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十里正迢迢
北京城的郊外有一处茂林修竹的品茗之处,名为听茗轩,正是近来在达官贵人们中时髦的地方,有不少朝中要员舍近取远,放着城中的茶馆不去,专门乘车来此地喝茶,点名要听清欢姑娘弹琴。
清欢虽为乐妓,本是卑贱的行当,可偏偏生成了个冷美人儿,性子清冷,卖艺但不卖身也不卖笑,琴弹得又跟仙音似的,撩动人的心,疏解着心结。
清欢每隔三日会在听茗轩弹一首曲子,想听清欢姑娘的曲子难上加难,不是单单有银子就能解决的,往往需要提前预定。
只是这会儿,外头挤得头破血流的纨绔大官们不知,清欢正在后院儿里单为一个人抚着琴呢。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完颜亭白用手支着下巴,侧着头看着清欢,眉眼含着要溢出来的笑意。
清欢霞飞双颊,瞪了他一眼:“这不是你把我捆粪车上的时候了。”
完颜亭白挠头:“怎么还记仇呢……”可是瞧着清欢微红的面颊,笑容晴朗:“嘿嘿,为我转回红脸面,向谁分付紫檀心。”
“你还不走吗?不是说今天要当值。”清欢红着脸要赶人了,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都没有。
完颜亭白抬头看了看天,磨磨蹭蹭地,撇了撇嘴:“这么快就该走了……”
“不是快,你是在我这儿待得太久了。”清欢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快走吧,你走了我就能歇着了。”
“好无情啊……”完颜亭白捂着胸口作伤心状,可知道清欢为自己弹了一下午的琴,的确该休息了:“那你一会儿好好吃饭,吃了饭好好休息,早点睡觉,不许为了那些人练琴,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
还没等完颜亭白说完,就被清欢瞪了一眼:“唠叨死了!”
完颜亭白怕清欢嫌他烦,硬生生地把剩下想要叮嘱的话咽了回去:“那……那我走了……”
“回来!”清欢叫住了他。
“嗯?”完颜亭白听话地转身。
清欢抬起手为他整了整衣领,又用手掌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子,迅速地从袖中拿出来了一只香囊别在他的腰带上,红着脸别过头去:“好了,你走吧。”
完颜亭白心中欢喜,露出了小虎牙,捧着清欢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笑得更加明朗,高兴地脚步都轻巧了,边往外走边说:“过两天中秋我来找你!”说完跑出了院子。
清欢望着门口微微一愣,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那个炙热的唇印,远山眉舒展,笑得温柔。正如那个香囊上绣的淡烟细雨,笋出泥尘,人间有味是清欢。
……
转眼又是月儿圆。
“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十二栏杆光满处。凉浸珠箔银屏。偏称。身在瑶台,笑斟玉斗,人生几见此佳景。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
戏台子上的伶人身段纤柔,唱腔悠扬,咿咿呀呀的从樱红的小嘴里吐出唱词,正应了八月十五月儿圆的景儿。
皇帝带着兰贵人驾幸了恭亲王的别墅,和恭亲王一家一起过的节,兄友弟恭,把酒言欢,赏月颂诗,好一派和气的景象。
郡王爷是铁骨铮铮的武将,向来不喜参加朝中大臣们私下举办的宴会,也从没有把同僚邀请到家里来过,尽管是中秋,王府里也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苏赫早早地扒完了饭,用帕子仔细抹了抹嘴,站起来说道:“阿玛、额娘,我吃饱了。”说完便要往外跑。
“站住!”郡王爷撂下筷子发了话。
苏赫听了脚步,可心早就飞到王府外头去了:“阿玛,您有什么吩咐?”
“没吩咐就不能叫你?”王爷的神情是一贯的严肃。
苏赫嬉皮笑脸:“能!怎么不能了,您是我阿玛,想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
福晋笑:“刚刚吃饭的时候就瞧着你心不在焉的,这么着急地吃完饭要去干什么?”
“没……没多着急啊。”苏赫心虚得挠了挠头。
其其格无情得拆穿:“是没多着急,就是差点要抱着碗走……欸欸欸……阿玛我哥捏我的脸!”苏赫把手上那点油全都抹到其其格的脸上了。
郡王爷瞪了苏赫一眼,苏赫讪讪地收了手:“今儿不是中秋么,外头有灯会,我出去转转,就当走月了。”
“哥那你带我去呗?”其其格眨巴着眼睛,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苏赫。
“不行!”苏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说你你个姑娘家,大晚上出门干嘛去啊。”
其其格反驳:“姑娘家怎么不能出门走月了,我可听说灯会上多得是姑娘家,再说了你一个人逛多寂寞啊,我这不是得陪着你么。”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苏赫嘴快,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暗道不好,闭嘴噤声。
“你和谁去啊?”。
苏赫一向最怕他阿玛的:“和谁……我能和谁啊……就是……”
苏赫脑子里在想自己和谁,突然眼睛一亮:“完颜亭白,对!我和亭白去。”
福晋看破不说破,在桌子下头轻轻地拍了拍王爷的手:“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不要惹事。”这是亲额娘,福晋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苏赫被惹上事。
苏赫露出了两个酒窝:“那我走啦!”说完便往外跑了。
王爷看着苏赫一溜烟跑了,微微皱了眉:“哼,也不知道交了什么狐朋狗友。”
福晋却笑道:“这孩子是什么样的王爷还不了解吗,虽然是爱闹了点,可心性到底是跟那些城里大臣王孙家的纨绔不同,我瞧着八成是遇到了心仪的姑娘。”
“什么?!”王爷有些惊愕,随即转念一想:“也没准,这孩子也的确要到成家的年纪了,前阵子朝中也有不少同僚跟我透露过这样的意思。”
其其格插嘴:“我哥肯定是有喜欢的姑娘了,你瞧刚刚我哥那个德行,红着脸还结巴着,还说跟亭白哥,两个大男人逛什么灯会,戏折子里都是才子佳人逛灯会的。”
“好好吃你的饭,姑娘家家的说这些也不嫌臊。”福晋温声责备了其其格两句,又向王爷问道:“那王爷答应了?”
王爷瞧着福晋紧张地样子,笑着说道:“那倒没有,我本就没有结交之意,再说这也是孩子的终身大事,怎么着也要跟他额娘商量,选一个品行端庄的女子。”
福晋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苏赫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咱们家从不屑结党营私的勾当,自然不必在乎门第,甭管谁家的姑娘,只要品行贤良,知书达理就行。”
其其格又忍不住插嘴:“阿玛您放心,我哥虽然赏花的眼光不怎么样,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挑剔的。”
福晋微微皱眉:“吃饭要细嚼慢咽,怎么跟个男孩儿似的。”
这回倒换成郡王爷宽慰福晋了:“福晋莫急,女儿还小呢。”
“都被王爷给宠坏了。”
……
苏赫往外头跑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难道染上风寒了?”
站在不远处等着苏赫的穆烈瞧见了,赶忙跑过来关切地问道:“哥哥生病了?”
苏赫瞧着小星星如同四年前的那个模样,头上系着藕荷色的头巾,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嘴角要挂到耳垂上去:“没有没有,我多身强体壮啊,什么病魔敢找上我。”
穆烈不放心地左瞧瞧右看看,看着苏赫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实在不像是生病,这才舒了一口气,弯着眼睛问道:“哥哥,今天京里好热闹,我们先从哪儿开始逛?”
“星星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在这儿等久了吧?”苏赫刚要去牵穆烈的手,可是忽然想到那日穆烈的反应——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回来。
穆烈笑着,琥珀里斑斓,自然地拉着苏赫的手,说道:“没有没有,我也才出来没一会儿。”苏赫脸颊上的酒窝深得能嵌进去两颗豆子。
穆烈今日穿了件藕色的褂子,肩上挎着个鹅黄色的布包,正好衬了苏赫身上这件绛紫色的外袍。
弦管千家沸此宵,红灯十里正迢迢。好时节,正是月下璧影成双。
穆烈指着不远处卖面具的摊子:“哥哥你看,那边有买面具的,你瞧那个狮子面具!”
苏赫笑:“这是我们大清的狮子,长相凶狠威武,不如你那娃娃憨态可掬。”
穆烈扬了扬下巴:“那个是哄小孩子的罢了,狮子本来就是猛兽。”
苏赫心想着你这只小狮子就够可爱的,酒窝也随着心又深了几分:“喜不喜欢?哥哥买给你。”
穆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呀!那我也要给哥哥挑一个!”
有圆月罩着,星星还是那个星星。穆烈拿着面具扣在脸上,对着苏赫故意发出野兽一样地声音:“嗷呜~”
又把面具拿下来笑得灿烂:“怎么样?吓不吓人?”
苏赫心想着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又不忍心打击这头“小狮子”,忍着笑:“好吓人啊,晚上要做恶梦了!”
穆烈“咯咯咯”地捧着肚子发出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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