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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钧令


“你住嘴……”陆欺欺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钻心疼痛之下,言语竟是万般无力。

        那感觉就像生生将她心中最为隐蔽一处的隐疾撕裂给他人看,她曾设想过无数次图穷匕现的场面,怎奈竟是这般光景。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她面如死灰,万念俱灭之中,竟生出了哀痛欲绝。

        索性让她死掉,才好终结这场乱局。

        林中的流萤随风荡荡散去,留下的,只有一地葳蓁萧条。

        白鹘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双人影,虽是辞色不佳,但并未显出半分的不耐,愈发郑重其事道:“回白演塔,圣女大人自会发落。”

        “你胆敢动她一根头发!”须臾剑剑身血雾弥天,横在那一双怒不可遏的星眸之前,满目皆是杀意,“我不会让她死,也不会让她回什么白演塔!”

        “那你劳心勠力取来的生玙又将如何处置?竭尽全力要去救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多年的夙愿也能在今朝坦然释怀,安之若素?”

        仿佛能瞬间击溃人心中最后一道脆弱不堪的软甲,鹰隼的目光之中流露出动心怵目之色,死死地攀咬住泓洢不放。

        泓洢迎上那目光,眼中氤氲起难以言说的波澜。

        非恨非嗔,非悲非憎,竟有一丝嘲弄浮现在那怒不可遏的朗朗眉宇之间。

        那种眼神九苍从未见过。

        它见过无数个身陷于急不暇择之中的人,也见过无数个被它窥见心迹后暴跳如雷的人,可它没见过这般,本该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却露出那样古怪表情的人。

        他那傲睨自若的面容之上,分明是在说,妄图揣测我的心思,却还口无遮拦地脱口而出,该死。

        “她就是我要竭尽全力去救的人。”

        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似有万钧之力。

        忍着万杆枪攒却百骸之痛,那本是心如刀绞的女子嘴角勾勒出一抹苦笑,泓洢啊泓洢,你本不该如此。

        恍惚间,陆欺欺听到了混乱的脚步声,似有人在她耳边嘶吼,竭力唤着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如浪潮袭来。

        “小欺姑娘!”

        声如洪钟的男子自悉悉索索的黑暗中转出,抚向一旁身形庞大的苍绒,谁知它护主心切,一个箭步闪身至前,闯入了那白芒盛怒的法阵之中。

        黑暗中扑撕声渐盛,匆匆赶赴的费述手起剑落,打杀了几只猛兽,方挺直了腰板,活动开了筋骨,对着泓洢催促道:“小师弟,你先带着小陆姑娘走,这畜生我来对付。”

        “又是埋名冢弟子?”九苍一双鹰眼打量着眼前身负古朴剑匣的男子,那剑匣阴文上镌刻的纹饰它依稀识得,确是出自埋名冢名匠之手。

        想当年,盛极一时的埋名冢可是令天下各路侠士趋之若鹜的修行圣地,只是遴登者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若不是几十年前那场叛乱,恐怕埋名冢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家业零败的境地。

        据闻埋名冢先师中确有一位精于数剑并用,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这名弟子倒似有几分他的遗风,实力犹未可知。

        那费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三更半夜玉扶笙那个臭婆娘不让人卧榻好眠,非要将自己推出门来寻小师弟与小欺姑娘的下落,自己却躲在王府里呼呼大睡,净行些不人道之事。

        这女人咬定他是个无处伸冤的苦主,便往死里盘剥。

        “畜生竟也学起人舌来?奇哉怪哉。”费述哈欠连天间已然起了斗势,三柄剑待命匣中,呼之欲出。

        那凌驾在空中的九苍不怒反笑,细细望向他身后的泓洢,见其郑重地向着这个轻慢的男子道了声谢,转头便将身后抽搐的少女打横抱起。

        也罢,先与眼前这个张狂的家伙过过招也好,圣女大人想必也想看看,埋名冢亲传弟子的家底。

        霎时间,九苍敛起双翅,隐身遁入青烟袅袅,迷蒙的烟雾中一个婀娜的身影隐隐欲现,旋着轻快的脚步盈盈跃动。

        不消片刻,那浓烟便散尽,露出一张几近透明的面庞,面上笼着半张霜花面具,一点绛紫色的唇缀在那琉璃一样光滑的下半张脸上,浑身皆被羽状的冰晶覆盖,甲胄般牢牢锁住那玲珑的曲线。

        “大、大冰茬子?”费述目瞪口呆,面如菜色地立在原地,嘴上不依不挠,心中思虑的却是那二人是否走远。

        想来玉扶笙那臭婆娘在密室里守着公主,应是无甚大碍,只不过,为免节外生枝,还需快些解决这鸟人才是。

        枝惊鸦睡,露华正浓。

        泓洢趱行数里,怀里的陆欺欺却哀嚎愈盛,涔涔冷汗一并发作起来,竟将那薄衫浸透。

        越是这般,他越要将怀里神志不清的少女抱得更紧,直至她的五指骤然蜷动,摘住自己的臂膀,低低唤了声:“泓洢。”

        那气若游丝的呢喃绞心一般贯穿他的胸膛,他有些讷讷地抚向她滚烫的额头,几缕发丝散落,嘴角似乎还遗留着方才那般言笑晏晏的可爱模样。

        “小欺,我在。”

        说罢,他旋即向吊着一口气的陆欺欺体内灌输真元,叵耐甫一催发,便猛地被某一股势不可挡的霸道力量节节逼退。

        指尖传来的灼伤之感是那么的真切,使得一旁的苍绒看了也咋舌称怪。

        “泓洢,你快救救小欺,她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你快救救她,救救她呀!”

        苍绒夹着哭腔扑向他,泓洢毫不躲闪,漠然地任由它撕扯。

        它说得对,若不是他,她本该在雪原里无忧无虑地生活,春日煮茶,雪夜炙酒,寻着一户寻常人家嫁了,过上洗手作羹汤的生活也犹未可知。

        是他太自私,让她陷入了这些风潇雨晦的旋涡。

        可若是重新来过,他依旧会倾尽全力去遇见她罢?

        他俯身贴近她的额头,双指并拢着去摩挲她唇畔之上,那竭力挤出的一抹笑容,以那柔柔熨耳的声线,贴近她耳畔细语:“我们回家。”

        话音未落,耳边一道殷雷炸响,冲禽惊溢之间,几人足下竟轰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泥沙如惊澜浩荡,叠跃席卷,顷刻间将颠蹶震颤的陆欺欺与苍绒卷入那幽冥地穴。

        “小欺!”

        心震神骇的泓洢纵身跃入泥沙之间,深陷旋涡中心,霎时间没了踪影,震颤的地表平坦如初,仿佛方才的巨响只是一场幻觉。

        “公子!”

        林中回荡着阵阵哀嚎,久久不得平息。

        此处乃是七杀众第四席,伏兔的真正法场所在。

        据闻这流沙地宫可是伏兔呕心沥血打造的至暗囹圄,至于里面藏匿着些什么,无人知晓。

        天幕四合,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奋力抓住了她的手。

        沙尘迷迷荡荡,黑暗中他牢牢地将她护在怀中,二人合抱着滚入一片凉意骇人的地坪之上,待得身子停当,神识稍安,他方缓缓睁开了双目。

        指尖浸出的冰凉穿过她的发梢,那薄如蝉翼的身子忽冷忽热,乍然一下是炮烙过的热铁,再触碰时,又如坠冰窟。

        “哎哟,好痛,小欺,小欺你在哪?”苍绒咧着嘴道。

        “别动!”泓洢低声道,“有埋伏。”

        啪嗒——

        岩洞之中的石笋滴沥成响,四壁空荡,苍绒蜷缩着身子俯身嗅了嗅,又迅速地抽了抽鼻子。

        伴着那股恶臭,它抬起眼皮子向上仰望,一双双碧莹莹的眼,星罗棋布般倒悬在那密密麻麻的石笋之上,虎视眈眈地打量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呜呜我害怕……蝙蝠……”苍绒瑟缩着那庞大的身躯,惴惴不安地躲到泓洢身后,这些东西又恶心又恐怖,它一点也不想碰。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中用。

        泓洢不屑于安抚它的怯弱,奋然起身,横剑身前,向着一旁的苍绒道:“这铜铃般大的眼珠子,应是血蝠,不过那眼珠子只是摆设罢了,它们无法看见我们,但若是嗅到血腥味……”

        苍绒目眦一裂,心下大骇,连声喊道:“不好,小欺方才吐了血!”

        伴着那此起彼伏的低迷叫声,倒挂如钩的军团鹰隼一般俯冲而下,乌泱泱地漫至泓洢与苍绒身前。

        泓洢闪身念咒,霎时间火光大作,焰高冲天,喷射如柱,直烧得满目血蝠滋滋乱叫。

        洞内风沙骤起,震慑青宵,映着那亮堂堂的洞顶,芒芒磔磔的血蝠又部曲按列,什伍相连,集结成了新一轮的冲锋阵仗,蓄势待发。

        “苍绒,你去寻找出口,我来御敌。”

        虽然也指望不上这只笨狗能有什么大作为,但眼下用人之际,若是舍去了它,也是无人可用了。

        “好,你、你照顾好小欺,她似乎比方才好了些,但你也不能不管她。”

        “快去!”泓洢厉声道。

        流沙地宫的玄妙之处便是在这漫天流动的黄沙,潜演毫无章法可循,贸然使用术法怕只是会令地穴坍塌,但既然是伏兔的法场,就必然有通往地面的出口。

        神行电迈间,他已然将无数血蝠燃作灰烬,可这血蝠依然前赴后继地朝着陆欺欺厮撞而来,令他无暇顾其左右。

        陷入敌阵之中,他愈发地急促起来,频频地向着身后喃喃:“小欺,你等我,很快。”

        可她却毫无回应,甚至连一丝哀吟都不曾传来。

        泓洢立感有异,趁着闪身的间隙,他骤然望向身后,这一次顾盼,却令他心下凛然一怔。

        身后空无一物,早已不见了那伶仃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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