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体画布
第3章
外面雨停一阵,刮一阵,如厉鬼啸叫。
秋季是湘陵镇的淡季,她的余闲客栈目前还没有客人入住。
整个旅馆只有她一个人,以及一个半夜找上门的落魄娇小姐。
俞娴打开一间房间,里面陈列许多油画和颜料,这都是她闲时绘的作品。有初春的百亩稻田、深秋染红的山谷、淡旺季的湘陵镇,还有她遇到过的撑船篙的湘陵老人家……
俞娴拿起一盘颜料盘,平平整整挤上满满一托盘,再拿过调色板,用油画刀调出她想要的色。
隔壁的浴室里站着那位大小姐,正在洗漱,哗啦啦的水声钻入俞娴耳内。
不多会,莲蓬头水声停下,画室门被人推开。
俞娴循着声音抬眸看过去,明芮希穿着她的睡衣,赤足站在门口,明艳娇容掠过一丝挣扎和纠结。
明芮希漂亮的眼眸深深闭了闭,脑海闪过半小时前答应俞娴的条件。
“条件是什么?”
“当我的人体画布。”
叮叮叮——
一阵铃铛声忽然响起,明芮希抬起头来,看着画室中央站着的女人,猛然惊觉她们已经不是校园里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同学,而是有着深仇大怨的陌生人。
不可否认,俞娴的样貌是上乘的,身量一直那么高挑,一手端着调色板,一手拿着画笔垂落至腿侧,看不清神色,大概是她以前身上的穷酸气和书呆子气,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样貌,只留下文静好欺负的穷酸印象。
“还站在那做什么?”
俞娴坐在画板前,膝盖并拢,明芮希见状,咬了咬牙开始脱衣服,放下她所有高傲的尊严,走过去,坐于她腿上,给她当一块任由涂抹的画布。
画笔沾上颜料,第一笔落在明芮希的胸骨之间,瞬间引起这位娇小姐的羞耻颤栗。
俞娴掀了掀眼皮,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褐色的颜料在她画笔之下徐徐铺展开两条枝条,蜿蜒至她的胸口上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枝干画好了,俞娴换了支画笔,调和出淡粉色,她要在她胸口上画一支宫粉梅。
宫粉梅复瓣多,开花繁密,盛开的话极为好看。
而宫粉梅的花蕊中心……
俞娴望着近在咫尺的红点,被一团饱满欲滴的白皙色块烘托至泛粉。
目光暗了暗,落笔涂上——
宫粉梅复瓣多,画法也不一样,画笔需要从花瓣边缘到花瓣根部,笔画繁多,时而重笔,时而轻笔。
这样一来,画笔的金属管就不可避免地时常碰到某个红蕊。
从画的第一笔开始,明芮希就神情紧绷,锁骨绷直,一直咬牙撇过脸。
俞娴画第一瓣花瓣时,眼前的大小姐猛然转过头,怒目圆睁冷瞪着她,仿佛俞娴做了多以下犯上的罪行。
高高扬起手就要扇下来,夹着着一声怒意娇喝:“俞娴,本小姐的胸也是你能碰的吗?!”
电光火石之际,俞娴抬手扣住她手腕,面色冰冷如霜。
回忆一下子拉回到明大小姐生日宴会一周前。俞娴跟着明芮希去了一家礼服品牌店,大小姐说家里早早准备了两套定制礼裙,她要去试试合不合身,再从中挑选最喜欢的那件。
去试衣间试衣服时,明大小姐拉不上后背的拉链,指使俞娴过去帮她拉。
可不知为什么,本该合身的礼裙却死活拉不上拉链,俞娴以为她前面没整理好,便从她身后伸手摸向明芮希肩膀下方一侧,打算提一提,却不小心碰到她的胸。
这位明大小姐瞬间恼火起来,猛地推开俞娴,俞娴一时没防备,摔倒地上,抬头看着恼羞成怒的大小姐劈头盖脸落下一句嘲讽:“本小姐的胸也是你能碰的?!”
“你放开我!”明芮希挣扎不过,还想再扬起一只手扇人,却又被俞娴拦下来,用一种揉碎骨头的力度扣紧她手腕。
调色板掉落到地上,不能再用。
“明芮希,明大小姐。”俞娴语调冷然,薄唇紧抿,抬眼看着坐于她腿之上的娇小姐,“你还当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吗?”
“不想留下,就给我滚出去。”俞娴站起来,明芮希险些站不稳,踉跄中,俞娴松开了她的手腕,明芮希就这么跌倒在地上,双手撑地。
“出去就出去,谁稀罕你这破屋子!”明大小姐的傲骨坚硬如磐石,铮铮玉立。
灯光下,一身雪肤有好几处被捏红了,一张娇艳动人的脸蛋对俞娴充满着鄙夷和仇视。
“本小姐哪里不能去,要你可怜!”
说着,明芮希站起来,捡起睡衣,后意识到是俞娴的睡衣,她愤而扔到地上,赤足走出去,到浴室将自己身上的颜料冲洗干净,又换回她那条湿漉漉的黑丝绒礼裙,连黑绒手套也没落下,穿上她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匆匆下楼,嘭的一声开门,又嘭的一声关上。
至此,小旅馆屋内除了俞娴,再无他人。
俞娴无甚表情蹲下来,捡起调色板和画笔,搁到桌上,直到清理干净地板,她才转身走出画室,单手关上门,卧室和画室在同一条走廊上,俞娴走了两步,余光蓦地瞥到地上的一个物什。
上前捡起,才发现是那位大小姐脚踝上系着的铃铛串。
二十三个小铃铛,和市面上贩卖的铃铛不一样,看得出是请匠人精心打造而成,做工精巧绝伦,每个铃铛的表面上都雕刻着篆书“芮”字,昭示它的主人是谁。
铃铛系在多条红绳编织的编绳上,编绳上夹着三两条流光溢彩的金丝线,添了几分富贵气。
很符合明芮希的做派。
俞娴轻晃了一下,叮叮当当一阵响,仿佛明大小姐喋喋不休在怒骂自己。
俞娴拧眉搁到桌上,不再管它,回房准备入睡。
坐到床边,正要躺上去,忽的,余光瞥到她膝盖上白色雪尼尔裤上有一块明显的洇干暗块。
俞娴疑惑地用指腹捻了捻,放到鼻息下,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麝味。
她仍旧不明白这是什么,直到刚放到舌尖上,她才猛然想起这是那位大小姐的液体……
俞娴慌忙把手拿开,端起桌上的水杯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缓解那份羞赧。
……
天边霎时劈下一道闪电,将可怜兮兮的明大小姐照得分明。
她躲在余闲客栈前搭就的屋檐下,瑟瑟发抖。
她身无分文,手机还在路上丢了,好不容易问路问到这里,却在半路下起了雨,她从湘陵镇一路小跑过来,浑身湿透。
明芮希很怕雷电,刚刚怒气冲冲打开门走出来那一刻,迎面撞见远处山峦劈下一道闪电,她瞬间后悔刚刚的意气用事。
起码,她得住一晚,毕竟画也给那女人画了,虽然没有画完,但终究是画了。她付出那么多,却什么都没得到。
可门已经被她关上,她没法再进去。
明芮希找了个稍微舒服的角落坐下,额头靠着墙根,脱了高跟鞋,风雨暂时刮不进来。
一安静下来,明芮希就想起一周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爸妈领了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回来,称对方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那我呢,我是谁?”
她根本难以置信有朝一日这么荒唐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什么真假千金,她根本不信。
直到爸妈拿出他们和那女孩的dna证明,她才终于相信这个荒诞的笑话竟是真的。
爸妈说:“芮希,你和温雅是当年在医院产房被抱错的孩子,我们也找不到你的亲生父母在哪,不过,芮希,我们仍旧会把你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什么当亲女儿一样对待,根本就是在放屁,明明是她的东西,却全都给了那个叫温雅的人一份,甚至原本属于她的宠爱全都转而投注到对方身上,她的感受她的需求她的撒娇,再也没有人注意到。
她头顶上那顶公主皇冠,被养了她二十多年的父母摘了下来,戴在了另一个女孩身上。
最后她被赶了出来,流落街头,街上的混混骚扰她,她差点被羞辱。不得已,她去找以前玩得要好的同学,却发现一个个恍若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冷眼相待,权当不认识,甚至还有人嘲讽辱骂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直到有个人告诉她,俞娴在湘陵镇上开了家旅馆,她想到以前那么照顾她,给了她那么多小费,俞娴这个人怎么都不可能拒绝自己。
于是她跋山涉水跑来这个偏远小镇,寻求她收留。没想到这女人竟然那么羞辱自己,简直不知好歹!白眼狼一个!
明大小姐想到在画室里发生的画面,羞愤恼火,可任凭她怎么谴责指骂,都湮灭在这瓢盆大雨之中。
骂累了,明大小姐又饿又累又困,终于沉沉睡过去。
……
翌日,天放晴。
湘陵镇远处群山万物清明。
俞娴早起做早餐,她喜欢清淡的饮食,做了一份生滚粥,一根油条,半杯牛奶。
吃完后将公主病的成稿发给单主,对方表示满意,爽快地付了剩下的尾款。
俞娴从画室拎起一个画箱,准备去附近的山丘采风,山丘后有个湖泊,雨后湖面会飘着缭绕如仙境一样的薄雾,她上次看到那样的自然景象还是在半个月前,今天终于等来了一场雨。
换上简单舒适的休闲衣物,准备出门。
站在门口返身准备锁门,余光却瞥到角落里的人影,拧钥匙的动作一滞。
俞娴走过去,昨晚傲骨铮铮的大小姐此刻睡在她家屋檐下的角落里,匀称的双腿微屈,黑丝绒礼裙开叉,露出她皎洁如玉的腿,珠圆玉润的脚指头有些脏污,但并不妨碍一双玉足秀气玲珑。
呼吸很均匀,脸色微白。
俞娴每每看着大小姐这张脸,都会为她感叹一句老天爷赏饭吃。
她是学画画的,一个人的体态和骨骼走势什么样才最好最舒服,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而明芮希就是这样的骨相,脸蛋上恰到好处的皮肉组织在骨骼的支撑下呈现出最好的状态,眉目传情,般般入画。
可惜就是浑身公主病,让人不敢恭维。
俞娴想到那个巴掌,目光冷了冷。
她没必要去同情一个曾经羞辱过自己的大小姐。
如此一想,俞娴站起来提起画箱,准备出去采风。
“饿……”
一到细弱蚊蝇的嗓音从角落传来,俞娴站在原地看了几秒,冷眼看着这位落魄大小姐被饿醒。
明芮希饿得难受,盖过了身上的冷,看到俞娴,她又撇过脸不想看到她。
俞娴将她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忽觉好笑,“大小姐,天晴了,不回去当你的大小姐了吗?”
明芮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她在羞辱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俞娴,本小姐才不稀罕你这破地方,昨晚要不是看不清路,本小姐才不会在你这里睡。”
俞娴平静:“对,我这个地方容不下明大小姐尊贵之躯,请回吧,不然赶不上回市区的火车了。”
明芮希:“俞娴!你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亏本小姐以前还那么照顾你,给你那么多小费,让你有钱买颜料画画!”
俞娴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二十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讨论道德纯粹白费功夫。
因为对方总有一套说辞,道德绑架你。
俞娴:“所以大小姐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家?”
“你!”明芮希被她平淡无波的语气气到,这女人怎么那么会怼人,明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走就走!多待一秒,本小姐都嫌晦气!”
明芮希穿上高跟鞋,许是太饿,她踉跄了一下才穿好,昂起高傲的下巴在俞娴面前经过,往院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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