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有女如云（五）
“老爷，顾小姐，顾公子已经等在门口了。”
萧晴的反应比他们都大，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她便两眼放光盯着周总管激动地问：
“蔚哥哥已经在门口了？怎么不请他进来！”
周总管回道：“请了的。顾公子说他就不进来了，让我进来说一声，请顾小姐回去。”
顾蓁蓁连忙站起身向萧丞相告别：“谢谢萧伯伯款待，我先回去了。”
萧晅瞥了顾蓁蓁一眼，这桌子上几十道菜，半数都是她爱吃的，殷勤之心尽收眼底。顾蓁蓁与自己口味不同，她嗜甜，而自己吃多了甜便觉得腻，再加上下午同顾蓁蓁置气塞了一肚子糕饼，装着样子动了动筷子便懒得吃什么了，他的不耐烦在饭桌间展露无遗，话也没说几句过，碍于不想再同老爷子起争执才勉强坐着捱到了这会儿。
只是他清楚，虽然顾蓁蓁表面上同老爷子和自己那个蠢得要死的妹妹其乐融融，跟他们有说有笑，实则这桌子菜也没吃多少。也对，面对着老爷子假惺惺的谄媚和讨好，顾蓁蓁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吃东西。只有他那个妹妹真以为一片太平，嘴压根没停过，期间顾蓁蓁还假意给她夹菜，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没吃多少的事实罢了，顾蓁蓁向来如此，狡猾虚伪。看她起身的那个样子，指不准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呢。
真是受罪。萧晅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陪着这三个人把这出戏演到现在感到无比滑稽。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熬到了头，萧晅舒了口气，他只想赶紧回房内一个人呆着，他怕自己再同老爷子多说一句又会忍不住把老爷子气吐血，沉默片刻，也站起了身：
“我送你。”
萧丞相愣了愣，面露惊喜，连忙笑道：“好好好，蓁蓁，天色黑了，晅儿送你。”
“我也去我也去！”萧晴慌慌张张地漱完口，用帕子擦着嘴：“我也要送嫂嫂！”
她怕爹爹拦着自己，三步并两步凑到顾蓁蓁身旁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出去：“好了好了我们走了哈！哥哥！快跟上！”
顾蓁蓁被她拽着，甩也甩不开，只能哭笑不得地边说着“慢点”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虽然已经入春，月黑风高依然凉风飕飕，她怕冷，冬日残留的寒意在深夜裹挟着风从裸露的颈间钻进了她的衣服里，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又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将她从萧晴身边扯开，继而拽到他的身旁，旋即松开了自己。
“谢谢。”她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整理好。
萧晴急于见到顾蔚，连走带跑地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顾蓁蓁也不好意思去追萧晴，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萧晴消失在黑夜中，自己无言地同萧晅慢慢走在后头。
也罢，她同萧晅向来没什么好说的，萧晅今日主动送她，无非是为了让大病初愈的萧伯伯安心些，她乐于陪萧晅演这最后一出戏，将今日完美落幕。
四下无人，萧晅清了清嗓子问道：
“事已至此，你当真不打算同我解除婚约吗？”
“嗯。”顾蓁蓁平静地回答着，顺便在萧晅问出那句“为什么”之前把话接了下去：“萧晅，你知道的。这是祖父在我出生前就为我订下的婚事，萧老将军于顾家有恩，你知道的。”
她一连说了两个“你知道的”，萧晅听着刺耳，怒道：“我不知道！”他做不到像顾蓁蓁一般将自己的婚事说得轻描淡写：“他们的恩情凭什么要我们来偿还？顾蓁蓁，你知不知道终身大事意味着什么？你嫁给我不可能快乐，我不喜欢你，我想娶的人也不是你！”
“是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吗？”
萧晅没有想到顾蓁蓁会突然提起如烟，愣了愣，继而冷声道：“对，就是她，我喜欢如烟，想娶她为妻，所以你赶紧回去跟你祖父和父母说你要解除婚约，放我们彼此一条生路！”
他的态度并不温和，可顾蓁蓁面色如常，忖度片刻，道：“我听说那名女子刚入京不久，原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家遭变故，迫不得已才沦落至此。萧晅，身为女子，生于这世间向来身不由己，或许她是个好姑娘，也同你是真的两情相悦，但是你知道的，你是丞相之子，你不可能娶她为妻。”
萧晅站住：“你什么意思？”
顾蓁蓁也停下脚步：“你若真的喜欢她，与其逆着世间的偏见让她同你共同经历腥风血雨，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我不会勉强你喜欢我，你想同她白头偕老我也不会干涉。这是顾家跟萧家的婚事，不是我顾蓁蓁和你萧晅两人的婚事。”
萧晅盯着顾蓁蓁，沉默不语，许久，居然笑了出来：“顾蓁蓁，你是这么想的？”
顾蓁蓁回头看萧晅，听见了他的笑声，可是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出丝毫笑意，于这黑夜之中只显得狰狞和可悲。
她犹豫片刻，依然诚实地点了点头。
萧晅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弃了说服顾蓁蓁，他笑得有些没力气：“顾蓁蓁，你太自私了。”
自私？顾蓁蓁难得地皱了皱眉头。
萧晅继续向前走，不再笑，顾蓁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沉声道：
“你等着好了，我一定会让这桩婚事解除。”
马车已经停在外面许久，顾蔚站在门口，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这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女孩。等待顾蓁蓁的期间，他除了礼节性的问候之外几乎一句话都不曾说，全是萧晴一个人喋喋不休地硬是将话题持续到了现在。他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自家妹妹亦是沉稳贤淑，因而萧晴的出现令他十分疑惑世间是否存在这样一种疾病，病状具体表现为只要不说话就会难受。
他一边“嗯嗯”地敷衍着萧晴，一边留心观察着府内的动静，妹妹在干什么？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曾出来？那个臭小子不会又欺负她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不自觉凝重下来。萧晅当着全天下的面在妹妹的及笄之礼当日宣称要去一个青楼女子，瞬间令妹妹沦为众人的笑柄，他杀了萧晅的心都有。回忆至此心头难免又泛起一阵厌恶，他强忍着不适别过头去，不想面对着这张与萧晅十分相似的脸。
萧晴一愣，纵使再迟钝，也感受到了顾蔚的不耐烦，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她有些委屈，眼巴巴地望着顾蔚问道：
“蔚哥哥，你怎么了，你心情不好么？”
算了，同一个小女孩置气非大丈夫所为。虽然这么想着，顾蔚也着实不想多看萧晴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依然望着远处随口道：“只是训练有些累了。”
“这样啊！”萧晴向来都是顾蔚说什么便信什么，她看了看天色，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哥哥在后面干嘛呢？怎么磨磨蹭蹭那样久？蔚哥哥训练了一天，此时自然很累了，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她立马认真地点点头：“我去找他们。”说着便要折身回去。
“不用找了。”
是萧晅的声音，他走在前面，顾蓁蓁跟在后头，他不看她，她也不看他，两人的神情皆呈别扭之状，一看就是又在路上吵了一架——
造孽啊，怎么就这么一段路还能又吵起来！萧晴在心里暗觉不妙，为了防止自家哥哥在这丞相府前就被蔚哥哥揍一顿，她连忙上前牵住顾蓁蓁的手将她领到顾蔚面前，继而十分仓促地同她挥手告别：
“嫂嫂，玩了一天，你也累了吧？蔚哥哥等了你许久，你们赶紧回去吧，有空我去府上找你玩。”
顾蓁蓁也没多说什么，十分潦草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顾蔚替她掀开帘子，顾蓁蓁自顾自上了轿子，他松手，回过头朝萧晅望了一眼，萧晅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别了脸去故意不看他。顾蔚冷哼一声，继而也上了轿子。
马夫挥动鞭绳，车轮滚动，一点点远离丞相府。顾蓁蓁松了口气，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哥哥一脸不快的模样，笑了笑去扯他的袖子：
“怎么一脸不高兴？”
顾蔚皱着眉头：“萧晅那个混蛋！总有一日我定要好好揍他一顿替你出了这口气！”
“好啦好啦，我又没生气。”顾蓁蓁戳了戳顾蔚的胳膊希望他消消气，一边乐呵呵地笑道：
“说起来，这桩婚事算是哥哥欠我的。本来是哥哥要娶萧家的人，只是可惜萧晅是个男人，所以这担子才落到了我身上。哥哥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少去搭理萧晅，以后对我更好些才是。”
“胡言乱语。”顾蔚也被顾蓁蓁逗笑了：“怎么还变成我欠你了。”
“就是哥哥欠我的。所以下次我偷捉爷爷池子里的鱼烤了吃掉，爷爷追究起来我要说是哥哥的责任。”
顾蔚敲了下顾蓁蓁的脑袋：“贫嘴。你成心气爷爷是不是？他那池子里一半鱼都被你偷偷烤了，若是想吃鱼叫厨房做不行么？”
顾蓁蓁捂着并不疼的脑袋：“自己烤着吃才有意思呢，哥哥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我们这一家上上下下，也没人知道你这脑瓜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说罢又想起了自家妹妹身上背负的这桩婚事，忍不住又要叹气。
顾蓁蓁连忙制止了顾蔚：“大男子汉，一天到晚在妹妹面前唉声叹气的，传出去叫人笑话！”顿了顿，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道：“对了哥哥，方才你可曾注意小晴穿的衣裳？你觉得好看么？”
“什么衣裳？”顾蔚一愣，茫然地摇摇头：“我没注意。”
顾蓁蓁叹了口气，调侃似的唏嘘道：“女为悦己者容，可惜啊，这悦己者是块木头。”
“果然是成了大姑娘了，都敢打趣哥哥了。”顾蔚白了她一眼，掀开帘子朝外看，夜市还不曾散，外头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陆离的灯火晃着他的眼睛，顾蔚沉声道：
“我对那丫头没意思。”
萧晴笑嘻嘻地坐在铜镜前，丫头玉檀正在她身后为她拆发髻，余光瞥见小姐傻乎乎地摆弄着妆奁发呆，忍不住打趣道：
“什么事惹得姑娘这样高兴？让我猜猜，嗯，我猜是姑娘终于见着顾公子了。”
萧晴也大大方方毫不避讳：“不愧是我的人，果然同她的主子一样冰雪聪明。猜对啦！玉檀，大半个月了，我终于见到蔚哥哥了，我还怕他不来呢，提心吊胆了一下午，总算是见到了。不枉我下午特地换了这身衣裳！”
玉檀笑出了声，下午萧晴缠着她要她替自己挽个样式简单些的发髻，又挑挑拣拣地换了身乘云纹绮的小袖衣，搭了条白色柿蒂绫长裙，非得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动人才肯出去，也不肯说原因，把屋子里翻得一团乱，叫她们收拾了好久。
诚然这个原因是此地无银八百。府里这一位大少爷，一位大小姐，若突然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那必定是由另一座府邸的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而起，这么些年下来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玉檀配合地点点头：“是，小姐生得标志，又打扮的那样水灵，顾公子看了定然欢喜。”
“你也这么觉得吧？”萧晴乐呵呵的：“我问了嫂嫂，嫂嫂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蔚哥哥就喜欢我这么穿！”
玉檀不说话，她隐约觉得这话有些不靠谱，不太像是顾姑娘说得出来的话，约莫是自家小姐又误会了什么。
萧晴沉浸在得意洋洋中：“哎呀，其实我本来是因为害怕蔚哥哥记恨哥哥的事情，连带着会对我也产生不满，所以才故意打扮得可怜一些，叫蔚哥哥就算生气也少骂我两句来着。没想到这次让我讨了个巧，原来蔚哥哥喜欢看我这么穿！你都不知道，今晚他见了我什么都没说，一句话都没骂我！”
“”
难道这不正是顾公子生气的表现么？玉檀看着铜镜里笑靥如花的女孩，艰涩地点点头，忍着没说什么。
“玉檀，你听好啦，我以后就都这样穿了！什么花啊粉啊的，我今后都不戴了，我要按蔚哥哥喜欢的样子来打扮自己，时间久了，蔚哥哥一定也会喜欢上我的。”
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喜欢上一个人的吧。
玉檀叹了口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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