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小雀爬起来。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房间里不会有第三个人存在，他还是忍不住屏气凝神，踮起脚尖，无声地走向传出响动的卫生间。
黑暗让里头的人只显露出一点难以辨别的轮廓。那自然乔简。
然而与平常不同，一向挺直的脊背此时正弯出一个颤抖的弧度，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压在洗手池上，随时都会摔倒。
小雀听到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来自于他的右手。那里握着一只药瓶，里头的药片在颤动下相互碰撞。乔简的左手则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似乎连腾出手把药瓶拧开都做不到了。
“……乔哥？”
乔简扭过头来，拉了拉嘴角：“小雀啊……吵醒你了？”
小雀伸手按下电灯开关，乔简的脸色几乎跟灯管一样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冷汗密布。小雀来扶他时他还说自己不用，但其实连腿都迈不开了，小雀连扛带拽才把他弄回了床上。
“你这就是止痛片啊。”小雀看了乔简刚才捏着的药瓶，“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救护车。”
“不用。”乔简说，“老毛病了……隔几天就闹一次……给我两片药就好。”
小雀给他药，回头倒热水的功夫，乔简已经迫不及待地干咽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药起作用了，还是单纯的筋疲力竭，乔简的总算放松了些，软软地瘫在床上，却还是伸出手，按住正在拨120的小雀。“我真没事……太晚了，别折腾。等明天，我自己去医院。”
“我陪你去。”小雀皱眉说道。
乔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今天，就不跟你一起打地铺了。”
小雀给他盖好被子，又关上了灯。那止痛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过了一会儿，乔简进入了梦乡。
薄薄的窗帘，透进来一点月光。
小雀依然坐在那里，端详着乔简的脸。
他从没见过乔简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里，乔简一直是健康的，强大的，拥有力量，却从不像其他alpha那样以炫耀自身的武力为乐。这是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会拥有的从容。
其实这份从容直到此时也没有消失，只是与此同时，乔简因为疲惫和病痛，染上了些许易碎感。
小雀皱着眉，为他所不知的乔简的病痛感到焦虑，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了，眼中只有乔简那张秀美的面庞。
乔简不是那种张扬的、锐利的面相。庸碌的人，在第一次见他时，甚至会忽略他的长相。但那双浓眉之下是一双清澈的能映出人心的眼睛，皮肤新雪般白皙细腻。嘴唇不厚不薄正正好，润润的，透着鲜嫩的红，很甜，像樱桃。
小雀低下头，品尝那樱桃的味道。
窗外的梧桐树，月亮在枝杈间轻舞。
当小雀终于直起身，乔简依然躺在那里无知无觉，眼帘乖顺地合着，睫毛密匝匝的，小刷子似的，刺得人心痒痒的。仿佛无论别人对他做什么，都能得到他的原谅。
“……好不好笑，我从十五岁开始喜欢你。这都多少年了，竟然才亲到你，还得用偷的。”
小雀低语，生怕惊醒了眼前人。
“下次。下次一定光明正大地亲你。”
第二天，乔简果然没让小雀陪他去医院。
理由是小雀也有工作。这工作是小雀自己找的，在某家大型商圈的一个奶茶店里做店员。这家店的老板目下无尘，一切推给店员本人基本不来店里，但在员工管理方面却是个优秀的资本家。甭管请不请假，只要离店就要扣钱，小雀才刚干几天，要是不表现得积极一点，月底别说领工资了，不倒找钱就不错了。
乔简：是你自己要给我伙食费和房租的，不要食言哦。
小雀搬了石头砸自己脚，权衡再三，只得勉强点头。
乔简于是开着他的出租车，把小雀送到了目的地，眼见着小雀进了门，跟店里另一个胖胖的店员打招呼才离开。
……
一个小时后。
坐在客座的小雀把空了的奶茶杯丢进垃圾桶，伸了个懒腰：“我走了？”
店里除他之外唯一的店员对他堂而皇之的旷工行为表示熟视无睹，嗯嗯两声：“早点回来。”
小雀拍他肩膀：“机灵点，看见我哥来了赶紧给我打电话。”
“你中午吃什么呀？”小胖店员朝他背影喊，“给你打包个司康吧！”
“用不着。减肥。”
小雀头也不回，人像小燕子似的飞下了楼，跳上公交车，两个小时后出现在城郊某处空旷的汽车试验场。
发动机的轰鸣宛如白虹贯日。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焦糊味像极了硝烟的味道，只轻轻一嗅，便可叫人精神振奋。
只是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风驰电掣，小雀整个人都舒展了，身上没有一个毛孔不舒畅。
看见他来了，有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快四十的男人，长得狮鼻阔口，虎背熊腰，略显粗哑的嗓音跟敲钟一样洪亮，隔了老远那爽朗的哈哈大笑依然震得人耳朵疼：“来啦雀？路上还顺利吧？”
小雀：“顺利。对手呢？”
“场上呢。说要跑两圈热热身。”雄壮男人说道，“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程瑞集团的杨公子。这位是肖雀，你管他叫雀就行，是我最近新发现的赛车手，很有天赋！来来，握个手！”
小雀将手伸向对方。
那位杨姓男子不仅没有回握，脸色更那叫一个难看：“不是吧，老齐，闹了半天你给我找了个omega？omega能赛车？你逗我吗？”
小雀呵了一声：“反正你这beta是不敢上场。”
对方脸色更不好看了。
“好了，别吵！”被人称作老齐的雄壮男子及时制止道，“杨公子，你别小看他。知道吗？他刚来第一天就跟孝平打了个平手。要不是他不熟悉场地和车况，咱们孝平这么多年金刚不败的名声说不定就着落在他身上了。连孝平自己都对他赞赏有加，有心把他举荐给职业俱乐部呢。雇他你吃不了亏。”
杨姓男子微微动容。方孝平是专业级赛车手，曾经拿过国际大奖。后来年纪大了加上伤病不得不退役，但依然手痒，就加入了老齐的车队。日常老齐把他当尊佛供着，他自己也颇为拿乔。不管老齐这番话里有没有夸大的成分，光是方孝平肯跟他赛一场，就足以说明眼前这身材娇小的omega不是一般人物。
“不过跟孝平比，是他到这儿比的第二场。”老齐说，“你知道他第一场比的什么么？”
他这神神秘秘的态度勾起了杨公子的兴趣。
老齐：“小鸡博弈。”
杨公子倒吸一口凉气。
小鸡博弈，听上去貌似出自六点钟少儿频道的益智节目。但事实上它是所谓的勇敢游戏，两辆车在一条笔直的道路两端，双方开足马力朝对方开过去，谁先害怕避开了谁算输。
简单又直接，极致而纯粹的作死。
没活不耐烦到一定程度的不敢玩这个。
“玫瑰酒吧那个omega领舞你知道吧？手段那叫个高，哄着两个小伙子都对她死心塌地。”老齐唾沫横飞，“老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总有一天得动武。这俩傻小子谁都不让，最后跑到我这儿要决斗。其中一个小子没傻到底，后悔了，可那时候双方都到地方了，车都热好了，不想上也得上，我当时没在边上，我手下小崽子回来说，都见了尿儿了。你说这事整的。
“然后雀就替他赛了一场。
“赢得有多漂亮，我就这么说吧，那领舞谁都不要，要跟着他走。”
“说完了没有啊齐大哥。”
小雀无聊到抖脚，口香糖嚼得噼里啪啦响，“赶紧比完。我着急回去。”
老齐哈哈大笑：“好好好。咱不唠了。他们快热完身了，你也准备准备。事关杨公子的地皮，咱们得上心。”
小雀嘴角勾勾，不置可否。
没过一会儿，场上那辆车减下速度，停在了老齐等人附近。车上的人下来见到了小雀，脸色也是一变。
就跟杨公子刚才头次见到小雀时，神情的变化一模一样。
对于这样的目光，小雀实在太熟悉了。
每当他想要争取什么，想要实现什么，想要证明什么，身边的人总是会向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所以世人谈起omega，会想起什么？
鲜花，糖果，奶油蛋糕。娇娇软软，不堪大用。
是宝物。是玩物。唯独不是人，也没有心。
“呸。”
小雀吐掉口香糖。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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