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请刀
天气怪异到教人捉摸不清,已然淅淅沥沥个把时辰的雨水肆意倾洒,扬扬散散哺养此方大地。
眼前萧瑟自不会再有文人墨客聒噪似的来一句“好雨知时节”的感慨,即便是以棋艺着称天下被尊奉为神人的亓莫言,将儒家修身之术尽皆注入棋道,自有儒士风范,此时此刻也丝毫想要吟出一首好诗的心情都欠奉,只剩腹诽这恼人的天气。
尤其是在雨势突兀停止后,已然泛潮的长袍更是黏人,贴在身上怎么都不觉得舒坦,腹诽自然就变成了咒骂。
此时恰恰是在十四皇子王江发出进攻命令的那一刻。
瞧着十名千牛卫相互配合下以五五之分开始冲锋,前方吸引敌方攻击,在第一轮羽箭过后换箭的空隙,后方五人奔袭前冲,以此循序渐进,第二轮弩箭便已然攻至近前,顺利破解颇为让人头疼的脚踏连弩。
虽说这自制连弩被王江说的很是不入流,但是其力度摆在这里,也是不容小觑。
也就在此时,很有亓莫言厚脸皮风范的王朝最小公主王河,借着照顾夜三更的名义,很不负责任的自己倒头睡去,若不是传出轻微鼾声,守在简易军帐外的乌锤甲士真就以为自家这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公主如此贴心。
军帐外负责守卫的甲士找来厚实披风恭敬披在河公主身上。
别看平时里千牛卫一个个大大咧咧,可也是隶属宫中宿卫,保护皇宫安全,照顾这些不教人省心的主子自然也是常事。
想来也是这几日里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也是累了,毕竟还要防备着被自家哥哥发现,小心翼翼到谨言慎行担惊受怕,今日里也算是彻底放松警惕,不再有过多担心,紧绷的神经一松弛反倒是瞬间就有倦意袭来,尤其是跟前还躺着这么一个,想来睡觉也是会传染,这个王朝最小的公主,就这么托着腮瞧着夜三更一呼一吸均匀喘息,竟然是脑袋一歪,不管不顾的睡了个踏实。
正自紧盯千牛卫冲锋的王江听见妹妹轻微鼾声也是好气又好笑,示意亓莫言稍候,换来一名甲士又找来一件披风御寒,当真是如父亦如母的对自家这个小妹照顾的无微不至。
瞧着刚刚王江该指挥调度时该是由军中潜移默化养成的雷厉风行,此时里竟如此和风细雨的教人难以接受,亓莫言所流露出来的神色,已然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尤其是前方战事教人捏了一把汗,这位皇子出身的忠武将军闲庭信步似的好似根本不在局中,才最是匪夷所思。
只是这位十四皇子离开的下一刻,正自对其如此放松甚想讥讽几句的亓莫言不待开口,便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暖意包裹周身,心头里连日来的烦躁都被带动的赶出体外。
如此毫无前兆的蓦然侧头瞧向帐中,他只当是夜三更——也就只能当做是这个他所能了解到的夜三更——才能有的玄妙。
虽说此中变化让亓莫言也甚是不解。
前面龙行虎步一心放在战场之中的王江并没有察觉这一瞬的诡异。
周遭气机流转,自是不懂得这般变化所谓哪般的亓莫言摇了摇头,只当是这天气变化带来的些微不适,权当做一时的恍惚。
又瞧了一眼简易军帐中熟睡的公主王河还有那在他看来应该是昏睡的夜三更,亓莫言再度摇了摇好似因得淋了刚刚淅沥不停的春雨便如同进了水一般混浆浆的脑袋,大步跟上王江离开。
只剩下秦胜与周仝,这两个该是被王江这个眼下最大的官安排的后援,俱是握刀警惕,一个悬刀一个提刀,一把大周地方军种广泛配备的腰刀,一把只存在于宫中宿卫手中的苗刀,一左一右像极了门神。
却是在下一刻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帐中那两位显然已经不能感知外界变化的公主和公子。
显然还是地方守备军纪相较于千牛卫差了一些,由此便可以看出,周仝仅是扭了扭头便恢复如常,常备不懈,反倒是秦胜抬手凭空做出轻抚动作,手掌翻来覆去,清楚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流由身边滑过,如若实质。
可又十分确定这绝对不是风,仅仅这几个呼吸的光景,气流波动如湖中涟漪一层一层毫无停滞,地上刚刚露头的嫩草不动,老柳上挂着青绿小芽的柳条也不动,可这如风拂面的感觉却是真真存在,如夏日里熏风那般热乎。
“你没感觉到?”
秦胜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周仝更是愕然,这个从军履历标明十年西域兵的宫中禁军仅是瞄了一眼被自家小将军说做是“也没打过仗”的折冲都尉,很是奇怪。
见对方表情如此秦胜只当是他未发觉此间怪异,便又伸手去感触这忽然飘荡而来的温暖气流,虽是未察觉出这缕不太清晰的波动是何去向,可对于来处异常分明,这是属于武人特有的敏感,不同于亓莫言那般恍惚,即便是同为军中仅仅修习过专属于军中培元固基那种粗浅心法的周仝秦胜,也可以清楚感受到这种炼气武人独有的气机流转。
清晰明了,如沐春风。
那源头分明来自帐中。
只是对于秦胜如此寡见少闻的表情,周仝表现的见怪不怪,这个如今跟随王江被委以副将职位在宫中也是一队统领的千牛卫道:“感觉到什么?这是我们公主自小学自泰山派的玄妙心法,河公主自有体弱多病,以此心法修习下强身健体,即便休息时也能自行运转呵护经脉。怎么,没听说过泰山派那门睡觉也能修行的泰山道门心法?”
秦胜茫然不知。
毕竟只是一方都尉,对于那些江湖门派,恁些奇怪法门,自然知之甚少。
被如此温暖气流轻轻萦绕似是舒服无比,连日来的身心俱疲仿佛一瞬间被清扫出去,端的是惬意。
这位要不是有此因缘际会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个千金之躯的小小都尉也不懂得宫中那么多的繁琐规矩,毫无心思的再度向军帐靠了一靠,惹得旁边周仝视线略显凌厉。
尊卑有别早已深入这些在宫中宿卫多年的千牛卫心中,保持该有的距离也是他们伺候主子时最该注意的规矩。
只是下一刻,警觉异常的周仝便发现周遭那绝对超出认知范畴的变化,让这位随行副将瞠目结舌,口不能言。
以军帐为中心周遭丈余,地上刚露头的青草转绿,树下向阳处,火把照耀下,清楚可见有虫破土惊走,一侧吐芽的老柳嫩青色缓缓绽开,仅仅就这几个呼吸,周遭被雨水浸湿的土地也是缓缓回干,肉眼可见。
周仝很是奇怪的矮身察看,这方土地之上的青青小草也随着这越发明显的气机流转开始一层又一层的荡漾,其他地方那茸茸一层便是不甚分明。
这边一幕自然也引起周围其他乌锤甲士注意,有这些日子一直悄悄照拂这位公主殿下的千牛卫道:“这几日里河公主休息时也有这般情形,只要是河公主入睡,我在旁即便是一宿不睡也毫无困意,很是奇怪。”
这几日来一直偷摸配合着王河隐瞒着自家小将军的几名甲士也是出言附和,对于河公主这等稀奇本领俱都称奇,一阵叽叽喳喳。
显然是被这嘈杂声吵醒,公主殿下很是不耐的睁开眼,只是还未说话,
一旁夜三更竟腾地坐起身来,好似做了个噩梦气喘如牛,又如溺水之人被救起后大口大口汲取空气,状如行将就木的老朽,将河公主惊得跌坐在地。
离得最近的周仝已是率先跨出一步斜身探入军帐,小小帐篷之中顿显拥挤。
夜三更面色异常红润,如同泡过热水澡一般,身上大汗淋漓,那一身因为刚刚疯魔折腾的一身脏衣更显污秽,邋遢不堪。
血丝浓郁如同充血的眸子瞬间瞪向离得也就三四尺的一男一女,犹如实质的两道利刃也似的目光让那位忠心耿耿的千牛卫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揽住公主腰身迅速退出帐外,长长苗刀出鞘一寸,蓄势待发。
他可是见识了当街耍疯的夜三更,自家将军与那位江湖中名门弟子联手都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制住,他可不信自己、就算是加上自己身后那救命乌锤甲士,能合力将其制服。
却是一声沙哑的问话传出,“我姐呢?”
已然被夜三更这般怪异吓到口不择言的公主王河都快有了哭腔,“三…三更哥,你没事吧?”
“我姐呢!”
这一声暴喝,可不像是刚刚由王河体内散发的气机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如重锤似的直击心底,直教周仝大大呼出一口浊气,咬了咬舌尖稳住心神。
到底是王河,也能感受到小时玩伴此番神情之下的难受,战战兢兢指着那边喊杀声渐歇的山庄,支吾道:“二姐在…在山庄里,皇兄正在…”
只是不等她说完,夜三更踉跄起身,却是一个重心不稳坐回地上,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其不得不气沉丹田,却发现如游丝一般微乎其微到根本无法正常游走。
好似这一个动作便耗尽了气力,夜三更喉咙里如同风箱,呼哧呼哧喘不匀实。
“让开。”
并无人阻拦却仍旧是在警告着帐外那些刀出鞘的乌锤甲士。
只是无人动弹。
单单只是为了防止这个早就名声在外、在京中更是犯下两次杀头大罪的夜家三公子会威胁到公主殿下。
夜三更不再理会,由着体内游丝一般的气息灌入手指,有小腹到囟门连点几处掌控生死的大穴,此方天地了无声息。
“河公主,告诉殓刀坟姜一,切要护住我姐周全。”
异变再起,树林间乍起人声,一群黑衣人擎刀出现,毫无征兆砍杀声四起,一时间也无防备的凤凰城守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一眨眼便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砍倒十几人。
毫不理会的夜三更闭目。
刹那间,风云激荡,不属于此间天地的涛涛狂风鼓荡一阵,再度了无声音,好似夏日里暴风雨前的宁静,万籁俱寂。
尔后周遭气劲收缩猛然又急,竟将帐篷拉扯的歪斜了几分,汩汩气流由四面八方汇向夜三更,将一旁三人也是拽了个趔趄。
“借此短暂清明,先谢过河公主刚刚借气大恩。”
夜三更双手扶地,表情痛苦,脸上红润尽数退去,换做了病态的惨白,声音沙哑如同久处沙海滴水未进,透出一股子虚弱。
周遭气流乍停,刹那突兀炸开,即便是绑缚的结实的军帐也被弹飞。
夜三更起身,哪还有半分虚弱?
但见他抬手,浩然之气弥漫天地,刮得人仰马嘶,茂林簌簌。
那一把把长刀短刀唱和一般响起一阵蜂鸣。
“以刀之名,冠之吾命,春秋寒暑,霖霖浸润,只求今日以身养意。”
“借以殓刀坟列祖列宗名义,请刀!”
灰蒙蒙的月光下,一抹寒光划破天际,似是开了一个口子,摄人心魄。
五尺陌刀拄地,夜三更眼中泛起一丝嗜杀的红晕。
雨势瞬间如倾倒,瓢泼而下。 「明日预告: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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