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春风和煦,太阳在和云捉迷藏,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和刚刚好,可苏赫却是满头大汗的。

        苏赫的确是在跟穆烈进行技术上的交流,不过是有关如何种植皂角树苗的技术交流。

        “哥哥,要不我来帮帮你吧。”穆烈蹲在苏赫的一边,两只手乖乖的搭在膝盖上,皱了皱眉,忧心忡忡的,有口难言,他瞧见苏赫的额前要滴了汗,连忙攥着袖子给他擦擦汗。

        穆烈带来了一颗皂角树苗,来自于教堂外,和王府苏赫院子里的那颗皂角树“师出同门”、“一母同胞”。

        这会儿苏赫刚用铲子在地上刨开了个土坑,把树苗立了进去,正卖力地往树坑里填着土,见穆烈伸来了手要皆铲子,连忙侧了一下身,躲开了穆烈的手:“不用不用,我这儿马上就好了,你就别动这个了,省得沾一手土还要洗,这会儿水还忒凉,再生了冻疮可怎么办?”

        苏赫脑子里忽然想到了梅冰的媳妇儿柳雁栖的那双手——那样一双神医圣手的手,生了冻疮都没法子根治,冬日里就算是没有刻意冻着,整个手都红彤彤的,带着让人不忍心看的疮,先甭提那丑不丑的,那又疼又痒的感觉实在忒遭罪。

        穆烈撇了撇嘴,仿佛是听了什么“贬低”人的话儿似的——

        要知道,他们俄国人冬日里洗澡,都是要在那带着炭火炉子的小木屋里先蒸一蒸,再用捆成捆的桦树叶子拍打拍打身体,等身上变得红彤彤的了,最后从小木屋里出来,直接赤裸着身子在雪里滚上一圈儿,或是跳进带着冰碴子的河里游个畅快,越是寒冬腊月、漫天大雪越是舒爽,才不怕水冰不冰呢。

        更何况京城本就没有那么大的雪,现下更是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能在这个季节生出来冻疮,估计也是老天爷专门开了眼,想让大伙瞧瞧稀奇事儿。

        穆烈无语极了,心里却又是甜滋滋的,在苏赫身边偷偷捧着小脸儿傻乐了好半天,等他回过了神,那树苗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苏赫也高兴:“星星你知道么,咱俩真是‘在天愿做比翼鸟,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天生一对,我今儿终于得了空,正想着要去找你,你便来了,我吩咐了侍卫去买些皂角树苗来,你便带着树苗一起来了。”

        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穆烈是不知道,但他知道像苏赫这样身形俊朗,又受到他们那个皇帝重用的人,身边定然有不少姑娘想要嫁给他呢,可不得放些东西在这院子里,即使自己不在,也叫苏赫时时刻刻睹物思人么。

        苏赫前两天忙着收拾规整新宅,应付热情的街坊邻里,实在抽不开身,他本想着今儿让人把树苗买来栽上,再去请穆烈来家里的。

        穆烈瞧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小树苗,有一半的身子都被苏赫埋到了了地底下,而它的上面——只见它只有一根手指粗的树枝顽强地撑起几根枝条,那枝条上光秃秃的,除了树杈还是树杈,让人乍一看,还真分不出这是什么东西来,相比之下,这棵未来的参天大树还不如旁边的茉莉枝子长得健壮。

        穆烈忽然有点儿心疼这棵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小树苗了:“哥哥,要不咱们再想想,这么种是不是不太好呀……”

        苏赫以为穆烈说得是这数种得位置不太好:“你也这么觉得呀?”

        穆烈连忙点头:“哥哥也这么觉得?”他还是希望这棵小树苗能在哥哥的院子里开花结果的。

        “是啊……”苏赫若有所思:“可是这是我想得最好的位置了,你不知道,这院子的原主人跟我约法三章,说这院子里的活物,也就是这些花儿动不得,我瞧着这些花儿也被侍弄得挺好便答应了他,谁承想这院子一点儿空地都没有。”

        穆烈扶额:看样子他是真没明白自己说得是什么意思。

        只听苏赫又说道:“星星你知道么,这儿的原主人之所以会跟我这样约法三章,是因为这些花儿都是他夫人的心头宝儿,他们是一对顶恩爱的清贫夫妻,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们也舍不得将这侍弄了一辈子的心血转手他人。”

        原先的白府本就是遍地灿烂,满园芬芳,同这府上的一砖一瓦相得益彰,压根儿就没有可种皂角树的地方,原本他想要移走一些花草,为皂角树挪个坑,可白祭酒说什么都不同意,那倔老头还扬言:“若是要诺他的花儿,那他宁愿把这宅子贱卖给一个爱花惜花的人。”

        这也便是一开始苏赫对这宅子最不满意的地方,可他又是真心想要这院子的,一来是这个地方满足他的各种预期。

        二来,也是他同白祭酒聊了这么多次天儿以后觉得的最重要的理由:白祭酒和白夫人一辈子举案齐眉,恩恩爱爱,这是多圆满、多让人羡慕的一对儿,若是他和星星住进来,说不定也能沾沾这样的好运气。

        总之后来苏赫同白祭酒谈了许多次,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白祭酒告诉他:“这院子里有好些花是只能活一年的,现下刚好是冬季,寸草不生,等来年春天,你瞧着哪个坑里不发芽、不长苗儿,便在哪个坑里种你那什么皂角树吧!”

        白祭酒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皂角花当定情花的,但不管是什么花儿,背后有那么一对有情人,何不成全呢?

        ……

        现下苏赫不禁感慨:“我是真羡慕白祭酒和白夫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了些,但只要两个人都在,这些回忆不要便不要了,我要是他……”

        穆烈双手捧着小脸,眼睛一眨也不眨一下,认真地听着苏赫说的故事,却为之动容。

        苏赫没再继续往下说,轻轻扬了扬嘴角,便垂眸继续填土。

        见苏赫不说,穆烈有些急了:“后面呢?如果你是他然后呢?”穆烈隐约猜到了答案,,可他还是想听苏赫亲口说出来。

        苏赫盯着那在风中轻轻摇曳的光秃秃的皂角枝,轻声笑了笑:“要是我啊……我才不卖这宅子呢,我又不穷。”

        穆烈撇了撇嘴,单手拖着腮帮子,气鼓鼓的。

        苏赫指了指窗:“这个地方其实也挺好,这儿是离窗子最近的地方,往后打开了窗子,咱们在屋里一眼便能瞧见这棵树呢。”

        咱们在屋里一眼便能瞧见这棵树呢。

        咱们……

        穆烈脸颊微红,刚刚的气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咱、咱们?”

        “对呀,咱们。”苏赫回头,笃定地看着穆烈的眼睛,双颊嵌进了一对酒窝儿。

        穆烈望着苏赫眼睛里的自己,和阳光下的将来,眼眶莫名有些湿了:“哥哥是说,咱们……咱们一起住?”他已经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声音了。

        若是手上不脏,苏赫好想揉揉穆烈的头发:“对啊,怎么,将来你不想跟我一起住?”

        穆烈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这可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

        苏赫弯起了眼睛:“等你再长大些,便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你总不能一辈子住在教堂,我也不能一辈子爬你的窗,不然等咱们老了,我爬不动了,咱们岂不是要隔窗相望,想想就凄惨。”

        穆烈红着脸,磕磕巴巴地问着苏赫:“那哥、哥哥买这个宅子,是、是为了当咱们的家吗?”

        “那肯定呀,反正你们教堂小传教士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可我这屋里却缺了另一个主人。”

        这样感动的一句话,穆烈听了却感动不起来,他垂了眸——若我真是一个小传教士就好了。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无能为力,面对苏赫,那些用来回答出来的欺骗人的话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强硬地转移了话题:“哥哥,你再埋土,这棵皂角就要含笑九泉了。”

        苏赫只当穆烈是在害羞,有些忍俊不禁:“这不是让他深深地扎根地下,别被风吹倒么。”

        穆烈也笑:“可是你这都快把人家给全埋了呀。”

        苏赫固执:“总之我这么种肯定没有问题,王府那棵皂角树你瞧见没,枝繁叶茂的,那就是当初我种的,我还专门请教了种花师傅呢。”

        穆烈捂嘴偷笑:“您是挖坑的那个,还是填土的?”

        ……

        外院小安子那招以退为进,欲扬先抑用得恰到好处,先是拉近了他和新来的下人们的关系,让他们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再“明讽暗夸”好一通,让大家都觉得,贝勒除了贪玩儿贪吃,没别的毛病,相反,有个这样随和的主子还是好事呢。

        三个人现在和小安子熟络了,胆子也大了,便问道:“既然那火器营里的武器是专门打洋人的,可咱们爷为什么还要带个洋人回来呢?那不就叫人家都知道了……”

        小安子瞧着问自己的小和子,扬了扬下巴:“你傻啊,着叫‘师夷长技以制夷’!一瞧你就不明白,回头我给你仔细讲讲这句话,那是咱们爷赏我看书时学来的!要我说,你们来咱们府上伺候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要在别的府上,能有主人允许下人读书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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