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
“你可真能睡！”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苏赫大步流星地走到屋里，虽然面容疲惫，却仍然掩饰不住激动地心情。
完颜亭白勉强提着力气笑道：“我以为我会一直睡下去呢。”
“呸！说什么晦气话！”苏赫瞪他：“你要是死了，都对不起梅太医家的枯木回春丸。”
完颜亭白点了点头：“若不是你到牢中给了我那颗臭丸子，我大概真的要醒不过来了。”
“什么一颗！皇上命梅太医来救你，又给你喂了一颗！你一共吃了梅太医两颗枯木回春丸。”苏赫“啧”了一声：“你何德何能啊，当年先帝爷也才吃了一颗。”
当年梅太医用御赐的海马为药引，一共做了五颗枯木回春丸，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吃了这药便能活。后来梅太医用这药救了先帝爷一命，御赐之药救御上，一时成为了佳话。后来梅冰偷用剩下的药材学会了这丸子，背着他爹梅太医，送了苏赫和完颜亭白一人一颗。
“梅太医？”完颜亭白有些惊讶：“这回我当真是欠梅太医许多了。”
这梅太医也是杏林春暖，不计前嫌。
苏赫笑：“梅太医已经原谅没病了，说让咱们给传个话儿，让没病带他男人回来呢。”
完颜亭白点了点头，又问：“在玉也算是熬出来了，终归是皆大欢喜……对了，清欢怎么样了，算日子，她也该到杭州了吧？”
苏赫一听这话，笑容凝在了脸上，眼睛里滑过一丝慌乱：“嗯，应该吧……你这刚起来，身子还虚着，额娘让厨房给你煨了粥，多少先吃点儿吧。”
完颜亭白和苏赫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不知道苏赫的一举一动是什么意思：“不吃我也有口气……你跟我说实话，清欢怎么样了？”他的眼眶泛红，虽然心里早就知道，可始终不愿承认。
“亭白，你先休息……”苏赫心中内疚，气势弱了下来，低下了头不敢看完颜亭白。
“我要去见清欢。”完颜亭白双眼布满红血丝，消瘦的脸上满是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不顾身上的伤，掀开被子下了床。
小安子在一旁扶着完颜亭白，他知道完颜亭白和清欢的故事，那是比他笔下所有才子佳人都要凄美的情，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弦少爷，您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先躺下、先躺下吧！”
完颜亭白现下还不如小安子的力气大，只得由着小安子架着他，他知道清欢凶多吉少，可不亲耳听见，心里便还有希望。
“让我、让我见见清欢，苏赫。”
苏赫知道是拦不住了，更是瞒不住了，太手甩开下摆，跪在完颜亭白的面前：“亭白，你让我送清欢出城……是我食言了，我给你赔罪，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爷！”小安子显然没料想到这一幕，他们家贝勒爷……怎么能下跪呢？
完颜亭白喉中腥甜，沙哑的声音发着抖，咬牙说道：“臣何德何能……让贝勒爷给臣下跪赔罪！”
清欢是怎么赴死的，其实完颜亭白早就知道了。
他入狱不久，便传来听茗轩有人自·焚的消息，尽管外头听了传闻都觉得自·焚的人于和林有爱恨纠葛，和林就算再蠢也会觉得二者有联系，把这件事详细的讲给了完颜亭白，用来试探他。
完颜亭白不能在狱中破罐子破摔，若这是真的，他跟清欢的孩子该怎么办？他不能辜负了清欢的心，强撑着一口气撑到了出来。
苏赫听了这话，抿了抿嘴，不敢再看完颜亭白。
完颜亭白看着苏赫，一拳砸在了他的身上，这几日在牢中过得并不好，他身上大小鞭痕，新伤盖着旧伤，可看得出来使了全力。身上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疤又被他的动作给抻得绽开了，涓涓鲜血渗了出来。
完颜亭白眼眶猩红，嗓音沙哑，咬着牙说道：“这一拳，是为了清欢。”
苏赫闷声挨了这一拳，身子向后倾了一下，却无怨无悔。
紧接着，完颜亭白缓缓屈膝，跪在苏赫面前，俯首行了大礼，眼中只剩哀凉。
“你……”苏赫震惊地看着他。
完颜亭白扯动嘴角，扯出来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却带着十足的真心：“于公，谢贝勒相信亭白没有作奸犯科，为亭白奔走之恩；于私，苏赫，亭白自入狱以来，短短几天功夫便将世态炎凉体验了个便，你却惦记着我，救了我的两个孩儿，也让……让清欢走得安心。”
清欢的身世敏感，完颜亭白怕连累苏赫他们，一直没有提过清欢的身份，但苏赫猜得出来，即便和林真想置他于死地，若没有实证，即使不去牺牲清欢苏赫也能保他、能保住那两个孩子。
所以在出事之后迅速转移里孩子和乳娘，又命人把那别院里清欢的所有东西都收走了，造成完颜亭白一个人住的假象。
苏赫有些哽咽，抱住了完颜亭白，紧紧攥着的拳发着抖：“抱歉……清欢，我带不出来。”
清欢是朝廷疑犯，或许还是要犯，就算烧得只剩下灰烬，只要这案子没结，也会被看得死死的。苏赫带不出清欢，更不能冒这个险，完颜亭白是他好不容易才拉出来的，若是再扯上半点儿关系，那便是欺君罔上，后果不堪设想。
完颜亭白抬手放在苏赫的背上，他从未怪过苏赫：“苏赫，清欢这件事……别再查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苏赫瞪大了眼睛：“亭白，若这事是从清欢那里出来的，我也不会多疑，可这是偏偏是从你这里出来的，这分明是有人抓你去顶锅，我不能叫你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完颜亭白的手抖了一下：“苏赫，算我求你，别再查了。”他知道这事暗地里牵动的满朝文武并不少，苏赫是一个外姓贝勒，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想自己查？”苏赫微微皱眉。
完颜亭白的心思被戳破，抿着嘴没有说话。
“完颜弦！你又想瞒着我！”苏赫气急：“爷告诉你，爷费劲儿把你从狱里扒拉出来不是让你去送死的！你要是自己去查，我也会去，正好比比谁查的快！”
“你……”完颜亭白震惊地看着他。
苏赫揪着完颜亭白的衣襟：“爷既然救了你，你的命就是爷的，你要是敢把自己作死了，爷、爷就把你俩儿子卖了！”
完颜亭白看着苏赫那一双怒目，有些动容：“好。”完颜亭白尽力扯了一个笑给苏赫，眼里却是无尽悲凉。
苏赫不禁红了眼眶，却故作轻松道：“嘁，你笑起来可真丑，想哭就哭吧，今儿爷不笑话你。”
完颜亭白嘴硬，声音却有些哽咽：“大丈夫在世，流血流汗不流泪。”说完这句话，便趴在苏赫的肩头咬着牙“呜呜”地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梅太医说，完颜亭白心中郁结，若是不能释怀，他那身子也不能好的完全。
现下经过这一番宣泄，大抵能把那口气顺过来。
苏赫把完颜亭白扶到床上，说是让他好好休息，留小安子照顾他，便匆匆出了门。
完颜亭白瞧着小安子红着眼眶欲言又止又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扯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就说吧。”
“弦少爷，那……奴才就有话直说了。”小安子吸了吸鼻子：“您别怪我们家爷，自从您入狱以来，我们爷过得也不容易……”
小安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完颜亭白的脸，发现他正仰着头盯着房顶，眼睛里没有生气，没有任何波澜，看着他没有恼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自从您出了事儿，府外便埋伏着不少盯梢的人，就盯着我们爷露出把柄给他们抓，王爷怕爷一着急弄巧成拙，便把他关了禁闭。
那天我们爷他去刑部给您送药，是偷偷翻墙出去的，奴才没跟着去，却听说当时刑部大牢外重兵把守，就为了捉我们爷，好些个弓箭手朝他射箭呢，爷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深更半夜却被刑部的人带兵包围了王府，爷折腾了一晚上，一宿没睡，他不服气，第二天和那个狗官御前对峙，当着皇上的面揍了他一顿，虽然皇上没说什么，但王爷气坏了，新账旧账一并跟贝勒爷算，身上挨了好几道鞭子，到现在都没好，若不是福晋拦着……再后来您从狱中出来，爷为了给您受的苦讨一个公道，顶着一身伤瞒着王爷跑到宫里给皇上下套，说您是王爷的义子。而清……”
小安子顿了一下又看了看完颜亭白，瞧见他眼角滑下的泪，不忍再提那个名字：“贝勒爷想将她送到梅少爷那儿先避避风头，可进来出城查的严，爷连通关文书都弄来了，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弦少爷，”小安子劝着：“就算是为了爷那一片苦心，您可千万要振作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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