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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8)


原来上夜两人照常守株待兔,陶二出恭久不归,何小川刚开始只是在心头嘀咕了两句,以为这小子在哪个角落躲懒,也没甚太在意,又过了半晌,鬼气森森的风抚过脸颊,他打了个激灵,别是出事了吧!

        何小川掀开尸布爬起来,在附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后瞥见一丛杂草中银光闪闪,凑近瞧正是插在陶二头上的凤尾簪,他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前头的密林,就着些微亮光瞧见黄泥小道偶尔撒着些零星的碳渣滓。

        何小川一路跟着碳渣滓往密林深处闯,越往里越黑,已是伸手瞧不清五指,瞧不清哪里还有碳渣滓,林子黢黑望不见尽头,何小川攥着簪子当即扭头打道回府搬救兵。

        两人连夜赶去啬夫置,迎面撞上起夜的林大人,三个人一同把林春风薅起来,何小川一股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出,林春风应了一声拉起被褥又躺了回去,哈欠连天道:“明早再说吧,帮我把门带上。”

        何小川记得直跳脚,李霄不容他耍赖,提起林春风的耳朵把人又给滴溜起来,说到:“别想撂挑子,说好的一同铲阎罗宫,起来干活。”

        林春风忙把李霄的手拿开,道:“唉你急什么,这个时候你越是急,藏在后头的人越是开怀。你越沉着,后头的人才叫真急火攻心。”

        李霄不解地问到:“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事情有些顺的过头了吗?”林春风道:“就你们这几个的运势,等八辈子估计都难等得上阎罗宫露面,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坐在街口哭几声就把阎罗宫的人给等来了,更何况,太岁现下自身难保,他都恨不能分出身来把手里头那些烫手山芋宰了以证清白,哪里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掳人给自己添乱。”

        何小川仔细思索一番,确实是这样。

        但问题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们又装寡妇又扮死人说引蛇出洞吗?这会儿又说太岁没空掳人,那还能是谁往火盆里泼了一抔油?

        李霄:“那你诓我们干什么?”

        林春风没急着回答李霄这个问题,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反问到:“回了趟李府有什么收获?”

        李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被林春风摆了一道,心道这老狐狸什么时候落她手里才好,掩去李玄义和阎罗宫一干喽啰之间纠缠不清的勾当,只道太岁被几方人马钉在了民商通道,想要逃出生天,需得有九条命回寰。

        “你问这个干吗?”

        林春风含笑道:“这里头有那位李二爷的手笔吧?”

        李霄没吭声,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浮躁,她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够深,还是每一步都踩在林春风精准的算计里,就像是一只被圈养的羔羊,追着草料啃,一步一步被牵进笼套。

        林春风道:“人不是太岁亲自掳走的,但一定是阎罗宫下的黑手,只不过就是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位和太岁平起平坐的天煞要在这时候阴一手太岁,不妨猜猜看,这一举是为了什么。”

        李霄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投诚。”

        林春风脸上的笑意更深。

        李玄义嫌太岁招摇、地藏浮躁,两个人都因求成心急被姜和用拎出来做靶子,李玄义不会因两个败类同姜宗主争高低,两只蝼蚁此刻成了弃子,李玄义身边的位置自然而然空了出来。

        这个时候摁死太岁,不管是姜和用还是李玄义,都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只是不知背后这人是在向哪方表忠心。

        何小川不知道李霄去李府走了一遭,对两个人之间的哑谜根本参不透,对李霄的话一知半解,一颗心七上八下,以前隔着刀光剑影嘴上逞强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下淌了一回黑水河又在陶府见识到太岁的厉害才知道怕字怎么写。

        倘或太岁这样了不起的人物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那还能有谁在背后呼风唤雨?

        林春风托着下巴问到:“厉害都给你们讲清楚了,这趟浑水淌到这里已是没过脚尖,再要往里头闯,就是难拔出脚来过太平日子,可想清楚了还要招惹阎罗宫吗?”

        何小川沉默着没出声。

        “为什么不去?我不信世道向鬼神低头,也不相信为虎作伥能笑到最后,倘或有朝一日死在这些人的算计里,也是我时运不济,我从来不觉得我走歪了路,阎罗宫这样的伥鬼,杀一个是他们该死,杀一双是我命中魁星高照,”李霄直面林春风探究的目光,直言道:“常言为众人拾柴者困顿于风雪,可也有句话说到星火燎原,永不消亡。倒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死了一个李霄,若是有千万个摇旗呐喊的人站起来,阎罗宫又算哪根葱?”

        林春风被哽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奈道:“走吧走吧,去看看谁想要太岁的命,唉我真是拿你一点招都没有。”

        三人交待林大人等天亮后去河西驻军处给郑大人的师爷送信,还叮嘱到一定不要打草惊蛇,林春风交待老爹跟师爷要人的时候去要李家投入军中的门生,师爷若是问起来就是李家门生骁勇善战,旁的话一概不要解释,就问师爷耽误不耽误得起人命,师爷一定没有别的话讲。

        李霄心腹诽林春风这人功于心计简直比李玄义还要精上三分,李家门生来收尾,藏在暗处的人就算是有心投诚李玄义,瞧见等来了李玄义的徒子徒孙,投鼠忌器估计怕是会反水。

        李霄暗自庆幸还好林春风和阎罗宫不是一道人,否则她不知死在这人手里几回,林春风一偏头撞上李霄抬眼,李霄刚在心中吐槽完人,心虚地别开头,林春风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贱兮兮的道:“呦你这会儿害羞个什么劲,水里天上不知道捞过你几回了,‘相公’都管我叫我,咱俩就差拜天地了,老夫老妻的还害臊呢。”

        李霄挽起寒渊朝着林春风嘴上一挥,风声先到,林春风撒丫子跑了。

        几个人照着陶二洒下的碳渣滓钻进密林里,甫一进密林,外头呼啸的风声蓦的停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月,看不清来路,只能跟着渣滓没头脑地乱闯,走了大半个时辰几个人还在密林中打转,以为走到尽头又瞥见林春风刻在树上的标注。

        何小川道:“林子里有阵法。”

        李霄的耐心早已在一遍遍的兜圈中消磨殆尽,她也感觉到了这鬼地方有些不对经,具体不对经说不上来,就是顺着渣滓走,还是又被带回到了小岔口,李霄道:“鬼打墙?”

        何小川摇摇头,掏出一根红布蒙住眼,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糯米,嘴里念念有词地往路口一抛,李霄看得直拧眉毛,这又是什么路数?

        糯米被抛出去本应向四面滚落,落向其中一个路口时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被阻开齐刷刷弹开掉落,李霄提起剑就要劈开这道障眼法,何小川忙拦道:“别劈!”

        李霄的剑离那障法只差几寸距离,剑锋本就势如破竹,她又存着一招破敌的心,此刻收剑压根来不及,情急之下忙把手腕朝外拧了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剑光刺棱挑向一旁一块大石,林春风刚坐下一道寒光飞来,保命为上一跃而起跳上了一棵树。

        那颗大石头扛不住李霄的剑风,在浑然天成的倾轧下轰的一声四分五裂,弹起滚滚烟尘,李霄自己都惊呆了,沧澜子的纯阳内力果真不是凡品,随手一剑便有劈山气势,李霄的丹田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烈,蓄势待发,就要喷薄而出。

        林春风道:“我承认我之前有些轻佻,你也不必拿剑劈了我吧,这荒郊野岭的,把我杀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霄尴尬的咳了两声,道:“对不住,下回注意。”

        林春风跳下来,本想说一句“还想有下回?”,一低头瞥见那块牺牲在李霄手里的石头,光滑的截面一马平川,天光破晓余威犹在。

        林春风默了一下,改口道:“没事,别打死我就好。”

        两个人各怀心思,没注意到何小川已经趁着这会工夫在屏障前结了一个红线蛛网,红线接口死扣屏障阵脚,何小川手指头一阵扯动,蛛网开始转动,把后头屏障给逼得现了形,连李霄这种对阵法浑然不通的门外汉都看见几道金光。

        何小川的手陡然一提,红线倏地缩紧,屏障上的金光转动起来,现出一个后天八卦阵。

        何小川一番思索,四处张望,掐着指头嘀咕算了片刻,在乾六之处抽走一道金光,又摁灭了巽四尾端一块金光,抡手一拨棱,金光陡然灭了,屏障也随之消失不见。

        李霄有些奇怪道:“这玩意看着拦路的用处大过伤人,阎罗宫敢掳人,还怕苦主找上门来寻仇吗?”

        何小川起身回头,道:“这不是阵法,是道障眼法,它有个名字叫秦地障,相传秦楚两国交战,楚地多天堑,易守难攻,秦国地势多平川,在先天上就失了势,有位川蜀大地来的道人投在秦王军中,给秦王献了一计,秦军广泛推行这道计谋,困得楚国军队连连败仗,那个计谋就是秦地障,它常设在平原等地势开阔的地方,主要作用是围困敌军,现在日子太平,已经很少有人去学这些行军交战的计谋。不过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学过秦地障的,怎么还要我点给你?”

        李霄浮起一脸“我为什么会认识它”的困惑,何小川又道;“秦地障是青城山入门弟子看家本领,我师父受青城山道长的指点学了些阵法和障眼法,他老人家又传给了我,我才知道这些。你一个出身青城山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李霄心道难道我要告诉你我师父殴打青城掌门被贬去行善,一怒之下在几个道长脸上画了几个大王八,又在青城石匾上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雀,然后留书一封“老子不伺候了”,带着我和我师姐出走青城山,所以我才对这种乱七八糟的阵障一窍不通这件事吗?

        李霄道:“大概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天天只知道打牌,忘了这茬吧。”

        三个人终于拨开杂草丛,瞧见天边泛起一道鱼肚白,在密林里晃了半天,几个人身上都沾上湿重的寒气,何小川吸了吸鼻子就要打喷嚏,李霄突然捂住何小川的嘴,把人摁下,一同藏在树荫后。

        视野正前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险峰,一座山寨依山而建,寨口高悬“石泉寨”三个大字狂放不羁,寨子口设了层叠关哨,几十个精壮汉子把守在寨口划拳吃酒。两座塔楼静悄悄的,李霄的心却被提到那两处瞭望塔上,其中可见隐隐精光在塔窗后,连弩机簧藏在暗处,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串夺命的火药筒喷发。

        可怕的是,密林和石泉寨隔着一条清溪,难怪那些喽啰敢这么放肆地行乐,原来有一道天堑横在前方,只要李霄稍有动作,人刚一冲出密林,还没安稳落地,项上人头怕是要给火药铳轰碎。

        何小川此刻冷汗直冒,喷嚏都吓没了,瞪着眼忘了眨。

        李霄四处打量,发现不远处有一片稻田,此时正值初冬,想来即便有看守也严不到哪里去,打算溜进稻田,走老路砍翻哨兵摸进石泉寨。

        她甫一动歪脑筋便被林春风给摁了下来,林春风压低声音道:“别胡来,石泉寨寨主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连河西总督都要给几分薄面,寨门都叫他们把守得难飞进去一只苍蝇,稻田里说不定布了更险的杀招等人自投罗网,沉下心在这等着,他们既然要太岁的命,必然会等到露出风声嫁祸给太岁再动手,现下被掳走的人不会有危险。”

        李霄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春风偏头看了李霄一眼,目光深沉老练,看得李霄有些发虚。林春风平时吊儿郎当不着调,遇事不乱不燥,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子久经沙场的决绝,是李霄向往而又无从下手的追求。

        林春风道:“如果你是背后布局的人,现下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局面?”

        李霄想了一下——自乱阵脚。

        “如果你一直按兵不动,那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李霄想了想杀掉陶二他们应该不可能,毕竟费了这么大阵仗掳人,若是一时急火攻心先宰了人,就是自毁筹码,前功尽弃。

        李霄很想稳住心神尝试从布局人的角度来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做,她涉世未深,遇事只知道提剑第一个冲在头前,很多事都是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明刀子砍不断绕指绸,脑子里嗡嗡嗡,越是想要压住杂乱无章的思绪,哄乱的声音越是沸反盈天。

        林春风道:“他会先乱,急于求一个成果,把自己暴露在日头下。你稳住,把自己藏好在暗中,一击毙命。”

        李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又泛起一个疑惑:万一他要是比我还能熬,我们僵持着老死在这里吗?

        一阵缄默后,石泉寨大门开了,里头走出一队手持火把的喽啰,这些喽啰个个身披胄甲,腰别长刀,领队的几个更是□□在身,看起来威风凛凛。

        领头的喽啰一声令下,从寨子里推出一个大囚车,囚车出寨门李霄才看清那囚车里头压着一干妇孺,衣衫破旧,个个身上鞭伤刺眼,更为可的是囚车被上了尖刺,和当初在漕帮货船上的铁牢如出一辙,内外尖刺,颈上套枷,一条小孩手臂粗的铁链串锁十几个妇孺,掳了人已是罪过,这些喽啰竟还虐待人。

        何小川的心揪到了嗓子口,李霄不能跟他同身体会,把手轻轻放在何小川的肩上,示意他不要动,先看他们要干什么,千万不要漏了行踪。

        为首的两个喽啰一番交谈,猖狂的大笑起来,下令两旁喽啰把人放出来。

        两边喽啰得令打开囚车,拿着刀往囚车里伸打,逼着里头的妇孺下车,里头的人受尽虐待,本就如惊弓之鸟,瞧见刀剑吓破了胆子,当时便有人大叫起来,李霄心头滑过一丝不妙。

        离那大叫的妇人最近的一个喽啰被吵得心烦,提刀砍在那妇人颈前的铁柱上,那妇人头一歪,晕了过去,余下妇孺像听话的羊一般挨个下囚车。

        那领队清点完人数后,高声道:“寨主有令,命我等就地处决你们这些人,也不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投生在穷苦人家,否则怎么会落在我们手里。这辈子讨生不容易,早点投生,下辈子做人上人。”

        一众喽啰哈哈笑起来,目光各异,有的翘首以盼,有的麻木,有的暗自兴奋,就是没有同情。各种各样的目光钉在那些妇孺身上,他们像是围困群羊的狼。

        何小川的手暗暗攥紧拳头,眼角青筋涨得要爆出来,李霄的手重了重力道,林春风道:“别动,他们不会杀了这些人。”

        有人耐不住兴奋喊了声“头,我先来,我进寨子这么久刀口还没舔过血,让我来!”

        那头领用笑回了他算作应允,这喽啰认真的开始挑选起猎物,惹得旁边几个蠢蠢欲动的喽啰也跟着像模像样的挑选杀人目标,一这边开始骚动起来,那些被扯动的妇孺哭喊声乱做一片,吵得人脑浆子都要沸腾。

        李霄的手心也冒出汗来。

        有个年轻妇人不堪受辱推了那上前揩油的喽啰一把,人到绝处力道大得出奇,把那喽啰推得摔了个屁股蹲,四周响起哄笑,那喽啰恼羞成怒站起身头一件事举起刀朝那妇人头上砍去。

        明晃晃的刀锋照破苍穹,那妇人尖叫着想躲,手脚都上了锁链根本逃不开。

        李霄再也忍不住,手中一抖,一排凤尾针滑到手心,蓄势待发。

        然后整件事的走向都变得始料未及。

        李霄将要动,一把拂尘从密林的另一端飞出,噙着刚强的力道破空打出去,卷着风声直奔那喽啰的后脑勺,风声卷过李霄的面门,浑厚刚猛得像一座山倒下,连李霄都有些招架不住。

        那柄拂尘穿林过溪点杀那最嚣张的喽啰,以不可直视的力道在空中回旋荡开,横扫一圈气浪,打得一干喽啰爬不起身来。

        而后便见一道蓝袍从密林中飞出,落在众人中间,一个年轻的道士落在一干喽啰之间。那小道士落地之时,拂尘恰好旋到他手里,荡得一身衣袂飘摇。

        那小道士把拂尘收在后襟,袖中滑出两柄峨眉刺,他道:“你们这些孽障,竟敢对无辜百姓下如此毒手,我师父教我路见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今日碰见我,算是你们时运不济,敢不敢和我动手?”

        李霄乍一看这小道士身影便觉着有些熟悉,他一开腔李霄的脸上明显黑了两个度,怎么是这个货?

        林春风问到:“熟人?”

        李霄不太想说认识,还是应了点了下头。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见又有两道身影嗖嗖飞出密林奔赴石泉寨口,与那先前的小道士虎踞三面,大有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架势。

        那两人一前一后道:

        “好师弟,我来帮你!”

        “等等我!”

        李霄:……

        林春风觉着这三个小道士愣头愣脑的着实有些可爱劲,在这种紧张到大气不敢随便出的时刻笑了出来,问到:“都认识?”

        李霄:“认识,青城三傻。”

        李霄和林春风忙着咬耳朵,那三个道士和石泉寨的喽啰们已经动起手来,叮叮梆梆的乱作一团,其中那位身形最魁梧的道士扬起开山斧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喽啰劈成两半,朝李霄这边的方向大喊:“诶!我说林子里那边的!藏了这么久屁股都蹲麻了吧,怎么还不出来帮我们一手!”

        李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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