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溆陵多雨,自清明起,绵密的雨水便时不时地笼住了整座城。
端午才过两日,城外芳草连天,林木葳蕤。
贺宵雨坐在高马之上,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又望了望幽深的树林,面色沉静无波。
她身后跟着两辆镖车与七八名同样骑着马的镖师,其中一位打马上前,停在她身侧:“镖头,这天色看起来又是要下雨,离溆陵还有一段距离,咱们还要继续赶路么?”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倒不如快些赶到城里,你我也好早点安下心。”贺宵雨年纪虽轻,却自幼随镖局里的镖师走镖,一手长鞭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之中也算小有名气。
自长兄贺朝风骤然离世后,父亲久病不起,渐渐的镖局里镖师走了大半,是以如今走镖的差事多落到了贺宵雨头上。
早些年有人欺负贺宵雨年纪小,又是女子,便来劫她辛苦谋来的镖。
她将纤瘦的身板挡在镖车前,满身是伤,殷红的血染了衣裙里三层外三层,手里犹牢牢握着那根鞭子:“要劫我的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从此,贺宵雨的名声便打了出去。
他们都说,贺家出了头敢与人拼命的狼崽。
擎风镖局也因此没有彻底垮塌,在溆陵城重新扎稳了脚跟。
落过雨的林道有些泥泞,镖车艰难地从其中驶过,焦躁沉闷的马蹄声打破了林中的静寂。
天边乌云如墨,隐约有雷声响动,酉时才至,天色倏然暗下去,不见一丝日光。
空气里满是潮湿的草叶气息与厚重土味。
身着玄色麻布衣衫,头戴斗笠的镖师方点起镖车前悬着的几盏灯,便听见头顶“轰隆”一声,惊雷堪堪止息,暴雨骤然倾盆。
灯火皆灭,原本遥遥可见的溆陵城墙被雨幕掩住,眼下也看不清晰了。
这样的情境,尤其适合发生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诸如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镖师们纷纷握紧了腰间的刀剑。
斗笠之下,贺宵雨的神色晦暗难辨,她微微抬起下巴,吩咐身侧的镖师:“去叫他们把车都拉到一起,警醒些,等雨停了再上路,今日免不得要辛苦一些,待回了城我请大家喝酒。”
镖师应下走了,贺宵雨此时也下了马,把缰绳栓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上。
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林叶上,她静静地望着雨中忙碌着的镖师们。
一道轻微却格格不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纤细而有力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指甲印入掌心。
她又抬头,似乎想望天色,可除了迎面扑来的雨水以外,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此时,一支凌厉的箭破雨而来,打破了林中的无声凝重。
几乎只是眨了一下眼的间隙,又是数支箭射来,几名镖师应声倒下,余下的顿时抽出刀剑,背对着镖车围成了一个圈。
贺宵雨解下腰间长鞭,没有去看那受伤倒地的镖师,鞭梢划破雨帘,几支箭被拦了下来,卸了力纷纷落在泥里。
她将鞭收回作一团,朝那箭来的方向抱拳扬声道:“擎风镖局走镖,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不妨现身说话?”
话音落下,林中不再有箭射出,众镖师凝住声息,接着便见不远处林叶轻颤,一瘦高黑影不知何时立在树枝之上。
“我不管你是谁,你也甭管我是哪条道上的。”那人裹着一袭黑衣,蒙着半张脸,头上也戴着斗笠,只露出了一双清亮的眼睛,听声音,是个男子。
“我想要你车上一样东西,你若给了,我自会离去。”黑衣人接着说道。
贺宵雨听罢,冷笑一声:“擎风镖局从不失镖。”
她身形一动,已经踏着马背往黑衣人踩着的树枝跃去了,手中长鞭如龙放开,凌厉袭向对方面门。
黑衣人却并不慌张,脚尖轻点枝杈,仰身躲开鞭梢。
长鞭落了空,于雨中爆了一声霹雳似的响声,雨水顺势炸开,飞散片刻后又凝成一片雨幕。
贺宵雨尚未站稳身形,一只手呈鹰爪之样,蓦然破开雨水,带着凛冽杀意,袭向了她的心口。
她干脆顺势倒下,斜身蹬了几脚树干,翻身落回地上。
黑衣人抬手,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只听林中传来一阵刀剑出鞘之声,目之所及,皆是金属的微细光亮,好似星夜。
众镖师心下一紧,果真见那林子里缓缓步出数十名黑衣劲装之人。
雨仍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双方各自亮了武器。
贺宵雨眉睫上染了寒凉的一层水雾,她往四方看了看,破釜沉舟一般地揭下了头上的斗笠。
像是一个信号,一名镖师率先横刀向前,双方霎时缠斗起来。
刀剑击撞之声不绝于耳,贺宵雨凝下心神,知晓己方寡不敌众,便仍是舞鞭袭向那树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仍是未出武器,屈指为爪,侧身避过鞭风,极快地贴向贺宵雨,冲着心口而去的手被她猛力拍开,他顺势反手抓住她的臂膀,裂帛之声响起,血气漫上了两人的鼻尖。
贺宵雨微微拧眉,旋身与他拉开距离,手中长鞭稍卷,带着凛冽寒气,势如破竹,似要将那人的头颅割下。
但黑衣人身手显然在贺宵雨之上,从容躲开了她的致命一击。
二人交手数十回合,贺宵雨层层败退,身上又添几处新伤。
她本欲执鞭再战,却在落地之时被一拥而上的黑衣打手团团围困。
此时她方才注意到,自己所带的镖师皆躺在了地上,气息奄奄。
领头的黑衣人飘然落地,走向镖车。
车上的箱子落了一把重锁,他不甚在意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似的银亮物件,来回几番拨弄之下,这“钥匙”便开了锁。
他打开箱子,灿亮的银两之中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匣子。
匣子未上锁,他指尖微动,推开匣身。
暗红的锦缎层叠拥簇着一颗明如星辉的珠子,正是传闻之中的蛟珠。
“走。”黑衣人一边低声下了命令,一边合好匣子,与那钥匙一起收进了袖中。
围绕着贺宵雨的黑衣之人也都收起了武器,正欲随其离开之际,却听林中传来一道青年人的高喝:“尔等强盗,要往哪里去?”
林中随即跃出一人,青白衣袍,身姿颀长似竹,面貌清俊如玉,手中握着一柄宛如漾着粼粼波光的细长轻剑。
他瞥了一眼雨中低垂的镖旗,又望了一眼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贺宵雨,长剑向前一指,不过吐息一瞬,剑尖便无声地递到了黑衣人的眼底。
黑衣人心中一惊,忙偏身去躲,仍被削落了一截发丝。
“哪里来的英雄侠客,这是来救美的?”黑衣人站定身子,眼神恢复了镇定,倒是气定神闲地开起了玩笑。
那青白衣衫的男子闻言,倒不与他多言,只提了剑,又向他刺去。
这剑气清澈干净,灵动似水,灌入内力之时便如海川,裹挟着一派汹涌奔腾之气。
只是使剑之人的剑法似乎还有些生涩,招式之间不甚自如灵活。
两人几个回合下来,仍是相当。
但那黑衣人好像不愿继续打下去,正要抬手唤人,却见林中又冲出一人。
来人身形娇小,手里却提着把半人高的大刀,高高举起,猛然劈开了斗在一起的两人。
众人这才看清楚来人乃是一名扎着双髻的少女。
黑衣人被刀风推开,环顾一番局势,断然改变了手势,转身隐入幽暗的树林之中,余下的数十名黑衣劲装之人紧随其后,霎时也不见了踪影。
“你是他的帮凶?”
少女还没搞清楚状况,听见耳边风声赫赫,一道细长的剑影迎面而来,她下意识仰身抬刀挡住了锋利的剑刃。
长长的铮鸣声里,她被逼后退了七八步才止住,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惹怒,她提气抡起大刀,银亮的刀锋印出一双微圆明澈的杏眸。
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贺宵雨咳出一口血沫,扶着树干从地上起来,说道:“那群贼人已经走了。”
少女的刀于半空中生生停住。
她摩挲着刀柄,挠了挠后脑勺,意识到自己好像好心干了坏事,正要开口时,林中“扑通”一声又滚出了一人。
那人将在场的人看了一遭,最终爬起来奔向少女。
“女侠,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我啊啊啊啊啊!”他曲身抱住少女的胳膊,声音骤然卡在了嗓子里。
天地昏昏沉沉的,雨又下着,此刻到近处他终于看到,满地皆是血水,横七竖八的躺着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清秀的眉毛于是拧在了一起,继而干呕几回,眼睛一翻,晕在了少女的怀里。
贺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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