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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有女如云(一)


京中近来有两件热闹事。

        一是顾家大小姐顾蓁蓁年已及笄。因顾氏上下三代皆无女,顾老将军顾知归对这个孙女极为疼爱。老人家又好热闹,摸了摸胡子说要给她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及笄之礼,大手一挥,府中上下便接连忙活了许久。

        赴宴当天,受邀宾客把能搜罗来的稀罕东西尽数作为礼物送给了这位年方十五的小姑娘,连皇帝都念在顾知归护国有功,对这个小姑娘多有青睐,在她生日当天派人送来了波斯国刚进贡上来的金丝玉首饰一套,此外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更是忽略不计。

        顾家这位大小姐当的,真真是比宫里头的公主还气派许多——大家都这么说。然而顾氏家风严明,为了防止顾蓁蓁养成奢靡之气,父母对她的要求甚苛,穿戴也以素净为主,是以顾蓁蓁虽养尊处优,却性子淡泊,比起皇帝送的绿松石,她更喜欢从前常在家门口那条街转悠的小乞丐送给她的糖葫芦,脆生生的,糖衣甜到心里。

        第二件事,便是丞相之子,大名鼎鼎的萧晅,于顾大小姐生辰前一日千金一掷,包下了流仙苑新来的花魁如烟一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次日萧晅便大摇大摆回府向丞相大人求娶如烟为妻,一说如烟美貌聪慧,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实为良妇之选,二来两人一见钟情,已于昨夜私定终生,还望父亲大人不要棒打鸳鸯,成全两人想要白头偕老的心意。

        俗话说得好,丞相肚里能撑船。据丞相府内部消息透露,丞相大人萧衡十分平静地听完了小儿子的一派胡言,甚至还笑了笑,继而站起身来,淡淡地扔下一句“把这个孽障拖下去家法处置”,随后遣来人,镇定自若地看着萧晅被打了三十大板后被拖了出去。待萧晅被人扛着走远后萧丞相才泰然起身,然而没走几步,便喷出一口老血,于是乎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萧晅大名鼎鼎,一则是因为生得一副好面孔,像极了萧衡那已经去世的夫人,叫所有女子瞧一眼便能念念不忘;眉宇间隐隐又有当年驰骋沙场的萧将军萧雁南的风采。丞相思父心切,加之膝下仅有一儿一女,便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格外关切些——这便是萧晅名声远扬的第二个原因,由于丞相对儿子的所作所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久以来把萧晅惯得颐指气使,近两年愈发荒唐,连萧衡有时也觉得力不从心。

        不过把萧衡正经气吐血来这还是第一次。为此他不得不推了顾老将军的邀约,在原本要送给顾蓁蓁的礼物上又忍痛把自己收藏的字画选了几幅珍品一道送去了顾府,郁闷得又多吐了几口血。

        然而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高官显贵,把这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足足议论了半月有余,甚至大有越说越起劲之势,原因倒也简单:只因这两个不同故事的主人公,原是出生便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妻。

        如此说来萧大公子这一举动无疑是大大地打了顾家的脸,难怪顾老将军致仕之后虽然慢慢褪去了眉宇间属于战场的煞气,逐渐变得慈眉善目,可也被萧晅气得在床上躺了三日。作为晚辈的萧衡更是诚惶诚恐,自觉无颜面对朝臣,尤其是他的同僚,也就是顾老将军之子,顾蓁蓁之父顾守和,于是竟七日不曾敢去上朝。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顾蓁蓁却觉得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纸婚约,于她而言不过就是替祖父践行一个承诺。

        涯丘之战中曾为护国将军的萧雁南在沙场上只身赴死,保下了当时只是副将的顾知归一命。顾知归因此侥幸存活,与援军汇合后浴血奋战,最终反败为胜立下大功。战胜后他一路护送着萧雁南的灵柩回京,被皇帝提拔成为大将军。

        顾知归受到封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同萧雁南之子、彼时初入仕途的萧衡承诺,约定两家同结秦晋之好。

        顾蓁蓁比萧晅晚出生两年。因萧夫人白氏怀胎十月间肚子都没什么动静,大家便认定这一胎是个女儿,做好了将这个孩子许给顾家长子顾蔚的打算——诚然这一念头在萧晅出生后便落了空。好在一年后顾夫人沈湘又有了喜,诞下了一个女孩,也就是顾蓁蓁,于是这桩婚事便理所当然由她代为践行。

        顾蓁蓁自知是个女儿身,不能像哥哥顾蔚一般在沙场挥洒热血为国效力,如此替祖父还了这份恩情,也算是不辱门楣。因此自记事以来,她便欣然接受了这桩婚约,将同心锁挂在尚且稚嫩的脖颈上,沉甸甸的,她把这理解为顾家给自己的使命,就这样一直佩戴着,时至今日。

        那日她路过母亲房间的时候悄悄听到了,府中上下下忙活着的不止是她的及笄礼,也是在暗暗筹备她和萧晅的婚礼,日子定在下月十八,黄道吉日,全家都会送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原本亲事在即,不过萧晅这么一闹,自己自然是嫁不了了,婚礼就这么搁置下来。祖父气得连池子里的鱼都不高兴喂,父亲这些天下朝回家脸都是黑的,母亲也偷偷在房内抹泪说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个女儿要送给这么个混小子家,闹着要顾知归向顾老将军提议退了这门亲事。

        唯有她没心没肺地悄悄去丫头们房内偷了些剩下的大红纸,用来向自己的侍女红菱请教怎么剪窗花,还从一堆破纸中选了几张自以为比较满意的作品贴在了窗上,自觉十分欣慰,有空的时候,也会帮祖父喂一喂池子里的鱼,小日子过得充实且愉快。

        另一位当事人的处境虽然没有那么自在,却也未曾有半分懊悔,反而为自己成功把父亲气到这件事沾沾自喜,半夜睡在祠堂都会不自觉笑出声来,觉得禁闭半个月换让丞相大人七日无颜上朝这笔买卖做的很划算,下次还敢。

        至于顾蓁蓁,萧晅在祠堂里闲着也是闲着,时不时也会想起自己名义上这位未过门的妻子。他不大喜欢她,虽然他承认顾大小姐身材娇小,脸蛋圆圆下巴尖尖的,皮肤又白里透红,尽管不是个绝色美人,却也看得过去,再加上虽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并没什么任性脾气,深得长辈喜爱——不过正因如此,他总觉得顾蓁蓁少年老成,虚伪又做作,跟她待一块儿就累得慌,更不用提若是自己真的娶了她,天天面对着这么一位不解风情的无趣之人有多崩溃了。就算她不是萧丞相认定的儿媳妇,自己也是断然不会娶她的。

        不过虽然他性格顽劣,但还算良心未泯,对于自己搅了顾蓁蓁的及笄之礼这么回事多多少少也心存愧疚。只是情况紧急,那日他从父亲身旁的随从口中打听到自己的婚期将近后便一直为此事焦头烂额,他清楚以丞相大人的手段,就算是打晕了也会把他送入洞房,此事若是不闹大便绝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他没得选。

        想到这里,他发誓日后有机会定会稍微补偿一下顾大小姐。自然这不是为了她,只是无愧于自己为人处世不伤害女人的原则。

        祠堂的门被打开,这些日子能进祠堂的就只有来给他送饭的小厮,只是现在尚未到用膳的时候,会是谁?难不成是父亲?终于平复好情绪准备当面将他骂一顿了?萧晅转身,已然做好了吊儿郎当要同父亲较劲到底的姿态,不曾想眼前人并不是父亲,只是个瘦瘦小小的娇气丫头。

        “怎么是你?”萧晅疑惑地看着顾蓁蓁。

        顾蓁蓁把手里提着的木盒放到桌子上,将盒子里母亲做的糕点一一端出来——母亲坚信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男人的胃,又因为顾蓁蓁在烹饪这一方面是块朽木,无奈之下只能代劳,替顾蓁蓁把前来慰问萧晅的糕点做好。

        “萧伯伯说你在这里,但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拜托让我来看看。”

        顾蓁蓁十分诚实地把丞相大人的话一一转述,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萧晅愈来愈黑的脸色,她捧起一个木盒,轻声问道:

        “吃吗?”

        “不吃!”萧晅气得要死,这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枉自己还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弥补顾蓁蓁,这下好了,她哪里是需要别人弥补的模样?先不说脸上瞧不出半分怨气,仔细看看她的小脸甚至有点发福的迹象,粉面含春的,顾蓁蓁哪有半点被打击到!

        顾蓁蓁倒也不强求,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继而用脚把椅子勾出来,整理了一下裙子,若无其事地坐下拿起盒子里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自己馋这一口好久了,母亲平日不常下厨,顾蓁蓁从她的理论出发思考,可能是因为父亲待她百依百顺,让她觉得不必再靠抓住胃来抓住父亲的心,所以干脆也就不怎么高兴下厨了。

        这下萧晅彻底黑了脸:“你不是来确认我究竟死了没有的吗?现在你看到了,我没死,让丞相大人失望了,你也走吧。”

        顾蓁蓁摇摇头,眼神放空看向窗外:“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萧晅冷着脸,试图从她平日的言行举止揣度出她的答案:“难不成是因为你还没吃完?”

        “不是。”她咬了口糕饼,斯条慢理道:“若我那么快就打道回府,母亲会怪我的,日后我再想吃到她亲手做的糕点就难了。”

        萧晅愣了半天,终于大致理解了顾蓁蓁的话,可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令他怒不可遏。他跟父亲斗智斗勇的时候尚且不会这么憋屈,却常常因为顾蓁蓁的三言两语而恼火不已,偏偏对方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目光清澈,楚楚可怜,让他找不到发作的理由,而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往往演变到最后都变成他单方面的无理取闹。

        这也是萧晅不喜欢顾蓁蓁的另一个原因。那么多年了,他从来没能搞懂她的脑瓜子里一天到晚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他对她的揣度已经足够离谱,而顾蓁蓁却总能在不同的方向上令他更加捉摸不透。

        果然这次萧晅也选择了无理取闹,他撑着发麻的腿硬是站起来,忍着强烈的不适走到顾蓁蓁面前,抢过她身旁的糕点,也不管什么滋味,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大有要向顾蓁蓁示威之意。

        顾蓁蓁果然皱起眉头,不过这并不出于她对萧晅的愤怒,而是纯粹出于对糕点的惋惜。糕点之道,细品为上,点到为止,而像萧晅一样囫囵吞枣,在她眼中跟禽类茹毛饮血并无不同。

        此情此景大大辜负了双方父母对于这对年轻人的期待。在沈夫人的幻想中,女儿若是能于萧晅如此狼狈不堪之时提着一盒糕点送去关怀,萧晅定然能臣服于女儿的温柔而回心转意;而萧丞相故意让顾蓁蓁去祠堂探望萧晅,也是寄希望于她能看到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受苦之后的模样而产生恻隐之心,原谅他之前做的荒唐事。

        显然他们想不到这件事从一开始便完全偏离他们的预期,因为顾蓁蓁根本就没有因此而对萧晅产生过怨恨,而萧晅所做的事,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果不其然,因为吃得太猛,糕点卡在喉间,萧晅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凶,脸也涨得通红,看着面前的顾蓁蓁向自己投来的可怜的眼神,萧晅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如就这么被呛死得了,反正也没脸见人了;又觉得因为跟姑娘家抢东西吃被呛死这种死法过于狼狈,就算是死了也难以瞑目,于是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倚着门继续咳。

        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温柔且有条不紊地轻轻拍着,拍着拍着还问了一声“你还好吗?”,萧晅没理她,咳嗽声慢慢停止,呼吸渐趋平缓,此时他满心恼恨,重新思考了刚刚的两个选择,觉得还是不如死了算了。

        “本来就是母亲做了送给你吃的,若是你喜欢,下次她自然会做,何必吃得那么急,搞得这样狼狈。”

        萧晅倒抽一口凉气,转身看顾蓁蓁。面前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标致脸蛋,因那微微下垂的眼角而总是一副温柔的模样,目光亦清澈见底,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所有心事——等等,能吗?

        迎上顾蓁蓁平静似水的目光,萧晅突然觉得,或许这次抗婚的惩罚并非禁足,面前的小姑娘才是真正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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