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时隔五年兄弟俩终于再次相见，其中一个还是被官方宣布已经死了的人，两人有多激动自不必说。
百感交集之下，原本一肚子的话反倒一句也说不出来。宁向繁抓着哥哥的手，吭哧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这么多年你跑到哪去了”，还没等说完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还行，你不用担心我。”乔简笑道，接着又皱起了眉，“倒是小繁你是怎么回事……你，没在踢球了？”
宁向繁嗨了一声，揉揉鼻子。“没意思，早就不踢了。我找了个活儿，自食其力，养活自己，挺好的。”
乔简默然。他二弟读书不太行，但体育细胞是真的不错，早早就打算走职业路线的，如今竟放弃了。
兄弟俩各怀心事，都不想用自己的过去烦扰对方。馄饨很快上来，乔简没什么胃口，宁向繁倒是大快朵颐，一副饿狠了的样子，不过他不肯要乔简的那一份食物，见乔简在自己的坚持下也开始进食才露出笑容。
“哥你瘦多了。”宁向繁说，“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吃完饭咱们就回家吧，你的房间一直留着呢。就是你的户籍之前已经注销了，恢复起来有点麻烦，不过没关系，咱们明天一早一起去派出所，你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他们还能装看不见不成。”
乔简犹豫了一阵，还是点了头，“好吧，我也该回去看看爸妈。”
宁向繁的脸色却一僵。
乔简看出来了：“爸妈怎么了？”
“……啊，没……”
宁向繁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轻松一些，“没什么啊，还跟以前一样呀。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爸那个人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别人都欠他八百吊钱似的，咱妈就是唠叨，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出来租房子了……不是，爸妈他们最近旅游去了，所以我又回去住了，好些天没收拾屋子了乱糟糟的，要不哥咱们今天先去我工友那儿对付一晚？”
“小繁。”乔简说，“不会撒谎就说实话。”
宁向繁的肩膀落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爸前两天心脏不好，住院去了。妈她……她，不太好。”
顿了一下，他说：“妈一直不肯相信你死了。”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乔简依然感到脑子嗡地一声。
“哥你别担心，爸手术做完了，挺顺利的，再过几天就能出院。”宁向繁忙说，“妈在疗养院住的也不错，上周我去看她，她还胖了点呢。”
乔简握紧桌面下的拳头，尽力止住自己的颤抖。“我想去看看咱爸咱妈。”
宁向繁说：“那……我带你去看看爸吧。现在太晚了，疗养院进不去了。”
兄弟俩付了饭钱，即刻出发。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总算到了乔简父亲所在的医院。
快到落锁的时间了，住院部里静悄悄，只偶尔一两个身穿病号服的病人晃晃悠悠地从卫生间回病房，看见其他人，顶多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转开眼神。
乔简却还是有点做贼的感觉，跟着弟弟蹑手蹑脚来到病房门口。
“你等一下，我去跟爸说一下。”
宁向繁小声跟乔简说完，自己先行一步，推门进去。
乔简站在门外，内心焦急又忐忑。
五年前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他除了闷头逃命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其他。现在回头看看，自己亏欠父母家人的实在太多。
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补偿……
“让他滚！”
病房内传来的熟悉嗓音让乔简一愣。
里头的宁向繁显然也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低声急切地解释着什么，但很快被更高声的怒喝打断：
“他来干什么？来气死我的吗？
“我老宁家造了什么孽，出来个卖屁股的！
“堂堂一个alpha，伺候完一个还不够，人家哥哥死了继续伺候弟弟？
“当豪门太太当上瘾了吗？为了那点钱脸都不要了吗！
“告诉他，让他滚，我老宁家没他这么个混蛋玩意儿。他哪凉快哪待着去，最好死了，死外边儿！听见没有！让他滚！要不你也给老子滚！”
过了一会儿，一脸为难的宁向繁走了出来，朝自己哥哥挤出一个笑容：“爸住院住烦了，心情不好，等我再劝劝他……哥，你怎么了？”
乔简在发抖。
宁向繁扶住乔简的手臂，隔着一层衬衫，他都能感受到乔简手臂上的冷汗。
临床病友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宁，你大儿子来看你了？你就让他进来呗。”
“我没这样的儿子！我那个儿子早死了！”
带着咳嗽的怒喝，彻底断绝了乔简跨过那道门槛的勇气。
他拦住了要为他叫医生的弟弟，靠墙支撑身体，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塞到弟弟手中。
他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硬把宁向繁推到病房门口，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夜里的医院，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乔简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电梯下来的。他走出了住院部的大门，摇摇晃晃，总算在摔倒前伸手撑住门旁的装饰立柱，弯下腰，干呕。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重新直起身，只是来时挺秀的脊梁怎么看都带着些佝偻。
明月藏在浓云后。
夜深了。该走了。
该走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向繁追了出来：“大哥？你等等我……你要去哪儿啊？”
乔简沉默地看着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出来。
宁向繁叹了口气，过来抓住自家亲哥的手腕：“大晚上的你别乱跑了。我陪你回家，把你安顿好了，我也正好给爸拿点换洗衣服。明天咱们还得去看妈呢。”
乔简被弟弟拖着往前走。然而还没等穿过住院部门前的小广场，宁向繁突然停住脚步。
乔简抬起眼帘。
小广场的尽头，一点红芒在夜色里安静地燃烧。
小雀倚着车门，叼着烟安静地等在那里，目光穿过沉沉的夜色，与乔简相交。
宁向繁低骂了一声，挡到乔简身前，高声喊道：“你怎么又来了！朱承阙，你到底有完没完！”
保镖们沉默地出现，不顾宁向繁的抗拒咒骂，将他从乔简身前拖走。
小雀沉默地走了过来，仰起头看向乔简的面庞。
“哥，”他说，“该回家了。”
乔简没有说话。
他的亲生弟弟还在一旁与保镖们撕扯，朝他喊着让他千万不要跟朱承阙走。那些声响在乔简耳边都是模模糊糊的。他感到自己仿佛沉入了安静的湖，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恍惚，梦境一般不真实。
“哥，”朱承阙说，“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
是啊。
他没地方可去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世上，就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算了。
算了。
“让他们放开我弟弟。”
乔简说。
小雀给了保镖们一个眼神，后者立即松了手，贴心到如同编程良好的ai。但他们依然拦在宁家两兄弟之间，不让宁向繁靠近他哥哥。
乔简绕过小雀，走到轿车旁边，拉开门坐了进去。
小雀跟他一起坐进了后座。在他们的车开走后，保镖不顾宁向繁的拒绝，把一张卡塞到宁向繁兜里，然后上了其他车辆，很快也扬长而去了。
……
回去的路上，乔简始终一言不发，目光落在车窗外，似乎在看风景。
车子今天第二次驶入朱家的庭院。当从车上下来，面向前方那气派的，仿佛镇守在人鬼两界之交的，巨兽般的大宅，乔简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逃离这里呢？
恐怕，他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吧。
小雀没有给他太多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间，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一步一步回到了朱家宅邸中。
虽然很晚了，但他们没有立刻回到卧室。小雀就近把他带到了会客厅旁边的小休息室里，让他坐进柔软舒适的沙发，给他打了盆热水，轻柔地擦拭他的脸。
乔简任由他摆弄，直到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小雀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所以虽然他比乔简矮了一个头，此时的他依然能把乔简的上半身完全拥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依偎着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小雀亲了亲乔简的额头：“哥，没吃晚饭，有点饿了。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乔简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旁边小餐厅就摆好了饭菜。就餐的只有小雀和乔简两个人。小雀坐在乔简身边，频频给乔简夹菜。
乔简：“不用了。我吃不完。”
小雀在一旁观察一会儿，确定乔简只是在陈述事实并不是闹别扭，而且也确实在好好进食，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有下属敲门：“韩副部长刚才离开了，留下口信说您日记的密码锁已经打开，目前日记依然收在书房的保险箱中，请您有时间去查看。”
“好我知道了。”小雀说，“你去吧。”
下属躬身离开。乔简问小雀：“什么日记？”
“我的日记，在保险箱里找到的。”小雀说，“原来我还有这种爱好……不过我这洗脑洗得够彻底，保险箱和日记本的密码全忘了。韩毓程说他会开锁，就交给他了。”
小雀笑了：“哥，反正咱们刚吃完饭不能立马睡觉，要不要跟我一起看看我的日记？说不定会有好玩的事呢？”
乔简没有回应。
他甚至不会动了。良久，他僵硬的手指终于动了动，筷子滑落，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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