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兔儿爷
夜三更再醒来时天已大晴,日头透过窗棂洒进房中,星星点点。看屋内装饰该是山里的厢房,一片寡净。
夜遐迩趴在床头应是睡着。
夜三更睁开眼喘息间又带得身子一阵抽痛,忍不住呻吟一声。
夜遐迩猛然惊醒抬头,摸索着碰到夜三更,急急问道:“醒了?”
听得夜遐迩声音,想是一直等在屋外的颜衠推门而进,看到床上睁着眼的夜三更,也是喜上眉梢,直道“甚好甚好”。
床上夜三更想附和着笑笑,显然也是不能,嘴角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疼痛,身体如撕裂一般万分难受,他咽口唾沫,声音沙哑道:“这次又睡了几天?”
“三天。”
说话的不是屋内四人,声音由屋外传来。
听到这声音,夜三更好歹是忍着痛笑出了声,“兔儿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咚咚”声响着,一名身着白衣的独腿中年男子拄着拐走进房内。
男子四十多岁,甚是白净,最引人注意的倒是那条空空荡荡的裤腿,随着走路一晃一晃。
“自然你这朋友去西亳把我找来的。”被夜三更叫做兔儿爷的白衣男子朝着颜衠努努嘴,一颠一颠走到床前,看了看夜三更脸色,道:“三少爷倒是挺抗打。听你朋友那意思,是挨了一个成精的老道士三招?”
夜三更“嗯”了一声,想再说话却被浑身上下针扎般的疼痛撕扯的说不出话来。
“再养上些时日就行了,你这身子骨不比常人,从小就抗打。”只是碰到夜遐迩转过来的眼神,即便空洞无神,这个被叫做兔儿爷的汉子讪讪的闭上了嘴,停止了继续玩笑。
虽说是前后一算也是三年没见过,但是对于自家这个二小姐,他还是本能的有些忌惮。
倒不是说主仆尊卑有别,在京城盘山那座百亩大宅里,对于这层上下关系,可有可无,只要是不对那尊朝野都要仰之鼻息的主子不敬,主仆间很难见到如外面那般恭敬有加颐指气使的样子。
能让这个在整座大周都有些名声的杏林圣手感到忌惮,无非就是这个二小姐常住夜家不似其他几个少爷小姐那样长年在外,说一不二的脾气即便是一家之主的王爷有时都要乖乖顺从,自从那位在王府之中所有人都念之愁闷闭口不提的真正女主人离开后,隐隐中便成为了夜家新的女主人。
自然,无人说过却又无一人不承认。
毕竟颇有母亲几分影子的二小姐,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可让人信服的紧。
兔儿爷弯腰探手把住夜三更脉门,渡入一丝雄浑气息于其体内游走,又道,“这几天听两个话痨和尚东一句西一句的也明白了个大概,这种时候就别逞强,能跑就跑,跑不了直接送信回家。你说你挨这三下亏不亏?”
虽说是潜移默化的身份有别,但自小在其身边成长,夜三更也拿兔儿爷是亲人长辈,对他的话自然是耐心听取。
“十二经脉堵了四根,奇经八脉断了三根,十二经别乱了六根。”确定再无头几日那般生死一线气若游丝的兔儿爷晃悠悠的向后退了几步,“得亏二小姐想的周全,要不然再晚一两天,老爷子就得让我们几人来抬你了。”
“可别吓唬我。”夜三更苦笑,到现在体内气机皆无,内里经脉什么样连他自己怕是也感受不到,“哪有你说的这样子严重。”
“二小姐,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兔儿爷看向夜遐迩,笑道,“我就说三少爷不信,当时就该让三少爷先醒过来看我行医。”
夜遐迩也不搭话,就坐在床尾,手里来回扒拉着一角床单。
兔儿爷的话让夜三更苦笑一声,眼角处蓦得瞧向那条略显突兀空荡的裤腿,脸色一黯,很是自责,“兔儿爷…”
只是不等他说完,瞧他眼色便知晓他想法的兔儿爷开口打断,“怎么娘们唧唧的?还不如当时二小姐看到这里的样子。施毒行医全在手上,这两只手还在,就不打紧。”讲着话,拍拍夜三更肩头,洒脱一笑。
紧接他又道:“思服少爷和寤寐小姐来了,加上两个大和尚一个小道士,五个人这几天可把武当上下转了个遍。”
岔开的话题成功引开夜三更的注意,想起昏迷前听到的自报山门,夜三更用力想要起身却牵扯伤口引起一阵痉挛,冷汗直冒呻吟出声,好在兔儿爷适时出手连点几处要穴才算止住,气的夜遐迩终于开口斥道:“乱动弹个什么劲,还不嫌疼?”
对于姐姐的刀子嘴,夜三更也是心有忌惮的朝着兔儿爷撇嘴,颇有大诉苦水的意思。兔儿爷却拆台道:“二小姐说的是,这点你得学学王爷,江湖险恶不行就撤,等得有本事了再找回来不就行了,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
有苦自吃的夜三更不想反驳,询问道:“思服和寤寐来干什么?”
兔儿爷自然不知,碍于身份这几日也是深居简出的住在一旁厢房里。
颜衠接口道:“龙虎武当的十年祖庭之争。”
也曾有耳闻的夜三更恍然,却还是纳闷道:“龙虎山没人了,怎么让他们两个过来,这一路上也不怕有人把这两尊紫金莲花抢了去。”
夜三更如此一说屋里其他三人谁还不明白?虽说是开的玩笑,其实是在问夜遐迩,毕竟他们姐弟之间的事,外人知晓也不好插嘴。
自然瞧出夜三更心中小心思,兔儿爷抿嘴一笑,对于这几个姐弟从小到大的古灵精怪他这个做长辈的不懂才怪,见到自己姐姐生气不理自己,这小子肯定在拐着弯的逗弄姐姐。
肯定也是明白夜三更打的小算盘,颜衠背着双手也是不理不睬。
一时间陷入沉默也无人说话,夜遐迩又怎不明白自家弟弟的小心机?到底还是板不下脸去,这才开口道:“凡能在十年一约的祖庭之争中抢得这个让自家门庭垂涎三尺的位子便可胜任皇家祭天大典的诵经师一职,到时每年里往来京城诸多顺意,但凡讲经的妙道师自然是都想着试上一试。龙虎山已然三次未得其中要领,三十年仰人鼻息,这次自然就把小四小五推出来,毕竟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紫金莲花,背负偌大的气运,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姐姐语气有所回转,夜三更用小腿踢了一踢,“可是四五年没见他们兄妹俩…”只是话未说完,就被夜遐迩使力将他腿推开,皱眉挪了一挪位置。
自讨没趣的夜三更不满道:“你们在我昏迷时见都见了,那也是我弟弟妹妹,我…”
“你死了才好。”夜遐迩到底是没忍住,斥骂了一句,起身离开,“死了有什么姐姐弟弟妹妹!”
摔门而出的声音,踉踉跄跄的动作,不过赌气出门前,还是向颜衠的方向道:“颜书生,帮忙去找找那俩家伙。”
到底是一家人,一肚子怨气的夜遐迩还是没有逆了弟弟心思。
屋中剩下三人对于这女子突如其来的脾气也只有避之不及。
好似是成心气走夜遐迩,待得书生颜衠也离开,夜三更问道:“这几年家里怎么样?”
着实没想到会如此毫不避讳的有此一问,兔儿爷刻意躲开夜三更视线,换了个方向,瞧向了门外并未离开的夜遐迩,盯着那女子起伏不定的肩头,叹气道:“还不就那个样。”
扶着拐杖,兔儿爷走到屋中央木桌处坐下,收拾心情,说是回忆更像是无可奈何的一种倾诉。
他叹口气道:“要说没变化吧,四哥还是在嫂夫人那里不挪地方,谁劝也不听。要说有变化,也就是王爷,除非上头那位有要事,估计那一亩三分地都不愿出去。去山后开了块地,种啥都死,天天扛着锄头去刨地。从你跟二小姐躲出来,老爷子反正没提过你,后来又下令不能在家提你两个,谁提打谁。惹得你老姐逢年过节回来就得在院子里找点事,谁也不敢拦,都怕触这个霉头。四哥也不管,说是权当过节听个响,驱邪。王爷又怕那闺女,就听之任之。这几年一到休沐,刀江北贺统那几个莽汉,从军队里回来喝不了几口酒就旁敲侧击的瞎嚷嚷,可没少挨了打。”
兔儿爷说的太过笼统,“三年前这么一闹腾,他们几个哪个不向着你说话。”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兔儿爷又道,“挨了老爷子那几下一个个的都还硬气的很呢,尤其是刀江北,去年初一拜年,想来头一天晚上酒还没醒,非要让老爷子封红包,一个不够要俩,说是跟你留着。你是不知道,让老爷子那一脚踹的,厅堂里直接踹到天井,都咳血了,还嚷嚷着自己占理。要不是有去跟老爷子拜年的朝中官吏拉着,老爷子真就不认这个义子了。”
夜三更哑然。
“话又说回来。”话锋一转,这个真实称呼绝对不是“兔儿爷”的中年汉子先是瞄了一眼一旁似是有意无意都在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青衫书生,不过还是没有避讳,道:“老马也好,玲珑也好,一开始还没觉出什么,眼下越想越是不对头。这一年里没少念叨这件事,你俩,是不是成心闹出的这场乱子?”
也如刚刚夜三更的毫不避讳,兔儿爷问的也是直接,十二马前卒中各司其职各有千秋,如兔儿爷的行医施毒,占据戌位花名老狗的擅长追踪,刚刚兔儿爷口中的老马以及玲珑,可算这十二人中的智囊一般,大事小情都是这两人点了头,便说明事成八九,运筹帷幄的本事连那位异姓王当年也是将其当做军师一般,沙场征战行军布阵也多与这两人商议,可谓心思如名字般剔透。
平日里十二个人无事闲谈,也是将三年前的事反复提及,久而久之或多或少就能感觉出其中漏洞,一些个猜测也便应运而生,对于那时里姐弟俩毁了皇室婚约负气出逃,就显得好似有计划一般,这三年销声匿迹的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
毕竟,那位当朝唯一异姓王,对这两人,可不是一般的宠溺。
话又说回来,谁又可能去强迫让自家孩子做不喜欢的事?
夜三更没再开口,反而是盯着这间客堂厢房的梁柱陷入沉思。
因赌气到屋外廊檐下的夜遐迩也没进屋,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兔儿爷,反正也没外人,要不说说你们心里的看法,或者说,你们马前卒,对于三年前的事,有什么想法?”
心思细腻如夜遐迩,自然能猜到兔儿爷有此一问,十成十是他们十二个人闲来无事的猜测,这心里不好藏事的兔儿爷,不过是借此机会来确定一下罢了。
想到那座山上那些人,夜遐迩对弟弟的怨气便消了大半。
三年呐,翻过去,就是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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