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春日宴（二）
萧老夫人正欲再说些什么打趣这对年轻人，顾蓁蓁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看向顾蔚，现下她只能指望着自己的哥哥替她解围。顾蔚本来也站在一边看热闹，这会儿子注意到了妹妹投来的可怜巴巴的目光，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感动，他原本一直担心妹妹过于年少老成会不太好，如此看来也只是个害羞的姑娘家，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顾蔚顿时找回了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感，微笑着走上前去将妹妹护在身后：
“姑姑，这是家父和家母托我给侄儿带来的周岁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姑姑和兄长嫂嫂不要介意家父家母因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赴宴。”
萧老夫人这才打住了念头，忙走上前来扶着顾蔚起身，接过那沉甸甸的雕花漆木盒子一看，里面正躺着一块莹澈的玉佩，只一眼便能看出其价值不菲，萧晅的表哥和嫂子也连忙走过来道谢：
“承蒙顾将军和夫人的好意，改日我们夫妇二人一定去将军府亲自道谢！”
躲在哥哥身后的顾蓁蓁这才叹了口气，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果然还是烫的。虽然身为萧晅的未婚妻，这些年她没少因这个身份被人打趣过，然而将玩笑话具体到了这份上的还是头一遭。
也是，萧老夫人跟萧丞相是表兄妹，如今萧老夫人连孙儿都有了，作为晚辈的萧晅和顾蓁蓁自然会被长辈开这种善意的玩笑——诚然她在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玩笑的合理性，然而她依然忍不住在心里有些别扭，毕竟她从未想到那么远的事情过。
萧晅此时亦不敢去看顾蓁蓁。
姑姑开的玩笑也太过分了些，什么叫盼着他跟顾蓁蓁早日生个孩子想到这里萧晅的脸就又如那蒸糕似的扑腾地热了起来，就差从头顶上冒烟了。他才不要同顾蓁蓁成婚！萧晅一边咬着牙恨恨地想着，一边又回忆着方才顾蓁蓁抱孩子的样子。不同于往日的冷淡，她的脸上分明有肉眼可见的慌张和无措，姑姑站在旁边开着她和自己的玩笑，她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脸红了起来，一度比她身上那藕粉色的裙子更鲜艳些，这样的顾蓁蓁令他陌生又好奇——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她抱着孩子的样子显然是生疏的，那孩子不算轻，她纤细的手臂揽着孩子站在那里，头也不敢抬，只能哭笑不得地盯着孩子看，孩子也望着她，时不时发出点笑声来，竟算得上温馨。这样的场面令萧晅脑中恍惚闪过姑姑说的话，继而禁不住也红着脸思考了起来。
如果，如果他跟顾蓁蓁有了孩子，会长什么样呢？
会长得更像她，还是更像自己呢？
若是有个长得同顾蓁蓁一般的孩子，他会不会也觉得有趣而天天抱着不肯松手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令萧晅心慌不已，他分明绝对不愿意跟顾蓁蓁成婚，但他却忍不住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些事，这样矛盾和纠结的心情令他烦躁不安又无比窘迫。垂在袖下的的手指突然颤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自己从顾蓁蓁那里抱孩子的时候，骨节触碰到的不同于那襁褓之柔软的，有些温热的坚硬感。
自己碰到了什么？
疑惑的同时他又突然想起，如果自己没有反抗，那么三日后便是他们便要成婚了。
萧晅忍不住偷偷回过头去看顾蓁蓁，碰巧顾蓁蓁也抬起了头来，将他小心翼翼投去的目光稳稳当当地接住。
随即两人都别过了脸去。
才凉下去一点的脸又烫了起来。
“行了，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巧菡，你带着他们都到里屋去歇一会儿，我们在这里接客。”
萧晅的嫂嫂王巧菡点头，继而从丈夫手中把孩子抱过来，笑道：“走吧，我们先到里头坐坐，吃饭时间还早着呢。”
萧晅怕别人看见自己脸红，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匆忙地丢下众人走了出去，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
萧老夫人在后面笑道：“这孩子，还真害羞了。”
顾蓁蓁忙不迭躲到了哥哥身后去，只希望萧夫人不要看见自己。
这边表嫂王氏领着他们进了院子，把孩子交给了奶妈，这才腾出功夫来替他们每个人都沏了茶，招呼着众人坐下休息。
“晴儿今年多大了的来着？”
萧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嘻嘻地答道：“嫂嫂好让我伤心！居然连我的年龄都记不得吗？明年我便及笄啦！”
王氏也配合着自责道：“是了是了，怪我记性不好，嫂嫂给你赔罪了。如此说来我们晴儿也是大姑娘了，可有意中人呀？”
因早上盼着能早些见到顾蔚急着去将军府，她潦草地喝了两口粥便出门了，此时正囫囵吞枣，吃的满脸都是糕饼渣子。顾蔚看不下去将帕子递给她，她乐呵呵地接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擦嘴便听见王氏的问题，一时间竟呛住了，顾蓁蓁连忙替她拍着背。
萧晴喜欢顾蔚这件事并不算稀罕，大约因为王氏嫁过来没几年，再加上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所以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萧晴咳得脸都红了，萧晅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替她添了茶水，萧晴抢过杯子灌了下去，这才慢慢地止了咳嗽，红彤彤的小脸蛋，水灵灵的一双眸子眨巴眨巴着，顾蔚干咳一声，故意别过脸去不看她。
萧晴轻声道：“嗯算是有的。”
顾蓁蓁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以萧晴爽朗的性子，此时也会毫不害臊地直接点头，然后扯着自家哥哥说“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惹得除了哥哥外的众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才是，不成想原来在这样的问题前，萧晴也会禁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顾蔚抬眼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很快便又低了头去若无其事地喝茶了。
王氏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因笑道：“那好呀，指不准明年你同你哥哥一道把婚礼办了，可不是双喜临门么？”
怎么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顾蓁蓁有些无奈，等明年小晴及笄了，约莫这桩婚事早就凉到冰窟里了。
萧晅刚要开口说什么，顾蓁蓁生怕这个向来不懂得的察言观色的人让王氏难堪，连忙抢在他前头把话题岔开：
“说起来我记得嫂嫂原是金陵人，我还未曾去金陵呢，嫂嫂能否同我说说金陵有什么好玩的么？”
王氏眼睛一亮，就这么顺着顾蓁蓁的话兴致勃勃地聊了下去：
“其实我原来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不曾经常出门来着，好玩的地儿我并不知道多少，但金陵菜我是晓得的，花样也多，我母亲还曾教我做过一些呢。我嫁来京都后一开始还吃不惯这边的菜，晚上偷偷摸摸去厨房里给自己做，还被晅儿他哥哥发现过，嘲笑了我许久。”
顾蓁蓁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并不插话，王氏便继续笑道：
“我手笨，针线活什么的都做得不好，唯有做菜方面还算有点本事，幸亏他不嫌弃，后来也吃了几次我做的菜，也夸我做的好吃，今儿晚上也有金陵那边的特色菜呢。”
萧晴听得津津有味：
“嫂嫂这是瞎担心。谁不知道哥哥去金陵那一趟对嫂嫂一见钟情，闹着求姑父和姑姑替他说亲，好大动静，连皇太妃都晓得了，这才讨来一门好婚事。哪儿还敢嫌弃嫂嫂呢！如今这日子过的蜜里调油，我就说哥哥捡了大便宜了！”
王氏脸一红：“平日里就听母亲说她娘家那边有一位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如今看来这脸蛋和嘴皮子功夫竟都是一等一的！不知道将来要便宜谁家公子呢。”
“她也就剩张嘴。”
自然这话是萧晅说的，萧晴立马拧着眉头朝他瞪去，王氏也知道他们兄妹素来爱吵闹，因笑道：
“不过，我倒觉得是我捡了便宜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王氏脸微微红着，嘴角忍不住勾勒出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情相悦，在众人的祝福□□结连理，如今又有了属于两人的孩子，这便是婚姻中最大的幸事了吧。
顾蓁蓁垂眸轻声道：
“嫂嫂同哥哥天生一对，遇上了便是彼此的幸事。如今侄儿也满一岁了，长得那样可爱，恭喜嫂嫂。”
“那我就谢谢蓁蓁妹妹了。”王氏脸上洋溢着笑容，继而站起身来：
“方才你们倒是提醒我了，你们且在屋里先聊着，茶水不够我叫下人再添，我还得去厨房帮忙呢，我怕他们做的不地道。”
萧晴眼珠子一转，立马拽住顾蔚也站了起来：
“嫂嫂，我们也一起去帮忙！”
顾蔚不知为何情绪不是那么好的样子，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也要”
萧晴立马冲他挤眉弄眼。顾蔚这才想起此番同妹妹一道前来，也是受母亲之命前来看着萧晅，尽可能让他们多相处的。如此机会让他们二人独处虽然于他而言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然而回忆着母亲凶恶的目光，他也实在不敢抗命，这么一犹豫便被萧晴拽了出去，已然没有反悔的机会。
只能在两只脚都跨出门前匆忙地使了一个不善的眼色过去，但也不知道萧晅有没有看到。
好在萧晅十分凑巧地接住了这个目光，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虽然他这个妹妹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然而顾蔚他还是不太敢惹的，同顾蓁蓁置气顶多是自己生闷气，但顾蔚说不准真的会冲上来打他一顿。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打不过，然而敢不敢打却是另一码事。
屋子里就剩了他们两人。这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上一次他同顾蓁蓁就这么共处一室还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些日子但凡有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不是他走就是顾蓁蓁逃，萧晅有些庆幸这既不是赏春的园子，也不是他们任何人的府邸，在这陌生的院子里，顾蓁蓁无处可逃。
顾蓁蓁倒也没想着要逃，虽然萧夫人和王氏的打趣确实令她有些别扭，然而她已经很好地将这些琐碎的情绪封了起来，面上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处变不惊。诚然她知道萧晴和哥哥是故意离开，然而王氏总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去打下手，一会儿便能回来了，在这期间，自己便喝喝茶吃吃糕点，正好刚刚的谈话令她已然有些疲惫，权当休息。
只有他们两个人，顾蓁蓁不说话，萧晅也没有说话。他瞧瞧瞥着顾蓁蓁，方才被那个孩子拽出来的同心锁已经被她重新塞进了衣裳里。沉默间他又想起了刚刚在脑子里转悠的一连串问题，脸便又一点点热了起来，这样不行，萧晅干咳几声，主动搭话道：
“顾蓁蓁，你昨日干嘛去了？”
“我吗？”顾蓁蓁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我陪容与哥哥在京都逛了逛。噢，还遇见了杨韬，他不曾同你说吗？”
“没有啊，我怎么知道？我这两日没见过杨韬。”萧晅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喝茶。
“噢。”虽然有些将信将疑，然而顾蓁蓁也懒得再问。
两人就这么又沉默下来。奇怪，顾蓁蓁之前也是跟他这么没话说的吗？萧晅又忍不住想起杨韬说的“顾蓁蓁跟顾容与谈笑风生”，顾蓁蓁有跟自己谈笑风生过吗？说起来，他似乎也跟杨韬一样，几乎没有见过顾蓁蓁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他也一度觉得顾蓁蓁就是天生不会笑的。
自己跟顾蓁蓁认识了那么多年没有见过，那个初来乍到的顾容与却见到了。
不公平，诚然这不可能是因为他吃醋了，他只是觉得顾蓁蓁这样太不地道了，无论从哪一方面她都该与自己更为熟络才对，顾蓁蓁这么做显然就是故意不给自己面子，这才是他生气的原因。
萧晅成功说服了自己，继而皱着眉问道：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顾蓁蓁哭笑不得，明明这人之前热衷于做各种惹她生气的事情还沾沾自喜，最近什么都没做，反倒一天到晚缠着她问个不停，莫不是真的憋出病来了吧？
顾蓁蓁谨慎思考着，最终还是选择坦诚道：
“你为什么总问我有没有生气？你近来并没有做值得我生气的事情，我也没有生你的气，你为何会觉得我在生气呢？”
“因为”
因为你明明在别人面前能说能笑，却只在我面前冷冰冰的，这不公平。
但是这个理由他说不出口，只能答非所问：
“因为不公平，我都好些日子没睡好觉了，怎么你就能那样没心没肺的，你看你，你都长胖了！”
顾蓁蓁勉强忍住自己的不快，也按捺住要同他置气的冲动。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对自己的容貌身材虽然不那样的在乎，但就这么当面被人说出来还是有些不乐意的。胖不胖关你什么事？她咬牙，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但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事没睡好觉？”
“因为我觉得你生我气了。”
“”这下子话题又绕回了原点，顾蓁蓁不想再同他念绕口令，干脆假装自己没听到，心里盼着萧晴和哥哥早点回来。
“要是没生我气，你为什么突然同意我退婚？”
顾蓁蓁深吸一口气：
“我明明说过”
“你不要拿那些情义长情义短的大道理来敷衍我，你当真没有一点生气吗？我说要娶如烟，我爹都气成那样了，那你呢，你一点都不生气吗？我可是把你的生辰和和婚事都毁了。”
“你方才可曾注意过嫂嫂的模样。”顾蓁蓁轻声道：“能娶到嫂嫂，你的哥哥应该很开心吧。”
萧晅不解：“这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要你娶我的话，你会开心吗？”
顾蓁蓁抬起脸来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目光，声音也凉凉的，瞧她的样子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而萧晅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心虚，便脱口而出反问道：
“那你呢？如果三日后嫁给我，你会开心吗？”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然而说罢他不由得真的紧张起来，对即将到来的答案有一些莫名的，不安的期待。
然而顾蓁蓁不置可否：“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她轻声道：“你也看到了，哥哥跟嫂嫂是两情相悦，他们的婚事不仅受众人的祝福，他们自己也是欢喜的。从前我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近来我才明白，婚姻并非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强扭的瓜不甜，就算逼着你娶了我，日后会生出多少事端我也无法预料，我不想让祖父和爹娘替我担心。”
萧晅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那你自己呢？”
“我问了那么久，你从来没有提过你自己想不想嫁给我，莫非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顾蓁蓁一怔：“我说过，我怎么想并不”
“怎么会不重要？”萧晅有些生气：“说到底，这桩婚事没有人替我们结，你想不想嫁怎么会不重要？”
萧晅越说越不高兴：“若我是个坏脾气的大丑鬼呢！这样你也肯嫁吗！”
你现在脾气就已经够不好的了。顾蓁蓁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想了想，谨慎道：
“人不可貌相”
“顾蓁蓁！”萧晅气急败坏：
“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在我面前说一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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