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苏妲己
「第二十八章」
陈晞景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心脏好像被人分成了两半，一边是寒冷的冰，一边是炽热的火，而他夹在中间，体验了一把冰火双重天的滋味。
他藏在厚厚的防护服下，在脸上乱涂乱画，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路沉默地跟着张医生走进了302号病房。
在见到苏玥躺在病床的那一霎那，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一拍，拎着餐盒的手握得紧紧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张医生推着仪器，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了一些，但还在发烧。”
张医生点头，说，这很正常，你还得再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好，随后，她指了指陈晞景，介绍懂道：“这个是新来的医护人员，专门负责给你送餐的。”
陈晞景不敢看她，低着头，把餐盒放到了桌子上。刚好苏玥被发烧折磨得不行，也没有余力探究这个沉默寡言的志愿者。
他一直刻意避开苏玥，在病房里呆的时间很少，恨不得送完餐就跑，更多的时候都站在外面，隔着玻璃偷偷看她。
像个小偷一样。
真奇怪。
陈晞景的词典里几乎没有像‘小偷’这一类的词，他向来坦荡，做事也光明磊落，似乎一生下来就一直在扮演小说里的男主角，家境优渥，朋友一大堆，自身的条件和能力也不赖，就连出丑的时刻也很罕见。
可是现在，他只身一人跑来了厦门，躲在病房外，藏在口罩里，像个不敢见人的逃犯一样，狼狈极了。
转眼又过了几天，苏玥也有了同伴一起隔离，没有以前那么孤单了，也很少哭了。
那样也挺好的。
最起码有人可以天天陪她聊聊天。
疫情期间，物价飞涨，便利店的商品价格更是翻了倍地上升。
当时苏玥最喜欢的酸奶牌子翻了两倍，本来的价格就挺贵的，由于翻倍后买的人比较少，所以暂时没有被人抢空。
后来那些酸奶都被陈晞景买走了。
由于他属于‘叛逃’，所以陈女士把他的卡都停了，手里只剩下了一点儿微信零钱和现金，大部分的钱都被用他来买酸奶了，剩下的一点钱用来给自己偶尔加餐，毕竟是家里惯着长大的小少爷，不是很能吃得惯盒饭，结果就是段时间里瘦了五斤。
“——这是我们的校草，是北京来的，叫做陈晞景，简直是痞帅的代言人。”
“——你们校草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
“——他就是这样，总是一副特别拽的表情。”
陈晞景没想到周怡萱也是厦大的，学校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他对那个女生并没有什么印象。正准备给苏玥送水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她们在讨论自己，于是立马打算昧着良心听完全程。
周怡萱问：“玥玥，你们北京人都这么拽吗？”
苏玥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酷无情：“——没有，可能只是你们校草比较没礼貌吧。”
…
没礼貌？
隔着面罩和口罩根本看不出来陈晞景的表情，但路过的人都能清晰感觉到302号病房门口弥漫着低气压。
他单手拧开了那瓶水，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之后他再也没有去偷偷地听过墙角了。
糟心啊！！
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而正在北京养生的陈女士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臭小子’。
臭小子：“妈，你觉得我有礼貌吗？”
陈女士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喝茶了。
五分钟后：
臭小子：“？”
陈美女：“你长得就挺没礼貌的。”
…
陈女士想了下自己儿子的欠扁样子，每天高昂着头，买到限量款球鞋的时候恨不得提着脚走路，眉眼又总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像个斗志高昂的公鸡。
反正和礼貌的长相完全不沾边。
似乎是怕他乱惹事，陈女士发了条消息：“别作，别闹，别烦。”
陈晞景看到后直接把手机熄了屏，脸更臭了。
后来他去302号房送餐的时候，总能听见她们兴致冲冲地谈论校园里的八卦，话题不知道怎么就绕到未来男朋友的身上，周怡萱说了一堆标准，林楠谈起了自己高中时期的初恋，只有苏玥一个人在那不说话。
周怡萱就问她，唉，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学生时代的初恋呢？苏玥当时就回答了三个字，她说不知道。林楠一听就觉得有故事，追问：“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
苏玥说：“不知道算不算初恋，不知道结果，不知道未来，所以是不知道。”
周怡萱听得一脸懵逼，问：“那你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啊？”
陈晞景放下餐盒，步伐慌张，同脚同手地迅速离开了病房。
别问，问就是怂，问就是不敢，问就是害怕，问就是不敢听到回答的胆小鬼，问就是害怕再次失望的怂包。
他没能听见也不敢听完的话被隔绝在一扇门内。
——“因为很喜欢，所以才不知道。”
事情的转折来得很快，快到陈晞景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苏玥被送进了重症病房，又在一天夜里突然进行抢救。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都知道这次的抢救很关键，如果没能熬过去的话，恐怕就是下一个周怡萱。
陈晞景在病房外站了一夜。
暗红色的‘手术中’，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病房里传来各种仪器的推拉声，和空气中的死寂，都令他感到耳鸣，眼前空白一片，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内心深处的恐惧无限放大，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令他无法忽视——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苏玥了。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几天好不容易才见到她的时光都被乘在了一个巨大的气球里，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球却被人恶意地扎了一个洞，里面所有的回忆都在一点一点流散，气球也逐渐泄了气，变得干瘪又空荡。
他突然想起刚升高一那年的夏天，在八月初，天干物燥的时候，北京更是一点风都没有，那一周闷热又乏味的军训时光。
当时男生和女生都是分开训练的，住的也远，苏玥刚去的第二天就晕倒了，她最讨厌军训了，又不爱运动又怕晒黑，总是被被教官罚练，小脸被晒得通红。当时是他背着苏玥去的医务室，一直呆到了她醒为止，结果后者一醒来就狮子大开口：“陈晞景，你给我整个西瓜过来尝尝呗。”
陈晞景一听，眼睛瞪得圆圆的：“我从哪儿给你弄西瓜？”
呵呵。
她以为我是她的仆人吗？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玥神秘兮兮：“我早上起得早，看宋教官拿了个西瓜在他的屋子里，他一整天都在外面，我估计他还没吃。”
…
见他不为所动，她又补了句：“肯定很甜。”
陈晞景摆摆手，一脸‘我才不听你说的话’的样子。
结果当天下午两人因为偷吃教官的西瓜又被抓去罚脸了一个小时。
其实他还挺冤的，因为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发现了，当时的苏玥已经吃完了小半个，整个脸都跟花猫似的，嘴角还沾着西瓜。
当晚凌晨的时候哨声响起，环绕着整个营地，开始模拟紧急集合。
陆彦不小心把陈晞景的裤子穿走了，害得他穿了个小一码的，裤腿到脚踝以上，帽子也没戴好，斜斜地扣在半边，差点被班里的同学的笑声振聋。
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苏玥也挺尴尬的。
她睡得迷迷瞪瞪被叶雅沁拉下楼，脸上还有残留的红印。
陈晞景过去嘲笑她的时候她都还没睡醒。
看起来
有点傻。
军训结束的最后一天，全年级都坐在操场一块儿看电影。
陈晞景第一次体验露天电影，感觉挺新鲜的。
电影没啥意思，他坐在苏玥的后面，她看得倒是认真，连个眼神都不分给自己。
偏偏头上一朵云也没有，只有烈日，一场电影看得他汗流浃背。
就连时不时吹来的风都似热浪。
果然，苏玥没撑多久就跑去偷偷涂防晒霜了。
他们几个也跟着去了。
叶雅沁边涂边吐槽今年夏天实在是太热，军训完了后回家估计爹娘都不认识被晒得黑不溜秋的自己。
陆彦没抹防晒，他拍马屁说叶子你一点儿都没变，和以前一样白。
叶雅沁乐得心里开花，夸他有眼光。
顾易和言恒认真地瓜分了苏月亮的防晒霜，从头到脚涂了个遍。
两人还探讨了一下哪几款防晒最好用，最持久，边说边diss苏玥买的防晒霜是被人坑了，又贵又不防晒。
苏玥懒得理他们俩，手心里还剩下一点儿防晒，她突然抬手抹到了陈晞景的脸上。
后者感到一阵痒意顺着发烫的左脸蔓延开来。
她得意地看着陈晞景吃瘪的样子，挥了挥手：“这是赏你的。”
陈晞景模仿着电视剧里宫人弯腰答谢的动作，拘礼：“多谢娘娘。”
一抬眼，她笑得直不起腰，那双被年级里所有男生形容成‘妲己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妲己姓什么来着？
苏妲己。
哦。
苏月亮。
看完电影后，大家开始嗷嗷哭，都挺舍不得的军训里的教官们，舍不得这一周的枯燥时光，舍不得这段可以长存的青春回忆。
苏玥泪点低，是第一个哭的也是一直止不住眼泪的那个，哭的两个眼睛都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哭的时候，陈晞景也莫名地想哭。
在心底默念了‘男子汉不能哭’八百遍后，他才勉强收住了眼泪，结果一扭头发现陆彦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这才忍不住笑出声，这阵笑声在满地哭声中格外刺耳，引来了所有人的疯狂追赶。
陆彦抹掉鼻涕泡，大喊：“兄弟们，上啊！！”
众人纷纷跟上他的脚步，开始向陈晞景跑去，一堆人迈着浩浩荡荡步伐，就连几个教官也加入了这个大队伍。
大家在烈日下奔跑着，哭喊着，欢笑着，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每个人都在青春里闪闪发光。
于是乎，在少年的欢闹声，夏日的蝉鸣声中，他们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告别的最终章。
而陈晞景，在许多年后，才猛然发现那年夏天是多么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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