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块墓碑
他蹙起眉,稍微用点力去感受了一下,手指肚下方那抹划刻过的痕迹,只有手指甲盖儿那么大一块儿,摸着像在摸麻将上的纹路。
明显不是猴子划过的那种简单的一道道痕迹。
简之言原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之后有些紧张地慢慢转过了头。他收回手,又靠近了一些,仔细去辨认那痕迹。
良久,他手握成了拳,眉心处渗出了一点汗水,他的双眼霎时变得殷红!
“李世清!”简之言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
简之言额头抵着墙壁,闭着眼睛,即使周身不住地颤抖,还是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抬起头,眼角的红并没有消退多少。
他的拇指肚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刻在墙壁上那个,带着去不掉的血迹的小小一个“识”字。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简之言的拇指一顿,他马上用手继续去触摸他能够得到的,整个墙壁所有的地方。
渐渐地,他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喘不过气。
这次,不是愤怒,而是,是一股说不清的,像是被抽离了心脏一样的,疼!
整面墙壁上,不知道有多少,密密麻麻都是带血的刻痕,没有别的字,只有那个唯一的,“识”字。
猴子不会写字。
就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三岁的小言言,也很快就能判断出来。
但是此刻的简之言已经顾不上去想别的,他像没了力气一样,侧身靠着墙壁大口地呼吸,他已经不敢再伸手去触碰。
他踉跄着贴着墙壁去到最后一面墙,果然,不用他多仔细去找,去看。
太多了,第四面墙也满是触目惊心的刻痕!
简之言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差点打了个趔趄,艰难地来到屋子中间那把椅子旁,重重地跌坐下去。
他想趴在桌子上缓一会儿,可待他看清那桌面上,桌子腿上,也随处可见的刻痕后,才知道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喘口气。
觉得心痛吗?
看得人尚且如此,那刻字的那个人呢,他会痛成什么样……
不管那个“识”,是什么,那都是那个人能继续支撑着喘口气的动力,是那个人想要活着的信念。
简之言半天才想起自己兜里有烟。
他像抓到了漂浮在浪潮里的一根木头一样,颤抖地摸出打火机,点了半天,终于把烟点燃。
简之言仰靠在椅子上,两只长腿全部伸展开,吸了一口烟后,两只手臂也自然地垂落下来。
“十三岁吧……”简之言兀自嘀咕出了声,“十三岁那年,我发现了你在这里。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嫌我年龄小?帮不了你?那……十八岁,十八岁我回来看你,为什么还是不说?真得是你,那个声音,那到视线……”
视线!
简之言猛得站了起来。
为什么我感到你那时候在看我?简之言问自己,并同时把视线投向了那道门。
他缓缓地走过去,从上面开始慢慢地往下仔细地寻找。几分钟后,简之言蹲在地上,笑了,也同时落下一滴泪。
那道门快挨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处细看才会发现的痕迹。
简之言用指甲抠了半天,才扣出来一个,小小的木条。
没有了木条,门上就像开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缝隙,简之言几乎要把脸贴在地上眼睛才能正对准那条缝。
然后,他看见了门外模糊的影像。
简之言直起身,无声地笑了一下,用指肚抹掉了眼角那滴眼泪,自言自语:“你就是这样看到我的吗?这条缝隙,你扣了几年……这么低,怕被发现吗……呵!怕被发现还继续扣,你想见我是吗……”
……
他在那间小屋里连着吸了两颗烟,插着兜回到了实验室。
李世清正站在门口那里等他,他一句“简懂”还没叫出口,简之言已经一边往过走,一边顺手抄起一个空的玻璃器皿往桌子上一敲,没有停止脚步,拿着还握在手里那半截玻璃碴子,走到他身前抵住了他的喉咙。
李世清闷哼一声,喉咙处瞬间往下滴血。
简之言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反而看起来很平静:
“不管我怎么问你,你都已经编排好了说词,是吗?”
李世清像听不懂一样,没有答复。
“好,那我说,你听。当年那把钥匙,你故意留给我的,对吗?知道我一定还会回去,所以故意配合我,让我带着钥匙去打开那间早已被你转移了,没有人在的屋子里,为了让我死心,对吗?老师?”
简之言像读课文一样,给李世清叙述了一遍。
李世清沉默了几秒,才回复一句话:“简懂,一切都是为了研发……”
“简懂!”不待李世清说完,简之书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
他慌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拿开简之言的手不明所以的在两人之间瞟来瞟去。
“小言,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现在就以比你大几岁的堂哥身份问你一句,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话是这么说,简之书问得时候照旧小心翼翼。
简之言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李世清,阴狠地开口道:
“我今天杀了你,爷爷地遗愿就完不成了,那我属实不孝。所以你必须活到针剂研发成功,那之后,我再杀你。如果中途你突然悔悟了自己选择了断,那么我还是会很开心,为我那位猴子朋友。但是,我必在你死后,照样掘你祖坟!”
简之言丢下几句明显让李世清等着死就行的话,半截玻璃渣子往地上重重一摔,转身就走。
简之书看着李世清,皱起了眉头,最后还是扶着他去包扎伤口。
在那件事之后大概两个星期,简之书来到他办公室,递给他一叠资料。
“什么。”两个星期以来,天天都能梦见那一声呢喃和那一道视线的简之言,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简之书声音不大,显得很小心:“简懂,我问过老师——问过李教授了,我都知道了。这是十五年前,那人签得试药者知情同意书,还有试的那批药的,药监局批文件。”
“还有,那人的临床数据,都在这儿。那人都已经,死十多年了,是个孤儿。李教授已经按照同意书上写的,给火化掉了。”
简之言拿着那三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药监局的红章。
他重重地往椅子上一靠。
虽然料到了结果,可结果真得摆在眼前时,简之言还是觉得心里马上又绞到了一起。
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那人的样子,不知那人真实的名字。
简之书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简懂,李教授他……虽然结局很惋惜,但一切都是合法的。他说,你十三岁知道的时候,是怕吓到你。十八岁的时候,又怕你年轻气盛,接受不了,才两次阻止了你。就……就算了吧,你……你保重身体。”
没被打断也没被撵出办公室,磕磕巴巴说完后,简之书便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良久,一直闭着眼睛的简之言沉沉地吐出一句:“告诉他,继续研发。”
简之言没有提李世清研发后还要不要他的命,简之书似乎是放下来一点心。
简之书走后,简之言也起了身出了办公室。
吴崽子等在外面的停车场处,他见他家老板似乎很沉重,也不敢打听什么,等着老板吩咐就行。
简之书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才终于对吴司机说道:“去墓碑店。”
“哦,好,啊?”吴司机机械性地点了点头,末了觉得听着好像哪里不对。
但是后排简老板那张阴沉的脸,让他选择闭嘴,去就是了。
半个小时后,简之言带着刻好字的墓碑,又吩咐吴司机去了郊区某个小山头。
简之言挖了一个小坑,把他从那间小屋里带出来的小木条装进一个小铁盒,埋了进去。
随后把墓碑埋好,埋正,埋稳。
他露出了一点多日不见的笑容,扶着另一块墓碑,缓缓开口道:“小生哥,我给你找了个朋友,是我新认识的……不,是我的老朋友,哑巴猴兄弟。希望你俩能成为朋友,都不再孤单。”
……
简之生死后被简老爷子安葬在了陵园。但是简之言不喜欢那里,他觉得简之生也不会喜欢那里,周围的邻居都不认识,太没意思。
所以三年前,简之言就重新买了块墓碑,立在了这座小山头。
小生哥哥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没事儿的时候除了发呆,就是喜欢看风景。
这里除了冬天有些萧条,其他的时间都很美。
而这三年,冬天一到,简之言就会经常过来,在他的墓碑前坐上半天。
尽管他嘴上说着“怕他嫌我假”,但每次来他都能和简之生说上半天。
现在好了,他下次再过来,就有两个人能陪他了。
小生哥是简之言心里永远的痛,而现在,那名没见过的好朋友,又成了他心里挥不去的伤。
……
简之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吴盟给两块墓碑前分别放了一个大苹果后,颇为疑惑地问他:“老板,这位哑巴哥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简三爷轻轻哼笑了一声道:“比你早。”
他顶着寒风,望着山下又像是对自己说得那样,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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