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


不知不觉,这也便当值有一月有余了,这才过花朝,将至清明,人道是春风“吹绿日日深”,春雨“润物细无声”。

        不过此话放到京畿并不尽然。

        好不容易挨过了三九寒天,躲过了秃子脑袋上的飞沙走石,过了花朝节,原是春意盎然,昨夜西风打绿叶,一地落红,花叶四散,更显凋零。

        所幸今日阳光正好,晒干了一地潮气,不妨碍树上的新芽生长。

        正是春游的好时候,侍卫处的一众侍卫原本也是京中才俊中的佼佼者,勋贵里的人上人,不当值的时候也是个顶个儿的懂得何谓闲情雅致、何谓享受的主儿,今儿好不容易得了假,有了闲,一众还算志同道合的同僚邀约一同出去京郊赏赏景儿,好生热闹一番。

        只见出了东直门再往北走不过数里刚破冰不久的清泉边儿上,一众锦衣戴玉的朗朗少年在亭下三两成对,品茗畅谈,对酒当歌,肆意的笑时而如朗月长空,时而又如今日一般的晴空万里,惹得行人驻了足,姑娘不禁红了脸。

        正值尽兴时,只见一个稍年长一些的少年忽而站起了身,对着诸位说道:“这样单单喝着酒也是无趣,我瞧着这泉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此番美景,若不留诗一二,岂非辜负?”

        这也就是京郊不比猎场,没多大的地方,这才有了一众御前带刀的吟诗作对这番稀奇的景象。

        另一身着草色锦袍的少年站起身,端起酒杯附和道:“就是就是,也叫国子监里那帮文弱书生瞧瞧,咱们可不止会舞枪弄棒!我先来我先来……”

        “满坤且慢!”一个身着黛色袍子的年轻人站起了身。

        那取字满坤的少年有些不解:“子植兄有何指教?”

        黛色袍子的年轻人笑道:“既然要将那些只会舞文弄字的酸溜溜的读书人给比下去,不如我们也弄些文雅东西。”

        岸边坐着的少年们提了兴趣:“子植兄有什么好主意?”

        子植唇角一挑,扬起了一贯自信的下巴:“我瞧着这儿有清泉,又有可供曲水流觞的玩意儿,不如就从满坤开始,这酒杯转到了谁的面前,谁便饮了这杯酒,再赋诗一首,这题么……就以‘春’为题,各位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满坤道:“可若是作不上来,又该有什么惩罚?”

        “这惩罚么,既然是新年新春,总该想些新鲜玩意儿……”子植想了想,看向了一开始提议留诗的少年:“初林有什么好法子?”

        名唤初林的少年想了想:“这惩罚人的法子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咱们投壶射箭时可都试了个遍,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兄长这可是为难愚弟了,不过咱们中就属苏赫知道的新鲜点子多,兄长若是问问苏赫,说不定才算问对了人!”

        一听到提起了自己,苏赫连忙放下了酒杯站起身道:“欸!要我说,答不上来的人就该罚酒三杯!”

        原本就爱往外头跑的苏赫自然是早早就和自家宝贝“童养媳”转遍了京郊的景儿,并不稀罕这处刚破了冰的冷泉,今儿出来也不过是和同僚们聚聚。

        子植闻言笑道:“苏赫你可真是不厚道,且不说这法子以前也试过,若是真应了你这点子,恐怕今儿咱们带的酒你要包了场,喝个痛痛快快,补上咱们比骑射时你没被罚的酒!”

        其他人闻言也笑,在座的大多都是苏赫的同龄人,都知道苏赫的骑射一绝却腹无笔墨。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儿,只不过京中人大多崇文,在座的小时候几乎全被自家阿玛额娘私下教训过不许跟着僧王家的苏赫贝勒逃学浑玩儿。

        苏赫手握酒壶自斟自酌:“我可不管,好不容易休了假,你们把我拉出来,还不让我喝个痛快,那我可不答应!”

        苏赫身旁的初林道:“不如就让苏赫做个评判官得了,咱们输了便要自罚三杯,苏赫替咱们瞧着谁没喝干净杯里的酒,也省得让那诗文误了他的酒时!”

        苏赫点头:“我看这倒是个好主意!”随后又倒了一杯酒。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诗文信达雅,比不得条顺板正的兵书,若是让他听人家念两首还能勉强分辨出好赖来,可若是让他现场作一首……

        他还是喝酒吧。

        “这我看行!”子植道:“那遍请苏赫做那铁面无私的包公,诸位,满坤,咱们开始吧!”

        “好嘞!”满坤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先来抛个砖,等着大家投回块玉。”

        说罢,满坤饮了杯中的酒:“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他一边吟着诗,一边又在杯中重新斟了一杯酒。

        话音将落,满坤手中的杯子里也满了酒,他将杯子放进了木托盘里,在小渠中轻轻一推,杯子便缓缓地漂了出去。

        “好!”众人喝道。

        满坤自谦地行了个礼,便做回到自己的蒲团上。

        苏赫在一旁听着——这词的确是好词,就是有些锦衣玉食的小女儿气了,他握住面前案边的酒壶,刚要往酒杯里倒酒,抬手晃了晃,这才放下酒壶,又去拿自己另一边少年案上的。

        这少年名为吴钩,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一身蓝色锦袍,在众人中不算出挑的一个,但也不算最差的一个,比起在座的那几个最热闹的御前侍卫来说,吴钩的身上甚至没什么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特点。

        吴钩瞧见苏赫伸手,忍不住问:“你怎么喝那么快?!”

        苏赫耸了耸肩,晃了晃手中几乎全满的酒壶:“是你喝的太慢了。”

        吴钩抿了抿嘴:“我这是为了一会儿能头脑清楚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渠中的小木盘,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甲好像要将他戳出个洞来,好似浑身都绷着劲儿似的。

        “子植兄,到你了!”

        “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

        见那盘子又停在了别处,吴钩的心跳终于放缓了些,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在一旁潇洒喝酒的苏赫,不禁心生羡慕,又有些别样心情。

        吴钩往苏赫身边挪了挪小声说道:“这样的热闹只可惜了亭白还没回来,不然向他这样的大儒之后,定能作出一等一的好诗词!”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给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吴钩和完颜亭白是同一年被选作御前侍卫的,要比苏赫早一些,也变早一些参加过侍卫处的侍卫们一同赏景作诗学文人的聚会。

        比起完颜亭白那样的大儒之后,青年儒将,出口成章,吴钩这簪缨之后便是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勇”字,一个孤零零的“勇”。

        而这仅剩下的“勇”,在这诗词会上也尽显胆怯。

        一想到完颜亭白,苏赫难免叹了口气:“可不是么,若是他来肯定很有意思,亭白今年都没回来过年,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吴钩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那还没有动的小木盘,但头却点了两三下:“是啊,你比我们往来一年可能不知道,去年这会儿我们刚好碰见了来这儿踏青的国子监的书生们,那些儒生是一贯看不惯咱们武人的,说话酸的很,好在有亭白在,将他们怼了回去,怼的哑口无言,好生痛快。”

        吴钩可没那样的厚脸皮说,当初他们比诗词,恰巧还轮到了自己这个倒霉催的,险些不但要丢了自己家的脸,还要丢了整个侍卫处的面子,还是完颜亭白临场作了一首诗偷偷告诉的他,他才能顺利躲过那么一劫呢。

        苏赫心中了然:“怪不得呢!”怪不得刚刚他们几个那么急着要玩这曲水流觞,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必是去年的鸡飞狗跳,生怕让他们再碰上去年的情形。

        这是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一边想着,苏赫一边又毫不客气地从吴钩的桌子上寻了酒壶,自斟自酌了一杯,顺道喊了一句:“子植兄的诗不错!”

        斟完了酒,苏赫所幸也不再把酒壶还回去了。

        不过这次吴钩没再搭苏赫的话,他又再一次紧张了起来——毕竟今年完颜亭白不在,他可不指望这位“出口成兵法”的能帮自己。

        小木盘再一次流转开来,  不单单是吴钩,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小木盘会花落谁家。

        一阵春风拂过,掺进了淡淡的莲头香,苏赫微微皱眉,逆着风向望去,还未见其人,却先闻见其声。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话音将落,只见亭外走进了一位穿着青黛色绣纹精细的袍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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