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楚怀今日没穿女装，也没缩骨，只简单的穿着一身月色的长衫，一头黑发用一根碧玉发簪松松垮垮的挽着，手中执着一个小小的花洒，正照料着窗口处的那一小盆绿植。
那花盆同周围的摆设物件相比，可谓是十分不精致，甚至算的上是粗陋了，里头干巴巴的长着一根草似的东西，叶子修长，却只得两片绿叶，底下已有好几片干枯萎蔫的叶子耷拉到土里，看起来十分凄凉。
楚怀却不将干枯的叶子清理掉，只是任他长着，时不时的浇些水，施些肥，每日都看看他是不是与多长出了片叶子，是不是开花了。
碧柳站在楚怀身后，敛着气息，静静的看着他动作，他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江湖的逍遥气，那双使的出惊艳一剑的手执着花洒，神色安静，身在尘世却超凡脱俗一般，如下了凡的谪仙，行走于红尘之间，却不食人间烟火。
这人生的如仙，心肠却是菩萨心肠，如若不然，也不会引出今日般的灾祸。
碧柳心里有些为他难过，不由得叹了口气。
楚怀听她叹气，回过头来，轻声问道：“是他要回来了吗？”
碧柳不言，只是皱了眉头。
楚怀将花洒轻轻放下，走到碧柳身边，道：“我还没叹气，你又叹什么气？……快别皱眉了，好像我为难了你什么似的。”
碧柳放松眉心，道：“主人刚传了信回来，最迟后日便回来了。”
“后日……”楚怀重复了一句，他手指不自觉的一颤，无意识的在桌沿上敲了两下，却不巧正好碰到桌沿上的茶杯，茶杯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楚怀被惊醒，下意识的俯身去捡。
碧柳连忙将人拦住，蹲在地上率先将碎片清理了，道：“公子还是小心些，免得伤了手主人又要发脾气。”
“是啊，”楚怀半蹲在地上，看着同样蹲在地上的碧柳，道：“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救下他，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楚怀难得的示弱，可能这是她的主人都没有见过的神色，面容憔悴，一双清明的眼里带着一丝迷惘还有困惑，如同草原上迷失的羔羊，面对着虎视眈眈的狼，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但是狼不想吃掉它，只想养着，逗弄着玩儿。
于是这只羊更迷茫了，它向往着外面广阔的草原，可又逃不出狼窝，它试图逃跑的时候，狼一口咬住它的后颈，不伤它，只是警告它，让它不敢生出逃跑的心。可是那只羊的心不会因为身体被困住而偃旗息鼓，在被咬住后颈的时候，它只是在想，若是能直接死掉也就好了，反正，总比被困住好。
但是那只狼不允许它死，这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玩具，他告诉那只羊，说：“你要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我就找到你原本的羊群，让我们的狼一口一口的将他们全部吃掉。”
于是羊便不敢动别的心思了，它觉得自己死不死活不活的无所谓，但是要是连累了自己的亲人那可就是罪孽了。
碧柳没敢搭话，只是道：“这样的话，公子还是少说吧，莫要被主人听去了。”
“也是，起码现在都还活着，已经是很好了，”楚怀意有所指的看着碧柳。
碧柳道：“公子放心，楚老现在很安全，身子也康健，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那边好。”碧柳说话几乎滴水不漏，楚怀知道在她这儿也套不出什么话，也没心思在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床上，道：“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你先退下吧。”
碧柳恭敬行礼退下，可是门槛还没迈过，又听楚怀道：“那三个人，你们准备怎么办？”
那三个人自然指的是欧阳逸白苏还有胥准他们三人，碧柳或是觉得有些愧疚，又或是觉得这三个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了也无妨，便道：“是想等主人回来之后决定的，但是您也知道主人的脾气……白公子接了您的绣球，怕是……”
这一停顿，楚怀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么诧异，这也跟他最开始想的差不了多少，要不然也不会提醒欧阳逸小心了。
“碧柳姑娘，”碧柳见楚怀没说话便就想走，可是步还没迈开，楚怀就又出了声，“我想请你帮个忙。”
碧柳好像心有所感似的，激灵一下，只是又不能让他闭嘴，只能开口道：“您说。”
楚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边走到了门前，他看着碧柳，道：“我想见我祖父一面。”
碧柳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的神色，道：“这……”
“只是见一面，又不做别的，”楚怀恳求似的看着碧柳，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主子回来也不会不让我去，只是……”楚怀说着，表情变得十分为难里头还似有一丝屈辱，“不过是要我用东西换罢了。”
碧柳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心疼又替他觉得有些不甘，但是她心有顾忌，还是硬着心肠道：“这件事，我确实不敢擅作主张。”
“碧柳姑娘！”楚怀眼角抽了抽，“我只是，想见祖父一面，便是日后长居于此，我也心满意足了。”
“这……”碧柳咬着下唇，内心依旧十分煎熬。
“碧柳姑娘！！”
楚怀眸子暗了暗，伸手一撩长袍下摆，竟是给她跪下了。
碧柳心里一惊，慌忙俯下-身就要去扶他，但是楚怀打定主意要跪，碧柳一时之间也扶不起来，两人就此僵持住了。
碧柳见扶不起他，只好侧身站到一边，长叹一口气，“公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碧柳姑娘，”楚怀抬头看着碧柳，神色哀然的道：“还请姑娘帮忙！……我知道，现在他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姑娘做主的，姑娘一定又办法帮我的，对吗？”
碧柳看着楚怀，顿了半晌，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公子先起来。”
楚怀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松了口气，碧柳既然这昂说，那便是决定要帮忙了。他扶着膝盖起身，起身的时候好像没站稳似的晃了一下，又连忙扶着门框站稳了。
“姑娘是愿意帮忙了？”
碧柳轻点了下头，“只是我还需要安排一番，今晚公子晚些睡，我会过来找您。”
楚怀心头的那口气彻底松了，对着碧柳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碧柳姑娘，姑娘之恩，楚怀定不敢忘，日后必当报答。”
听见这话，碧柳莫名的打了个哆嗦，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初她家主人被楚怀所救之后，对他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他说：多谢衡之救命之恩，尧臣定不敢忘，待得来日再见，定当倾全力而报之。”
碧柳咽了口唾沫，不敢再想这些，连忙告了退，出去准备了。
门一关，楚怀神色立刻变了，直起身子，轻声道：“公子都听的清楚了？”
“听清楚了。”欧阳逸从床后走出来，却不再往外走，只是走到床边，顺手落了床帐，正好将他半个身子都掩在后面。无论是窗口还是门口，都不会看见他，“楚公子这一招使的是苦肉计还是美人计啊？”
“苦肉计也好，美人计也好，都是为了好好活着罢了，”楚怀道：“你说呢？”
欧阳逸点点头，这倒没错。
欧阳逸道：“我有个问题啊，碧柳口中的那个主人是……？”
楚怀行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欧阳逸，欧阳逸摆摆手，他方才被胥准灌了不少水，现在实在是喝不下了。
楚怀也不强求自顾自的喝了，道：“第五尧臣，”欧阳逸皱眉想着，楚怀又道：“或许你没听说过这名字，但你应该听说过万仞天。”
“山有万仞，登之直上九重天，说的漂亮，那可是有名的邪魔外道聚集地。”欧阳逸虽说未出江湖，但是也算是博览群书，武林上的那些帮派不说如数家珍也是略知一二，这万仞天也不是寂寂无名的地方，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万仞天几乎可以说是邪魔外道的代名词了，武林正道所不容之人，修习邪法之人，心术不正之人，万仞天可谓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万仞山外有天险阻隔，那些武林正道曾几次聚集人手想要清缴万仞山，但是一道天险便将他们拒之门外，无功而返。
正道虽然没能清缴他们，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又必然有争端，万仞天里面自然也不例外。
里面的人或是因为权力，或是因为功法，都是拼了命的在为自己挣，他们也不用顾忌什么面子也不用考虑手段是高明还是下作，只要是能让他们得偿所愿，其他的就是个屁。
其他所谓的□□魔道，里头也是自有自己的一番规矩的，最不济也讲些道义，但是万仞天不一样，他们里面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也正是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派，武林众人，也是极为忌惮他们。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仞天的几百号人也不可能群龙无首，第五尧臣便是如今的那个龙首。
只是这龙首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多的是人想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拽下来，只是迫于他的实力，不敢同他正面对抗，暗中的刺杀或者绊子却是不少使。
第五尧臣虽然自身实力出众，一身功法高深莫测，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也是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楚怀就是在这时候将人救下来的。
东郭先生救了蛇，被蛇反咬一口，赔了一条命，他救了第五尧臣，却是将整个人整个生活都赔了进去。
不过这其中的蝇营狗苟楚怀不欲同别人多说，只是道：“对，就是这个万仞山，第五尧臣就是现在万仞天的山主。”
欧阳逸没有多想，只有些不雅的撮了撮牙花子，嘟囔道：“听起来好像是挺牛逼的……”欧阳逸说完也觉得太过不雅，十分毁他谦谦君子的形象，掩饰性的咳了一声，道：“你是怎么惹着这么一个厉害人物的？”
“一时眼瞎识人不清，错把毒蛇当王八罢了。”楚怀极是优雅的捏着茶杯说出了这句话，欧阳逸有些惊奇的看着他，有些看见了同类的兴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勺子舀，这楚怀想来也是位性情中人啊。
于是欧阳逸再开口时语气就更随意一些了，“没事儿，我医术甚好，两贴药下去治好了你的二五眼，保管你日后眼睛亮亮堂堂的。”
楚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那种低眉浅笑，而是很肆意的笑，只是压着声音，不敢笑出声来，等笑够了，他道：“虽遭此难，但是识的公子这样有趣的人物，也是幸运。”
“过奖过奖。”欧阳逸觉得他们俩说的好像有些跑题，又忙把话题拽回来，道：“我还有个问题，你在这里，那罗忻忻呢？还有罗峰然和他夫人都去哪儿了？”
楚怀没纠结他问的是一个问题还是两个问题，回到：“要是我所料不差，忻忻应该是同我祖父在一个地方，”说到这儿楚怀看了欧阳逸一眼，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罗叔叔离开的确是和他有关，他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和罗家有关，在往大一点说，应该是和千手门有关。”
欧阳逸道：“千手门不是隐匿江湖多年了吗？找什么东西能找到他们身上？”
难不成是第五尧臣从小走失没爹没娘，千手门又恰好偷走了他认祖归宗的信物？
欧阳逸打了个哆嗦，及时止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奇思妙想。
楚怀不知道他心里的天马行空，只是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楚怀放下杯子，道：“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全都告诉你了，我现在只想请你帮个忙。”
欧阳逸点点头，“放心吧。哦，对了，有个叫沈安晏的人来遥城找你了，现在就在罗府，和我们住在一起。”
“……”听见旧友的名字，楚怀明显楞了一下，随即道：“安宴性子单纯，还望欧阳公子多多照拂。”
“这怎么觉得有点儿像是托孤呢？”欧阳逸咂了咂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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