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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一桩婚事


庄子上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叫张文,读过两年书,庄稼活干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张文家的生的是个姑娘,容貌秀丽,性子温婉。当初媒人上门提亲,家里的门槛都矮了半分。张文精挑细选,选中了一个很棒的小伙子。两家交换了帖子,男方连聘礼都下了过来,就等着到日子就可以迎娶新娘回家。

        然后,西凉进军了。

        历来西凉人进军中原,都是取道肃州,从陇西进关。因此,凌国派出了大皇子赵篆常年驻守肃州。在后方安定的情况下,蜀军的绝大部分主力都放在巴渝一带与南诏对峙。谁也没想到,也许是西凉人恨极了在陇西一战中害得他们损失惨重的“张阎罗”,三年前西凉人的大军对肃州围而不攻,实际上主力已经偷偷南下,进犯蜀州。沿着岷江水快速进军的一支先锋队,目标就是张家祖坟所在地的都安县城。在张二良的带领下,庄户们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竟硬生生地拖住了这只先锋队,直到蜀军大军赶来。

        只是很可惜的,与张文家姑娘定亲的小伙子,全家都死在了这场战争中。那位名叫张秀的姑娘,就这么成了“寡妇”。

        庄子上爱嚼舌头的长舌妇们聚在一起,偷偷给张秀起了个“扫把星”的外号,还没过门就克死了夫家全家。张文的妻子也是脾气泼辣的,和她们对骂了几次,都被张秀给拦了下来。平日里张秀吃饭睡觉干活,一切正常,可还是瞒不过张文与妻子发现她遍布泪痕的手帕。张秀不许父母和那些人计较,只是越发的能干,田间地里的活儿,干起来不亚于壮男子,厨房女红的手艺,也是庄子上的首屈一指。只是张秀越能干,不好的传言就越多。

        和张秀一样能干的,还有林可富。

        修补旧堤的时候,作为庄子上为数不多的水性好的,张文和林可富一起负责捞沙清淤。林可富沉默寡言,吃苦耐劳,很是能干。这个月发月钱的时候,张文注意到程三民给林可富的,明显要比别人多上几文。旁人发了钱,要么托人从城里买件衣服鞋子回来,要么想办法到县城上喝点小酒。林可富一文都没花,全都攒了起来。林可富干活比别人卖力,衣服也更容易破损。一个大男人,做不来针线活,张文索性拿回家去让张秀帮他一并补了。秋汛过去以后,各家各户忙着秋收,林可富自然而然地帮着张文家一起干。

        刚开始的时候,张文没多想,直到自家婆娘的提醒,他才注意到女儿对林可富有所不同。歇息的时候,水壶总是先递给林可富,缝衣服的时候,也是给林可富的更仔细一些;婆娘还发现女儿正在偷偷地纳鞋底,看尺寸,明显不是给老爹的。和林可富说话的时候,笑容也要比和其他人更多一些。

        在婆娘的追问下,张秀大胆地坦露了心意。老两口商议着,林可富是个能干的,又没有什么坏毛病,虽说年纪大了几岁,但是娶个小几岁的媳妇,应该会更知道心疼人。张文琢磨着,怎么让林可富自己开口。

        林可富对张秀的心意不是看不出来,妾有意,郎也有情。只是晚上躺在大通铺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时候,又不禁想想自己的情况。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全身上下只有这段时间攒下的几百文钱,别说成亲,连给姑娘买个像样的簪子都不够。更不用说自己还是个鳏夫,怎么敢想人家那黄花大姑娘呢?

        和父母坦白以后,张秀反倒是越发大胆了。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你们越是说我是扫把星,说我克夫,我就偏要找个好夫婿给你们看。只是林可富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明明自己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他却迟迟不来提亲。

        这一日,张文和林可富在新堤工地挖着沙子,张秀带着两件新缝制的单衣来了。看着自家姑娘的目光随着林可富的身形转,张文轻叹一口气,找了个接口走开,留下两个人说话。

        林可富窘迫地站在当场,任由张秀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抻抻拽拽地打量着哪处不合身,看到没什么问题后,张秀满意的笑了。林可富看着她笑得像花儿一样的脸,也不禁痴了。

        张秀脸红的厉害,只是想起这个木头的表现,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有你这么看人的吗?”

        林可富喏喏地不知道说什么。

        张秀银牙轻咬嘴唇,许久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听那些人嚼舌头说我是扫把星,克夫,你怕了?”

        林可富慌忙道:“不是,怎么会,那些人都是乱讲的。”

        张秀道:“那你为什么?我一个姑娘家,虽说和人订过亲,可到底还是黄花大姑娘,你还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爹爹脸面都不要了,主动去找你提亲吗?”

        林可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可不行。”

        张秀又急又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可富皱着一张脸,满是苦闷道:“我是担心,我是个成过亲的,又比你大好几岁,眼下更是没什么钱,和我成亲,得过苦日子。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不愿意你过苦日子。”

        张秀眼眶微红:“什么叫苦日子?天天听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才是苦日子。每天只能拼命干活不敢去想别的才是苦日子。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人,他却畏首畏尾,不肯担当,这才叫苦日子。”说着说着,张秀的眼泪就下来了。

        林可富急得直跺脚,有心帮她擦,又不敢伸手。张秀哭了一气,扯下给林可富缝的衣服,胡乱一擦,转身就跑了。

        张文远远地喊了几声,张秀没理他。等到张文回来接着干活,林可富尴尬地想把头扎进河里去。

        

        这天晚上,林可富刚躺下要睡觉,有相熟的伙伴叫他,说是程三民程管事在食堂等他。

        等林可富匆匆忙忙赶到食堂,发现除了大管事程三民,还有一个更大的人物也在。

        张不周笑吟吟地看着林可富:“傻站着干什么,坐啊”

        林可富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公、公、公子”

        张不周给程三民使个眼色:“没听你说是个结巴啊”

        程三民也笑了,站起来将林可富按在椅子上,加上陆升,四个人围坐一桌。

        桌上的小菜很简单,几条河里抓的小鱼收拾干净,裹上蛋液面粉用油炸了,皮酥肉嫩,再加上一碟泡菜,一碟花生,一盘刚切的酱肘子,一共四个小菜,再加上一小坛蜀地特产的酒,又香又纯。

        喝了一口酒,超乎想象的烈,赶紧拿起鱼撕下一条肉放嘴里嚼着,等到上涌的酒气压下去,张不周道:“林可富是吧,怎么样,能不能喝点?”

        林可富还在困惑中,听到张不周问话,也没说话,傻愣愣的就把酒杯端了起来看向张不周。

        张不周哈哈大笑。

        程三民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下,林可富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瞬间脸就红了。

        张不周将菜碟向他面前推了推:“吃菜吃菜,这么烈的酒,居然敢一杯干,酒量不错啊。”

        林可富脸上红的分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酒晕:“小民是巴州人,巴州人爱喝“猴头烧”,比这酒还要烈的多。打小就喝,就不怕了。”

        陆升给大家把酒都满上,张不周举起杯,玩味道:“酒量不错,性格也挺直爽,听说人也很能干。”

        林可富连忙举起杯:“谢谢公子夸奖。”

        张不周却没和他碰杯,而是将自己的杯子放在了桌面上,抱起臂来道:“先别忙着谢。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欺负女人”

        林可富吓得酒的洒了,连忙站起来就要跪下去,嘴里慌张辩解道:“公子明察,小民冤枉啊,小民每天下了工吃完饭就回房休息,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啊。一定是有人冤枉我,公子明察啊。”

        张不周不急不忙道:“哦?你这么老实,这样说来,今日那名叫张秀的女子,哭诉的是假的了?是在诬陷好人?那我得将她抓起来,好好拷问,如果真的是撒谎骗人,一定要严厉惩罚。”

        听到张秀的名字,林可富愣在了当场。

        张不周道:“怎么,不辩解了?”

        林可富脸上的红意更深,头低了下去。

        唱白脸的说完,该是唱红脸的出场了。程三民又一次站起来,将林可富拉起身坐下。

        程三民道:“小林啊,真不知道该说你老实好,还是说你愚蠢好。那么好的姑娘,错过了,你不得后悔一辈子?”

        林可富抬起头,犹豫道:“可是,可是...”

        张不周不耐烦地打断:“可是什么?可是你没钱,没房,没地,不配娶她是不是?”没等林可富回答,张不周继续道:“我告诉你,一个真心的女人,图的不是这些,人家图的,是你能对她好,真心待她。一个男人,连一个承诺都不敢给的话,又怎么会给得起别的东西?我看你就是不喜欢人家”

        林可富这次不结巴了:“谁说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紧。可是我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吃苦啊”

        三人嘿嘿一笑,陆升蔫坏道:“承认喜欢人家姑娘啦。挺大个老爷们,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忸怩。”

        张不周重新端起杯,和林可富一起喝了一个道:“今天撞见你的心上人,哭得梨花带雨的跑回家。我又不方便直接去问,只能托程管事去打听。刚打听到的时候,我就想着,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也就没有和你往下谈的必要了。现在看来,不管你是不是酒壮怂人胆,总之是说出来了。那我也就给你吃个定心丸。张松管事现在每天领着人忙着见的房子,除了庄子上实在破的不能再住人的人家要占去一部分外,剩下的都是分给你们这些还挤在大通铺的。房子不大,只有三间,颜色也不好看,青砖青瓦的,暮气沉沉。不过有一点好,不要钱。家具什么的我就不给你们配了,家里有几口人我又不清楚,该买几双碗筷还是你们自己来吧,每个月发的钱也不能总攥在手里,钱这东西,该花就得花,花出去的,才是你的钱。至于地嘛,等到新河道开好,往南的那片空地,都将成为方便耕种的良田。收拾起来要麻烦些,野草又多,还有石头,离庄子上的距离也不近,前两年的收成可能不会太好。不过还是有一点好,价格便宜。新开出来的田,前三年的赋税全免,往后每年只收你们三成租子。怎么样,这个田租你打着灯笼满凌国找也找不到了。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有想娶的姑娘,就得抓紧娶,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等到你有房子了,有地了有钱了的那一天,你就会发现,姑娘早就给别人生孩子了。到时候哭的就该是你了。”

        张不周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林可富的眼泪就忍不住了。身形高大的汉子,等到张不周说完,已经哭得像个孩子。林可富仰起头,看着食堂高高挂起的灯笼,张大着嘴巴哭泣着,两只手放在腿上,紧紧地握成拳头,忍不住颤抖。

        轻轻叹口气,张不周站起身,走到林可富的旁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听程管事说过你的事。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你父亲盼着你给你们家传宗接代,繁衍香火,那你就好好争气,生他几个大胖小子。订了成亲的日子,别忘了让程管事告诉我一声,这杯喜酒,我时一定要喝的,到时候让我看看,巴州的汉子,到底能喝多少酒。”

        等到张不周和陆升一人手里拿着一条鱼,边啃边走地离去,林可富好像才缓过神一般,冲着张不周就要跪下,张不周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道:“别下跪,你要是敢跪,刚才说的那些我一样都不给你,明天就把你赶出庄子。”

        林可富果然就不跪了,只是冲着张不周的背影不停地鞠着躬,张着嘴巴,满脸是泪,分不清是不是哭着哭着就笑了,还是笑着笑着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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