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出川 > 第35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2)

第35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2)


啬夫府邸紧挨着驿馆,林大人确实如林春风所言穷得只剩下两袖子西北风。两排茅檐串着几只寒酸的破灯笼,最边上一面承重墙两家共用,两座府邸像是放倒的宝葫芦。

        这里头有桩旧典,当年修筑啬夫府的时候正值启黄初年,朝廷手里头紧,拿不出钱来,工部发的钱层层剥下来落到河西只够码两间草庐,彼时啬夫不是林如渠。

        读书人要面子,多次上书请求修葺,几番推诿下来,工部回的折子对其一番嘘寒问暖,最后手一摊——没钱。

        于是一干百姓就着黄土搭起了几间能住人的草屋,把圣上亲笔题字的金匾挂了上去,没几年朝廷富裕起来,多地修筑官驿,像是存心给啬夫找不痛快似的选址在旁,啬夫大人心里苦不能言语还给官驿送了一副墨宝挂了上去,每每对比起来心里都忍不住问候工部祖上。

        过了几年战火四起,河西首当其冲受到波及,啬夫府就在滚滚烽烟中塌了,隔壁官驿还坚强地挺着。

        战事结束后,百姓的手里也没有余钱,啬夫大人苦哈哈地活上泥巴码了间小破房子缝缝补补又三年。

        然后这位啬夫大人带着遗恨和对工部那帮人祖宗的碎碎念驾鹤西去,林大人闪亮登场。

        林大人来到啬夫府的第一天晚上,在府外头站了很久,看看隔壁灯火璀璨的驿馆,再看看啬夫府,风一吹,门窗吱呀呀作响,大人默了很久,一声没吭。

        又过了几年,林大人外出巡职,悬泉县地震,师爷薅住赶回来的林大人哭天抹泪:老爷!县里就刘老头家的猪圈和咱们府被震塌了!

        林大人揪了下山羊胡子,连夜带着三班府吏哭上了河西总督府。

        彼时正值秋后述职,总督大人面子上挂不住,自掏腰包给了林大人几百两银子,想把人赶紧打发回去。

        林大人扣着门缝不走,非要总督大人下旨慰问悬泉官驿,并请大人题一副“埙篪相和”的字才肯罢休。

        总督大人没辙,如了他的愿才把人打发走。

        林大人带着总督请来的匠人和墨宝回了悬泉县,头一件事就是摆了一桌鸿门宴请官驿大人赴宴。

        等几个人醉得称兄道弟时,林大人“啪”地一下把总督大人的亲笔墨宝掏了出来,慷慨陈词官驿和官置荣辱与共,趁着几个人没反应过来热泪盈眶地拉着几个人的手规划出悬泉乃至河西的宏图,几个官热血上头当即便说到——好兄弟咱们荣辱与共!

        等到第二天酒醒了官驿的人反应过来被摆了一道为时已晚,林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人修起了屋子,横梁穿墙而过与官驿的梁柱扎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休戚与共!

        我塌了,你也得跟着遭殃。

        每逢地震旱涝这种灾年,官驿师爷比置府师爷都要上火,还不等置府来门房通传便先遣了人带上银子问好,晚一步林大人就要上书总督府告黑状。

        林春风在林大人的熏陶下,当面摆人一道的本事炉火纯青。

        李霄方走到街尾,置府门口大排长龙,拿着号等叫。打眼望去,有抱着娃的,有举着拐的,比清早的菜市口都要热闹。

        李霄就近问了前头一个小哥这是在做什么,那小哥热心肠道:“嗐,这都是左邻右舍有纠纷说不清,请林大人给判上一判才来的。”

        李霄眉毛跳了两下,心道天下果真父母官难做,置府里的公案堆得小山高,今儿这里闹灾,明日那里扯出一桩无头悬案牵到悬泉县请大人去一趟,林大人跑动跑西还要被林春风这个家伙请来唱双簧不说,回了置府屁股都没坐热又要给街坊劝架。

        适时听见里头门房通传下一个,两个农妇互相骂骂咧咧走了进去,李霄挤过人群跟到头前。

        里头一个青瓷茶盏飞出来冲李霄砸来,李霄偏头躲过。那两个农妇不知为了什么掐了起来,两个人膀大腰圆的,好几个衙役费力拉拽才把人拉开。

        师爷颊子上被抓了一道印,被衙役搀起来摸起官帽颤巍巍戴上。

        那两个农妇还要掐架,师爷大声呵斥道:“都住手!你们成何体统,公案跟前动起手来想吃牢饭不成?都老实等问话!再动一下手一律按咆哮公堂问罪!”

        师爷揉着腰坐回堂上,今日林大人外出有公干,府里就一个倒霉师爷顶着,林大人这人向来不拘小节,从不为繁缛礼节耽误百姓的事,没有上头的外人在,早几年便领着师爷拜访过各处同僚,很多事都是师爷亲自操持,只待林大人告老之后师爷便接过林大人的任。

        师爷一摔惊堂木,道:“原告牛氏,你先说!”

        那被点到名的年轻妇人有如打开话匣子倒起了苦水:“老爷,小的家里那口前些日病了,托杨家大哥放牛的时候捎上我家的牛,他家里也同意了,我家给了他家两吊钱当做谢礼,昨日我家去他家要牛,他说牛丢了。”

        牛氏想到这里语气更加愤愤:“我家那口子不信去他家牛圈看,他家五头牛都拴得好好的,怎么就我家的牛丢了。我家那口子一看,我家那头牛犊子就拴在最后面,哼,他家的牛丢了,想要拿我家的牛补亏空,黑了心肠的毒妇,亏我以前还帮她纳鞋底子跟她一起念叨她家婆的不好。”

        牛氏嚼起舌根来越说越偏,师爷咳了一声牛氏又把话头转了回来。

        那被念叨不是的妇人气得咬着牙吼道:“哪个偷你们家的牛,跟你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你家买了小牛犊子,我家老牛也下了崽,都是黑牛犊子,再说了你家那牛犊子和你家那口子一样病殃殃的,我要它做什么,我家的小牛认道,跟在老牛屁股后头就回了我家,难道天底下的娃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会跟着不认识的人跑吗?”

        牛氏和杨氏吵嚷起来,师爷一个头两个大,在家里被夫人提溜着耳朵念叨已是心烦不已,到置府又要听两个妇人喋喋不休,师爷耳朵都要起茧子,恨不得自己变成个牛犊子平了这场风波。

        旁边有个年纪不大的小衙役凑过来,耳语道:“师爷,天色不早了,门外边还好些人等着叫呢,要不咱买头牛,先把人打发了,等晚些把牛送过去,您看这样……”

        师爷脸色一变,黑着脸道:“我看你像头牛!”

        小衙役讪讪的走了。

        师爷正要问话,那两个妇人又撕扯起来,师爷连拍三下惊堂木才把人震慑住。

        都怪林如渠,悬泉县民风剽悍跟他脱不了干系。等他回来了,非要让他在门口立一道“不许堂前失仪”的牌子,和门口那道“请勿殴打命官”的牌子左右并立才好。

        师爷正犯愁,后边屋里有人一挑帘子大步走过来,师爷以为又是哪个自作聪明的狗头军师想轰人走,那衙役凑到师爷身后,小声道:“沈叔,渴了吧,我哥叫我来给你端杯茶。”

        来人正是乔装的林秋雨。

        沈师爷神色微变,心中大动,接过茶盏咕咚咕咚灌起来,林秋雨垂首在师爷耳边嘀咕了几句,师爷大笑一声,把茶盏一放,对两旁衙役道:“来呀,给我把两家男丁和那头牛带上来。”

        没过多久,衙役牵着人和牛回来。

        面对朝廷命官,男人不像妇道人家有着莫名其妙的勇猛,还不等师爷训话,两人齐齐跪下,其中一人把牛头都给摁低了一个度,牛鼻子哼处两团白气,尾巴直摇。

        师爷吩咐左右把两家男丁带下后堂,又对两个衙役耳语一番,对那两个妇人道:“你们两家各执一词,都说牛是自家的,听着都有各自的理,今日我做主判了这桩案子,你们若是有不服气的地方当堂提出来便是,若有疑惑沈某自会一一解答,只有一条,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们回去之后因为这头牛还要生事端不好好过活,我就让衙役到你们家去,把你们家的牛羊都牵走充公,你们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那两个妇人各自望了一眼对方,都道请大人做主。

        师爷拍拍手,上来一个衙役,把牛眼睛蒙上一层黑布,后堂过来两个衙役,手里都拿着一把麦苗,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两个衙役身上穿的不是官服,而是那两家男人的衣裳。

        杨氏的脸色略微变了一下。

        小牛被推到这两个衙役跟前,左闻闻右嗅嗅,确认了两人身上的气味之后,最后迈开蹄子走向其中一人的身前啃起麦子,吃完后摇头晃脑地朝衙役长“哞”一声,又拿脑袋拱这人的手,着实亲昵。

        杨氏已是辩无可辩,垂着头像只挫败的鸡,没了先前的威风。

        牛氏赢了官司嘴上不饶人,斥责道:“好哇,还敢在老爷面前扯谎,想霸占我家的牛是一桩,公堂上欺瞒父母官又是一桩,你的良心烂透了。”

        杨氏想要还嘴,想不出任何说辞,头一撇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家里那口的事,我老娘病了,实在是拿不出钱来,我鬼迷心窍一时错了主意,求老爷饶我。”

        师爷叹了口气,可算是了了这场风波,连忙吩咐左右把两家男丁带上来。

        林秋雨端起茶盏,目光留意着门口一干看客,正巧瞥见李霄,眼神一亮,嗒嗒地跑过来,握住李霄的手腕,兴奋道:“你可算来了,再等不到你我哥神算子的名号可就白叫了。”

        林秋雨牵过李霄两人绕开前厅,穿过小道进了后院,林秋雨挑开帘子嚷嚷道:“哥,你算得真准哇,你看谁来了!”

        屋里头一股甜丝丝的暖风飘出来,林春风裹着他那件骚包的红色大氅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认真地煨着红薯,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火光映在他的脸色,衬得脸色莹白过了头,看上去脆弱得如同一纸皮影。

        他抬起头,含着笑道:“呦,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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