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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个张家人


在张不周本来的想象中,白照应该是一个脾气火爆、官威很重的人,可根据目前来看,白照更像是前世的那种“暴发户”,“土大款”,气焰上稍稍嚣张了些,但并不惹人讨厌。对于张韬所说的“祖宗”,张不周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么有钱的白照,当然可以认来当祖宗。

“你们家的人我也都见过,没有你这么瘦的,小子你得多吃点,瘦巴巴的没有男儿气概。我看那个大个子就不错,身强体壮的。”坐在主位上的白照也没个正形,翘起二郎腿在跟张不周絮叨,像极了热情的老人拉着孙辈聊些家长里短的样子。

张不周看了看他说的李大嗣那近似篮球中锋的体型笑道:“小子是从小体弱多病,上山修道后师父让清心寡欲,这才没打好基础。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白照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看看,我就知道他老张养不好你,真是气煞我也。这样,你在我这多住些日子,好吃好喝地养一养,保管又白又胖。”

张不周道:“小子也想啊,只是有正事在身,这次只能在这逗留一天,明天就要再出发。等到返程的时候,小子再来叨扰。”

白照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这黄毛小子,能有什么正事非要你去办。”

瞪了一眼被逗笑的白露,张不周尴尬道:“不日便是南唐国主李煜的寿辰,我是来拜寿的。”白照闻言笑了:“我当什么事,你小子耍滑头,我看你拜寿是假,想娶媳妇了吧。你那未来媳妇我见过,胸小屁股小,不是好生养的。不如让爷爷我再给你找一个。”

白照说话当真是口无遮拦,张不周道:“原来这事您老人家也知道,不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事关重大,又关系到人家南唐公主的名节,不敢乱说。至于这桩婚事,我和那位公主已经达成了共识,都不同意。”

白照闻言脸色一变:“你们两个见过面,什么时候的事。”

张不周老实道:“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公主任性地离家出走前往蜀州,半路遇上点麻烦,正好被我们碰上。同行了一些日子后,南唐国母宋悔已经把她接回去了。”

白照面色凝重道:“你和公主在一起的事,除了你们这些人,还有谁知道。”

张不周道:“若说外人的话,只有渝州刺史陆炳章等人知晓。兹事体大,想来他也不会乱传。”

白照大手一拍:‘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你小子糊涂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乱来呢。老张知不知道这事。”

张不周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疑惑道:“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能遇见。从渝州离开之时,我已经安排了人回蜀州送信,想来现在祖父已经收到了消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照沉思片刻道:“算了算了,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也没什么办法。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好好聊。”

张不周略一思索便知道肯定有事发生,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直言,于是便依照白照所言,众人齐齐前往饭堂。吃饭的时候,见张不周心不在焉的样子,白照宽慰他道:“干什么这么沉闷,天塌下来有你这帮爷爷顶着呢,还砸不到你的头上,宽心吃饭。”

尽管襄州刺史府的饭菜极其可口,张不周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一般,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按耐不住的他拦下还要和陆升划拳喝酒的白照:“爷爷,亲爷爷,您就别折磨我了,快告诉我吧。”

白照哈哈笑道:“这么沉不住气,将来怎么做大事。管家,把他们带到客房去,好好伺候着。不周小子,你跟我来。”

不像寻常官员的书房一样摆着硕大的书柜和无数典籍,白照的书房更像是一个杂物室,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弓箭,角落里居然还摆着几个弹弓。倚着墙放着几根鱼竿和捞网,桌子上摆的也不是笔墨纸砚,而是木工用的刨机。看张不周一脸好奇,白照笑道:“是不是很诧异,我一个刺史怎么还干木工活。”

张不周点点头:“以您的身份,就算要寻事情消遣,也不应该是这种劳力的活啊”

白照拿起一个做到一半,还看不出是什么的摆件道:“你小子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就是做木工活的。我读的书,写字用的纸,都是我父亲一点一点,一件一件做出来的。可惜的是,等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成的科举,还没来得及孝敬他,老人家就病去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的确是为人子最大的悲哀。我常常想起小时候的日子,每天围在父亲身边看他耐心地干着木工活,他总是会慈祥地摸摸我的头,让我去读书。后来一步步走上如今刺史的位置,公事有一众佐官分担,反倒是让我落了清闲,我就让人寻了这套工具来,没事的时候就钻在这间屋里,做些小玩意。你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

张不周拿起一根鱼竿,看着白照陷入回忆,心中浮现一种奇异的感觉。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遇到的人都给自己一种不真实感,白照和这些人都不一样,他喜欢钱财,为人随和,虽然小节上可能有些小问题,但大义不亏。一个缅怀父亲,拿木工活打发时间派遣愁绪的刺史大人,却显得格外有“人味”。

半晌白照回过神来,笑道:“人上了年纪就这样,总爱想往事,说话也变得絮叨了。这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小子你不嫌弃的话,随便找个地方坐就好。”说完率先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木屑里,张不周笑笑:“我也不喜欢那种装模作样的客气,这样子很舒服。”干脆就在白照对面坐下。

白照赞许地笑笑,手上拿起一根拐杖端详着,出口的话却惊人:“前几天,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也一度很疑惑。直到你刚才说的事情,我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张不周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皇上的旨意很简单,四位皇子全部封王,并且领了四道节度使。最毋庸置疑的,是大皇子赵篆,实打实的军功摆在那,封王不过分。最耐人寻味的,却是三皇子赵隶,加封蜀王,遥领剑南道节度使。”

张不周震惊地抬起头。

白照继续道:“现在想来,这道旨意的真正用意,恐怕就是这个任命了。我那老伙计,这次是受了你的牵连。你和南唐公主私会的消息,恐怕被陆炳章传到了皇上耳里。封疆大吏之孙与别国公主有私交,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事。”

张不周满头大汗,原本以为自己手里也有陆炳章隐瞒鼠疫的把柄,他能管住自己的嘴,没想到他还是将消息送了出去。听张不周说完当初的想法,白照苦笑道:“你呀,太幼稚。就算陆炳章有错,只要将这件事捅出去,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张不周道:“那我祖父现在,已经不再是剑南道节度使了?”

白照摇摇头:“除了秦王赵篆以外,其他三位新王都只是暂时遥领节度使一职,并不用亲赴封地就任。只是这样的情况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最关键的是,皇上这道旨意,既是提醒也是警告,他现在看的,是老张会作何反应。”

张不周苦笑道:“我下山以来,净给祖父惹祸了。”

白照拍拍他的肩膀:“其实说白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谁能想到那南唐公主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来。事已至此,懊悔无用。要我说也是件好事,老张如果看得透,就该趁这个机会请辞。”

老张在干嘛?

今日阳光正好,张韬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着一套拳。张不周说这叫什么来着,叫太极拳。孙子说了,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的,军中的武艺走的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已经不适合自己了。反倒是这动作舒缓没什么威力的太极拳,看似是花架子,其实暗合阴阳至理,很有讲究。虽然当时对孙子的话嗤之以鼻,可是张韬还是认认真真地记住了动作。

孙子大了,知道心疼老人了,是好事,不能叫人家一片好心付了流水不是。

一旁的椅子上,许抚远看罢一封信,气的拍了桌子:“惹祸精”。

张韬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人呐,不服老不行,只是稍稍动一动就有些气喘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现在又骂上了,人家刚下山的时候,谁一口一个亲孙子,夸的没边了。”

许抚远道:“你就别气我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沉得住气的。要搁你以前的脾气,保管连座下的椅子都拆了。”

张韬白了他一眼:“败家不,这椅子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称心的,坐着可舒服了,才舍不得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是南唐的那姑娘千里寻夫,又不是他跑去私定终身。”

许抚远气道:“那他也应该敬而远之,第一时间通传让我们知道。现在倒好,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们被蒙在鼓里,搞得这么被动。”

张韬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剑南道节度使呢。朝廷只是说让三皇子遥领剑南道节度使,没说连副使也撤掉啊”

许抚远怒道:“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问你,这件事你到底想怎么办”

张韬老神在在道:“上次我就说过了,我老了,干不动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吗。请辞的文书我都派人送去了,就希望皇上能看在我一把老骨头的份上,让我早日卸甲归田吧。”

许抚远道:“那蜀军呢,你放得下?”

张韬嗤笑一声:“蜀军姓蜀,不姓张。朝廷只要不操之过急,就不会出什么乱子。我算看明白了,这些兔崽子和那些来讨债的儿子一样,都是群白眼狼。年轻的时候,怕他们走弯路,走错路,什么事都管的死死的,到头来呢,没有一个感恩的,反倒是烦你烦的不行。也是,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谁愿意天天被人管着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许抚远冷笑道:“就怕再过几年,蜀军的番号就没了,被拆得七零八落,分往各个军中。你也说了,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到别人的地盘上去,还有多少机会爬上去”

张韬叹气道:“要爬的多高才够呢。当年我扯旗而起,是为了爬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吗?这个答案,别人不懂,你老许还不知道吗?陵哥还在的时候经常说,这个天下要是没有了战事,咱们兄弟几个天天喝酒作乐,得有多快活。可是现在战事没了,为什么你们想要的就发生了变化呢?富贵荣华,你们现在拥有的还不够吗?”

许抚远道:“等闲变却故人心的道理,说起来文雅,其实最是直白。人心难测,帝心更难测,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要是真的被拔了牙,谁护张不周的周全?”

张韬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年无为老道士给他算过命,说他十年生死两茫茫,只要熬过那一关,从此平步青云,最后的位置会比我还高。我那时候只是个大将军,比我高的位置多的是。可我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了,他要是爬得更高的话,会是什么,当皇帝?哈哈,所以啊,这小子的命我是不会担心的。你们这些老家伙,也别操心了。”

许抚远面露悲伤,盯着闭目养神的张韬看了半天:“老伙计,你真的老了”

张韬撇撇嘴,发出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好似呓语:“我早就说过了。”

赵光放下张韬的请辞书,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朕的国公,反应会不会太激烈了些。”

皇帝书房里,破天荒地没有司礼监几位大太监的身影,反倒是一个不常出现的人在一旁研着墨,听到赵光的话,低声回道:“家父年事已高,即便陛下没有这次的旨意,也离乞骸骨的年纪不远了。趁这个机会退下来,安心地做国公颐养天年,君臣相得,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赵光笑道:“你这声父亲叫的倒是顺口,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认不认你这个长子。”

研磨的正是张一温,闻言笑道:“陛下这块徽州砚,质地温润,是上品中的上品。虽然加了些精雕细琢,坏了几分天然的灵气,倒也显示出制砚之人的独到匠心。”

赵光摇头道:“看砚台的石纹走势,原本就是一条引而不发的“潜龙”,偏要为它雕上爪子鳞片,变成“飞龙在天”,其实是破坏了老天的一片苦心。”

张一温道:“那要看是谁用,陛下是真龙天子,用潜龙是不合适的。”

赵光看似随意道:“那在你看来,朕的几个儿子,谁算得上是潜龙呢”

张一温面色不变:“陛下既是真龙,那几位皇子自然都是龙子。”

赵光笑道:“你呀,还是这么滴水不漏。朕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二良闯了祸,都是你帮着出谋划策隐瞒,让我俩少挨了好多次揍。朕没有兄长,你就和真的兄长一样。”

张一温宠辱不惊道:“陛下重情重义,是仁君风范,臣愧不敢当。”

赵光接着他的话道:“愧在哪里?”

对答如流的张一温难得地愣住,没有回答。

赵光笑道:“别这么紧张,朕只是开个玩笑。你看,几句话又被你带偏了,朕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张一温把墨研好,朝着西南方向行了一礼道:“无论父亲如何想,对我来说,父亲就是父亲,尊、敬、孝、顺,礼不可废。”

赵光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意:“这些年来,让你受委屈了。”

张一温躬身道:“臣只是做了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

赵光道:“老三和你家闺女的事,我听娴贵妃说了。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想必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老三性格跳脱,是该有个温婉贤惠的妃子管着。这桩婚事,我很赞成。不过嘛,皇亲不为官,是历朝历代延续下来的规矩,朕不打算破,也没必要破,相信你一定能理解。赵守正被贬,按例给了他推举下任主官的机会,他推荐你了。”

说到这里,赵光看了张一温一眼:“这个户部尚书,你不能做。等到老三和你家闺女婚事礼成,朕打算封你一个侯爷的爵位,至于朝堂,你就退出去吧。”

张一温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既然你自己也有了爵位,镇国公的爵位你便不能承袭了,张家大兄,你说镇国公剩下的三个儿子里,谁来继承最合适呢?”

张一温暗自调息,尽量稳住声音道:“陛下,如今君臣有别,旧时称呼还是不要再提了吧。二良他潜心治教,闲云野鹤惯了,不会继承这个爵位;三恭当初闯下大祸,是父亲不合规矩的力保才让他仅仅付出罢官的代价全身而退,不能继承;至于四俭,这小子心性太过刚毅,一心想要靠自己杀出个爵位来,不愿继承。”

赵光笑道:“照你这么说,国公还在世的四个儿子,居然没有一人能够继承爵位,岂不是可惜了。”,沉吟了片刻,赵光继续说道:“朕明白了,你们这些当伯伯叔叔的,倒是大方的很,是想把爵位留给那叫张不周的小子去继承吧。”

张一温行礼道:“谁能继承爵位,归根到底,是陛下您说了才算。”

赵光爽朗笑道:“你们都这么大方了,朕也不能小气,如果等到国公百年以后,你们还没改主意的话,这国公之位,就让他张不周继承又如何。”

在两仪城门口接到进宫陪娴贵妃解闷的妻子,张一温看不出任何异常的上了马车。等到出了两仪城,马车行驶在玉京城平坦的石路上,张一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林素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张一温将手掌摊开,林素这才看到他手指甲上沾染的血迹和掌心的伤痕,忙用手帕帮他擦拭着,焦急道:“好端端的,弄伤自己干什么。”

张一温沉默片刻,回过神道:“宁儿和三殿下的婚事,陛下应允了。等蜀王回了京师,就会择日成婚。”

林素道:“这不是件大好事吗”

张一温颓然地叹了口气,倚靠在车厢上说到:“陛下不许我接任户部尚书,许了我一个侯爷的爵位,让我退出朝堂。”

林素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般,将张一温的手拉过来,轻轻地道:“这些年来,我知道你一直憋着一口气。论能力,满朝官员里,除了那位出身南唐的唐景以外,没有一个及得上你的。可是陛下偏偏要压着你,三省的职位没有给你留下一个,就连六部的尚书也做不得,只是给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户部侍郎。你虽然平日里表现的毫无异常,可是多少个夜里,我都看到你对着窗外无言叹息。”

张一温翻手覆盖住林素的手:“陛下有陛下的打算,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林素摇摇头:“多少年的夫妻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张一温笑道:“当年娶你时,家主的那一句泥腿子,我说不在意,那是假话。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林家越来越没落,反倒是泥腿子出身的张家平步青云,已经是林家仰望不起的参天大树了。你那个远房侄子林缚,还不是看到家族已经后继无力,这才不顾作为高门之子的面子,跑来泰安城投奔你,或者说,投奔我。”

“其实仔细想想,陛下的决定,是对的。父亲在剑南道做节度使,我若在朝任户部尚书,实在太容易被人诟病。哪怕是父亲退了下来,我也应该顾及皇亲国戚的贵重身份,不在朝中给人嚼舌头。等到离了任,有了空闲,咱们就四处走走,回胶东道看一看,再回剑南道看一看。”

林素看着张一温,眼中尽是柔情,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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