尾蛇做宠物，堪堪乃神界一大奇葩，奇葩！”

        身体明明倦的厉害，可如今睡了下来，又忽觉灵台清明了不少，睡意也被驱散了几分。转念想到我还被他封着的灵力，我长舒了一口气，握住手中花盏，抬指摩挲着花瓣，一瓣一瓣的往下扯：“他答应，他不答应，他答应，他不答应……”

        如此扯了良久后，总算是扯到了最后一片，“他不答应。”

        我愤愤的扔花杆子，哼了声道：“奇葩！”

        “嗒”

        床前传来杯盏落案的声音，我被这突兀的声音给激得浑身一颤，扯掉蒙在脸上的帕子便赶忙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浅紫般若花帘幔后，玄衣神尊正襟危坐的影子朦朦胧胧，白檀香遮住了他衣襟携来的紫鳞花香，广袖掠过桌案，侧容轮廓清晰可见，棱角柔和。

        我大惊：“神、神尊你怎么来了？”

        他手边撂着一只绘红梅白雪的杯盏，盏中有热气冉冉，只手扶额，沉声道：“本座……是来给你送解药的，不过你如今好似，并不需要了。”

        我心坎遽然一震，掀了帘幔箭步窜到他眼前，瘪嘴看他：“神尊你何时……来的？”

        他抬起玉指敲桌案，节奏不疾不徐：“嗯，就在你方才夸本座是神界一朵奇葩时来的。”

        “……”

        这下真的跳进无渊海也洗不清了。

        我悻悻扯他袖子，泪眼汪汪：“神尊大人，小神知错了，小神固然有十恶不赦的大罪，可上天有好生之德，神尊更应怜悯小辈……”

        他抬眸看我，勾起唇角：“好生之德这个东西，不是每个神仙都有。”

        “但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神毒发身亡，七窍流血，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啊！”我几欲哭出来。

        他似笑非笑的颔首，思纣道：“你说的对。”我两眼放光，他缓了一阵，启唇道：“你毒发之时，本座会闭上眼。”

        “……”我被他的话噎住，憋着委屈瞧他。

        玉指缓缓然的理着广袖，手边一盏热茶溢着浓浓药香，这般晾了我良久后启唇问道：“你……你今年，多大了？”

        原以为他与我萍水相逢，对我只不过是出于同情才暂留我在身边，既是萍水相逢，他又何故对我的年龄有兴趣……

        总归是恩人，我掰开手指头算了算，道：“约莫，今年我该有六万一千岁了。”神仙自落地起便不老不死，可以活上很多很多年，时日久了，便也记不住自个儿究竟多少岁了。因此每个神仙生下来，便会有一本册子记载，封入卷宗，生辰八字都载得详细。这般，忘记年岁时去翻一翻，便能算出来了。

        而我之所以还能记清楚，全然是因着上次洛子枫给我过六万岁生辰时，我甚为大度的将珍藏几万年的醉里仙分给了前来贺喜的神官们，因此而害的他们在紫瑛殿中昏睡了足足三日，洛子枫大发雷霆，为此还将我关入水牢面壁，看守水牢的神鸟是只鹦鹉，我本想迷倒它偷偷逃出去，谁晓得安眠药喂多了，直接将那厮给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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