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高台上只有王文武一人，四下寂寂，苍白的月光投在香案上，连一丝风都没有。
一切都像宫门之变的那一天。
“他有什么可冤的！”王文武大声咆哮，“他薛瑶身为千牛卫，不思守护黎民百姓，只贪恋他的官位，这种人死有余辜！”
月中依旧是一团琥珀色的人形光团，连五官都看不出来，人影说：“皇太子乃是国家根本，他就算不知新皇才是承接天运之人，也是忠于职守，你却让他被灭九族，杀孽太重……”
王文武本就是个武将，心思耿直，再加上连最疼爱的小儿子都因此事而重病不起，他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特别冤。
四下无人，他也不再掩饰：“太子还未登基，已经滥用权力，要求各州府衙门随时按他的要求送上特产异宝，他看中了什么，就一定要拿到手。哪怕距离万里之遥，也只给三个月的时限，若是拿到手的东西不足数或质量不如他的意，从地方官到押解民夫，或被杀或被流放千里……”
王文武说到这里，已经彻底没了顾忌，声音更大：“他薛瑶力保那个王八蛋，说什么君臣纲常！呸，什么狗屁纲常，让那种禽兽当皇帝，老子就敢反他娘！”
此时他不是金吾卫大将军，而是曾随祖辈父辈镇守边关，看尽边民疾苦的小将军。
大有即使此时身入阎王殿，也能把十殿阎罗的桌子给掀翻的气势。
月亮中的人影沉默不语，许久才悠悠一叹：“一啄一饮，皆是定数。你与薛家……”
说到这里，突然没声了，王文武抬头，只见一轮明月当空，光华灿烂，方才的光团已经不见了。
王文武大惑不解，这年头，高人神仙说话都只说一半的吗？这就是传说中的禅机？
不对啊，庙里老和尚的话虽然也听不懂，但不是这种说一半就跑了的路数。
“你怎么……？”在暗处观察的萧飞扬注意到上头情况的变化。
说好白晞茜负责在半空中造影装神弄鬼，怎么跑出来了？
“蛇妖来了！”
白晞茜扔下四个字，整个人如一阵风似的蹿向后宅小公子的卧室。
萧飞扬赶紧跟上。
此时卧室里只有几个仆妇照顾，老太太和小公子的母亲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默默流泪。
“嘶……”一股腥臭的气息伴着巨物爬动的声音传进屋里。
老太太一惊：“什么东西？”
有丫环打开房门向外一瞧，吓得当即尖叫一声：“啊！”
只见一条巨蛇盘踞院中，高昂着蛇头，冲着小公子的卧室嘶嘶吐信，一双黄色的蛇眼竖瞳冰冷无情，像要将在场所有的活人都吞吃下肚。
大丫环反应极快，当即抬手将门关上，又插上门闩，想想还是不安心，又抬了一把椅子堵在门口。
蛇并没有追到门口，屋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不料下一刻，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屋顶的瓦片。
第一下没撞开，紧接着是第二下。
屋顶的灰哗哗往下掉，丫环们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想开门跑出去，被别人拦住：“你疯啦，蛇就在外面！”
丫环们乱成一团，老太太站起身，一声厉喝：“慌什么！”
有老太太出来镇场，丫环们冷静下来。
接连不断的撞击，将屋顶瓦片彻底撞碎，一只妖异的蛇眼透过屋顶破洞向里看。
老太太摘下墙上挂着的小弓小箭，昂首望向屋顶：“大胆妖孽！敢在我家里撒野！”
说罢，抬手便是一箭射出去，蛇头一偏，没有射中蛇眼，箭支刺中坚硬如钢铁的蛇皮，一丝也钻不进去，落在地上。
大蛇被这一箭激怒，巨大的蛇尾立起，猛然砸向屋顶，瓦片被彻底砸碎，纷落在地，整个卧室只剩下四面墙。
紧接着，大蛇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牙齿，咬向抄起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抡起手上的拐杖要与它拼个你死我活，砸在大蛇身上的那几下，就像挠痒痒一般不痛不痒，大蛇根本不为所动。
“这是你家的报应。”大蛇吐着信子，忽做人语。
“血债血偿……”大蛇对着小公子一口咬下去，老太太急火攻心，不顾根本打不过，抡圆了拐杖拼命与大蛇搏斗。
就在大蛇将要咬着小公子的瞬间，老太太忽然被人拦腰抱到一边。
紧接着，便是漫天琥珀光如雨一般落下，穿破了大蛇的鳞甲，深深刺进它的血肉之中。
大蛇吃痛，猛然抬起身子，昂首挣扎，一颗硕大蛇头四处乱摆，撞塌了一面墙。
就在蛇头即将撞向小公子躺着的床时，更多的光针落下，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方才不可一世的大蛇，现在只有伏在地上，恶狠狠吐信的能力了。
“你们带小公子和老夫人出去，这边我们来处理。”
白晞茜摆摆手，一众丫环们如蒙大赦，有抬小少爷的，也有扶着老太太的，踉踉跄跄跌跌爬爬跑出去。
只剩下院中那条大蛇。
“我说……”白晞茜戳戳蛇首，“你要不还是变成人形，咱们说话也方便一点。”
蛇眼恶狠狠地盯着她，不为所动。
白晞茜手中亮出几根长长的琥珀针：“限你马上变成人形，不然我就扎死你。”
大蛇威武不能屈。
下一秒，白晞茜的针就扎进了它的尾巴里，大蛇痛得眼泪汪汪，大声嚷嚷：“你为虎作伥！你助纣为虐！你卑鄙无耻！你下流肮脏！”
白晞茜摸了摸下巴：“要是把你放了，我就是为蛇作伥了，啊不对，伥鬼是给虎打工的专用名称。助你为虐连个正经的编制名称都没有。”
“行了，你这么大，我跟你说话挺费劲的，我又不能变得像你这么大，麻烦你、委屈你、将就着变成人形好不好？又不是没变过。”
在白晞茜和颜悦色的劝说下，大蛇看了一眼琥珀针，不声不响的变成人形，正是那天说话阴阳怪气的药修常寺。
他气呼呼地伏在地上，身上几处要紧的关节都被琥珀针定住，动弹不得。
“果然是你，常寺，长巳，长虫的长，巳时的巳。”白晞茜笑嘻嘻蹲在他面前。“你们仙门的人什么时候也如此无耻，不怕遭天谴吗！”
“人家问你呢，怎么应对天谴？”白晞茜用胳膊肘撞了撞站在一边的萧飞扬。
无辜的萧飞扬一脸茫然：“我？”
“那当然，总不能是问我，我又不是仙门的人。”
常寺与萧飞扬面面相觑，始作俑者幸灾乐祸的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热闹。
一人一蛇妖相顾无言，白晞茜摆摆手：“算了，跳过这节，直接说重点，你为什么要害王家小公子，他的命格妨你？”
“他该死！谁让他有那样一个爹！薛家哪一点对不起他？还说是朋友，虚伪的人类！”蛇妖大声咆哮。
“朋友？”白晞茜反问。
“不错。”王文武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刚才他听见这边的动静，当下便披挂整齐，向小院跑来。
“我与薛家的恩怨，与我家人何干！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王文武大声喝道。
“没事，已经送出去了。”白晞茜说。
王文武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猛然转身，手中长刀重重向常寺的脑袋劈下去。
琥珀甲架开刀光，白晞茜笑笑：“省点力气吧，你这刀，劈不开的。”
“你们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现在两边都有人在，不如一次说清，看看谁忠谁奸，谁好谁坏。我只帮好人。”
事情要从老太太那一辈开始，王家老夫人与薛家老夫人是世交，平时关系非常好，后来她们各自嫁人，也没断了书信。
王家世代镇守边关，薛家老太太怜好友辛苦，趁着一次胜仗的机会，想办法让人在皇帝面前递话，把王家人调回京城。
王家做了守护宫禁要地的金吾卫，薛家做了守护京城的千牛卫。
两家关系还是很好，一度还说要给孙辈结娃娃亲，可惜生下来的两个都是男孩子，只好结拜为兄弟，神前发了愿，愿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再后来，就是王文武说的事情了。
薛家坚持自己只是皇权手中一把刀，谁握权柄我听谁的。
王家坚持要以天下百姓生计为考量，不仁之君就应该推翻。
薛瑶认为军人不应该乱政，于是，他将王文武与三皇子的想法偷偷告诉皇帝。
皇帝当天便召见了三皇子和皇太子当面对质。
那天他们聊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宫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然后，便是皇太子刺杀老皇帝不成，三皇子拿下皇太子。
老皇帝退位，三皇子登基。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封赏功臣与讨伐谋逆。
薛瑶全家是第一个被拉出来祭刀的。
诸多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白晞茜看着常寺：“你跟薛家是什么关系？”
“我在地下好好的！突然家被刨了，一堆死人扔下来，还往我家灌铁水！我那个时候刚能变成人形，爬出来后只剩一口气，刚好遇上花蕊出来给她的旧主祭拜，把我捡回去，好吃好喝供着，我才活下来。我们妖跟你们人不一样，我们有恩就要报！她的愿望，就是我的命令！”
常寺说着，看着王文武的眼睛里满是怨毒的光。
王文武怒道：“她懂个屁！”
“你这个垃圾，敢骂她！”常寺奋力挣扎，恨不得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你说花蕊？她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老太太慢慢走进小院，看着狼狈伏在地上的常寺：“把它解开吧。”
“你们害死了薛家人，连她也不想放过吗？！”常寺恨恨。
老太太轻声叹息。
尽管常寺一字未吐，以金吾卫大将军的实力，要在京城里找到一户人家也不难，王文武将老太太与常寺送到后，便在巷子外等候。
两位老妇人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花蕊出来之后，眼圈通红，对常寺说：“寺儿，给那小公子的毒解了吧。”
在等待解毒的过程中，白晞茜愁苦地想：“下毒的反是解毒人，这下能不能写在我的周报里呀？我说什么了吗？我挑拨离间了吗？我蛊惑人心了吗？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啊！不行，我一定得把这事跟我联系在一起，能凑一行凑一行。”
正想着，小公子已经被送出来，常寺脸色苍白，他在家被萧飞扬的香包熏得头昏脑胀，到王家又被琥珀针钉在地上好几个时辰，现在还要解自己下的毒，确实累了。
王家人千恩万谢走了，烦恼于周报的白晞茜也打算拉着萧飞扬告辞。
她很着急，蛇妖事件要是不能写的话，至少得让这个二愣子赶紧把自己内推到玄清门里啊，不然下周写个屁啊！
忽然听闻半空中有人朗声喝道：“大胆妖魔，竟敢为祸人间！”
这人听起来很凶很厉害的样子！
时刻记得自己身份的白晞茜一个箭步蹿进屋里，与同样往屋里蹿的常寺撞在一起。
“哎哟……”妖物与魔女对坐，一起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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