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晴了几天之后,老天似乎想补上大旱时缺的水,又开始下起雨来。
雨滴在屋檐下连成线,串成雨帘,暗沉沉的天色下,院子里的一切都雾蒙蒙的。
程允心杵着下巴看雨:“下雨,不能打仗。”
孟延璋站在窗边,出神的看着外头,他心中有些焦急,但从小到大的压抑,让他能很好的掩藏心情。
他静静站着,听程允心嘀咕:“雨天不好运送粮草,士兵受伤了也会很难治好,弓箭也受潮不好用……”
太子殿下转动手中扳指,不再看雨,快步走到了窗前,又一次看起了地势图,他心中飞快计算着各种搜集到的消息,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他露出一个笑来,刚想说话,就听程允心双手一合,重重拍了一下手:“哥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程允心兴奋说着话,跑到孟延璋身边拿起了笔,往他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圈,圆圆胖胖的,她那睁大时和小圈一样圆胖的眼睛里,也写满了开心两个字:“上次说了他们有两个谋士,如今这场大雨也算来的巧,我们可以利用这两个人,将他们引到这里来,对不对?”
她圈起来的地方看似平平无奇却暗藏玄机,一是想要从白沙城到达这里,需要经过两处狭隘山谷,原先大旱时草木枯死,山间土石本就稀松,加上这场雨,他们要想过来,势必会先掉一层皮。二是,这地方前段时间勘测地形时有人去看过,那里本来是泥沼地,大旱时快被晒干,但这几日下了雨,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他们人少,反贼人多,想以少胜多,必须得找出己方更多的优势来,拼人力不行,那就得加上天时地利,本来这天时地利也没有,需要自己小心筹谋,可谁知柳暗花明,竟然下起了雨。
程允心看孟延璋若有所思,她接着道:“先前想用计将他们分散开来,逐个击破也不错,可是现在有地势之利,哥哥我们想办法让他们一起出来吧。”
小院之中,翟佑披雨而来,他进屋子甩甩脑袋,又抹了一把脸,扑棱的雨水到处都是,触及太子殿下冷冰冰的目光,翟佑咳嗽一声,瞬间立正,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密函来,转移话题:“启禀殿下,宫中传了信来。”
孟延璋盯着那个金黄色的密函,瞳孔微缩,森冷的瞧了半晌,从早先决定不再忍耐开始,他就对京中的人再无一丝敬畏,按理这种密函都要本人恭敬领了,焚香阅读,但他动也未动,凉凉道:“你姑且念念吧。”
翟佑挠了下耳朵:“好嘞,殿下。”
他拆开密函,自己大略先扫了一眼,然后脸色一变:“殿下,这……”
程允心看他面色涨红,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好奇走近:“怎么了?让我看看。”
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程允心就皱起眉毛,将密函扔在了地上:“哼!胡说八道!”
翟佑哎哟一声,将密函捡起:“小侯爷,生气也不能乱扔这个啊。”话是这么说的,但他也没多少恭敬的意思,敷衍的收起密函,就站去了一边。
程允心两步跑回孟延璋身边:“他们骂人,又说你耗资巨大,又说女子当官不成体统,他们,一群混账坏东西。”
小侯爷气的眼睛都红了,孟延璋看了她一眼,冲翟佑伸手:“拿来。”
密函上写的话远比小侯爷理解的要复杂,也比她描述的更令人心寒,孟延璋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君父斥责他,将他写成一个小人、蛀虫、逆子,虽然早有预料,心情还是受了影响,甚至一瞬间觉得荒唐,难道他做的一切,父皇真的就看不懂吗?
太子殿下抓着密函的手越来越紧,玉白的手背上经络鼓起,指尖用力到发红,但这堵在心口积攒数年的气,又在看到程允心的时候以极其快的速度尽数散去。
小侯爷从他手中拿过密函,再一次远远丢了出去,她总是这般孩子气,嘴里还赌气道:“我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才不要听他的。”
她伸手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背,像她嬷嬷哄她那样:“摸摸背,气不着。”
孟延璋忽然就笑了:“说什么呢?不是摸摸背快快睡?”
程小侯爷眼睛转了转:“气不着也可以,真的,嬷嬷说的。”
孟延璋嗯了声:“好,不气,我们不管他们。”
他转头看翟佑:“密函你收起来吧,另外,召钱渊、刘燎过来。”
程允心看他,他解释道:“我觉得,你先前说的很好,行军打仗,本就该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咱们就按你说的做。”
程小侯爷的注意力很好转移,确认太子殿下的心情没有受到那封密函影响,她立刻就兴致勃勃,研究起了怎么打败反贼。
按他们计划,反贼中的人被做了标记,郑三成等混混虽然名义上为首领,却毫无作用,不必过分耗费心力。而需要特别注意的人一个是西戎国的使臣,另外一人则是那个中途加入却野心勃勃的谋士孙一复,这两个人,务必活捉。
等钱渊过来,孟延璋简单道:“据情报所言,衣炟鲁冒进,整日撺掇郑三成出兵,想占尽先机;而孙一复老谋深算,时常劝郑三成稳扎稳打,先在白沙城站稳脚跟。”
钱渊平日看着莽,正事上很靠得住,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孟延璋伸手点了点地图:“孙一复虽然已经官至宰相,但衣炟鲁才是从一开始就扶持郑三成的人。”
换句话说,衣炟鲁在反贼中的地位,绝不是郑三成所以为的那样。
太子殿下微眯了眯眼,看向钱渊:“钱将军,衣炟鲁交给你,你可懂钓鱼之道?”
钱渊琢磨了一下,拱手道:“末将领命!”他眼中有嗜血的光闪过,在山中苦度数日,可算等到机会了。
等吩咐完钱渊,他看向刘燎,刘燎这群士兵受的训练并不多,但国家有难,匹夫尚有责,何况士兵。
孟延璋语气认真道:“刘百户,孤会亲自带你们征战。”
钱渊和翟佑同时阻止:“殿下不可。”
方才的计划明显是说,钱渊引衣炟鲁带人出来,将其歼灭在泥沼地,而剩下的孙一复,则由殿下亲自带着兵去打。
可问题在于,计划始终是计划,是计划就有变数,谁能算准孙一复能拉拢多少人留下呢?倘若剩下的人比带走的人多,那殿下以五千兵怼上去,不是凭白送死么?
钱渊甚至想要出声说,他可以与殿下缓一缓,其实就算殿下不出站,也没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他们军人的职责。
孟延璋抬手制止:“郑三成猖狂肆意,以起义为名,盘踞白沙,这几月勾结外邦,荒淫无度,鱼肉乡里,晚一天剿灭他们,百姓就多受一些苦。孤非去不可,不但要去,还一定要将其灭杀,否则,何以复我社稷,护佑国民,何敢妄称太子。”
他又看了眼刘燎钱渊:“此战是有危机,毕竟敌众我寡,但想想,若是拦不住他们,大楚会有什么下场?郑三成一个没读过书,不会治国,不会带兵的混混,挥兵而上,剑指京城,而西戎等大楚这摊水彻底搅混了,等着我们回天无力了,带着西戎人冲破林荪鹤的边关,踏着我们将士的血,可以随意占用我们的土地,随意屠戮我们的百姓……”
刘燎还年轻,他经历的事儿不多,可任是年轻,也知道国破家亡是件多可怕的事情,他咬着唇,默默抠紧了手。
钱渊则与西戎人打过许多交道,西戎人明知道打不过大楚的时候,尚且隔三差五滋扰边境,倘若大楚乱起来,他们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简直不用多想。
钱渊面容一肃:“殿下放下,末将就算是死,也会将衣炟鲁带来的人全歼!”
刘燎连忙跟在后边道:“殿下,您说什么,卑职就做什么。”
孟延璋微微笑了下:“记住自己的任务就回去吧,养好精神。”
等人都走了,孟延璋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程允心:“你带着翟佑他们,到时候负责抓住孙一复,可好?”
程允心欲言又止看了看他,眼睛扑闪扑闪的,一看就是想说什么,又很心虚,孟延璋猜得到,但不想主动说出来,他假装不知道。
程允心见他转身要走,慌忙拉住了他的袖子,虽然心虚,但声音很大:“我不要,我要跟着钱将军他们。”
孟延璋回头看她,小侯爷慢慢把头低了下去:“就知道哥哥不同意。”
感受到头顶的目光越来越严厉,她跺了下脚,索性蹲下去耍赖:“不同意我也要去。”
孟延璋眉心皱起一条沟,他叹了口气,看着异常坚持的程小侯爷,两人无言以对。
往常就是这样,他们对彼此都太了解,很多话不用多说,大家都心中有数,一个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另一个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被允许。
大多数时候,只要孟延璋凶凶地看程允心一眼,她就会乖乖听话,但程允心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拦不住的,她很倔强,太子殿下深有体会。
孟延璋出声打破了僵局:“很危险。”
程允心歪了歪脑袋:“行军打仗的事儿,本来就很危险,就像这次,下雨会生病,受伤会发烧,武器不好用,计划可能会出错……到处,到处都是危险。但哥哥自己也去啊,而且,哥哥说,如果输了,会有更坏的事情会发生。”
程小侯爷总结道:“哥哥去我就去,我很厉害的,哥哥帮刘燎,我去帮钱将军。”
孟延璋又跟她对峙了一会儿,最终妥协看向翟佑:“你带人去保护小侯爷。”
翟佑为难:“殿下……”他觉得比较一下程小侯爷和太子殿下的武力值,还是太子殿下更需要保护……吧。
显然程小侯爷也是这么想的,她一扬脑袋:“我不要,翟佑,拖后腿。”
翟佑苦着一张脸看向太子,满脸写着:“对啊就是这样,所以我还是跟着太子殿下吧。”
关于翟佑跟着谁的问题,在程小侯爷又一次抱着胳膊蹲在地上,气哼哼耍赖时,有了定论。
翌日,大雨稍小了些,只有轻飘飘的雨丝缠绵在空中。
衣炟鲁昨夜一夜未眠,听着手下人进进出出汇报敦城的动静,听到说恐怕大楚太子在四处调集援军,打算增兵攻打白沙城的时候,他唰的站起身来,去见郑三成。
但郑三成不愧是啥也不懂的小混混,他像个墙头草,衣炟鲁说先下手为强他说好好好,孙一复说再等等看,天晴出兵也不迟,他照旧说好好好。
衣炟鲁根本不拿大楚人的命当命,他在考虑的就是,万一真让孟延璋调来兵马,到时候一举剿灭了起义军,那他岂不是白忙活?
要么搅的大楚内乱,要么,杀了大楚太子,这两个目标他总得完成一个。
因此,在营帐内踱步半晌之后,衣炟鲁换上盔甲,带上军令,一掀门,出去了。
钱渊同样一夜未眠,他派人放了许多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后将太子殿下在城外“见援军”的地点放在了那片画好的泥沼地。
他们的人列好阵型,埋伏在了一旁。
一群人冒着雨,在泥浆里等到晌午,程允心伸手挠了把脸,想要换个姿势,钱渊看了她一下:“小侯爷不习惯吧?”
程允心眨了下眼:“唔,也没有。”韩恩替太子殿下训练私兵,很多事都比照着他在边关的标准来,程小侯爷跟着一起练的,并不娇气。
钱渊冲她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给她举大拇指:“嘿,你别说,小侯爷,我老钱是真服你,长的秀气好看,跟姑娘似的,一出手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在拍马屁,程小侯爷哼了一声,嘟囔:“姑娘怎么了。”
她生气,换了个方向,往远处看,恰好看见远处有一面小小的旗帜,躲在枯枝丫子中间,晃动了几下。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还在晃,没错!
程允心回头找钱渊:“没蹲错,来了呀。”
钱渊立刻正经起来,他也往那处看,看准了之后,一拍大腿:“吓死了,差点以为不来了。”
等小旗子摇了没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看到那边有军队出来。
这些人果然在山里吃了大亏,队伍七零八落不说,人人身上脸上都是泥水,盔甲上沾满泥巴,走路都有些不稳当,整支队伍看起来垂头丧气,毫无精神。
钱渊兴奋的吹了声哨子,谁会因为敌人垂头丧气而不开心呢,这可太好了呀,他又吹了一声哨子,长长短短,就一个意思:“进攻!”
令行禁止的边境军队得令立马行动,他们用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以及早已练过的阵型,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衣炟鲁的士兵们慌张抬头,四下一看,他们竟然被包围了。
两方人马的信息极度不对等,钱渊知道他们自己只有一万人,对方可能来了两三万,可敌人的两三万士兵,在精疲力竭外加受到惊吓的情况下,眼看着嗜血兴奋的冲自己冲来的人马,竟然恍惚间觉得,说不定,对方有十万。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轻而易举就被钱渊的人赶着往泥沼地去,眼见着前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陷入泥沼,头顶冒了个泡人就消失不见,后头许多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长矛,跪下来哭着投降。
衣炟鲁带的心腹精锐们还在奋力反抗,剩下被强行征来当兵的大楚人却丢下了武器。
衣炟鲁拽着他身边的发令兵,在细雨之中嘶吼着杀杀杀,却在下一秒,被人抓着后衣领,腾空飞起,离开了战场。
他被勒的眼皮翻起,脸色涨红,喉咙之中努力发出赫赫的声音,他以为自己会死,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那人似乎很是惊讶,道歉道的认真极了:“对不起呀,我不小心勒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衣炟鲁猛地吸了口气,晕了过去。
程允心是真的没想到会勒到人,她只是看到这个人在指挥,就把他抓了过来,现在看人晕了,程小侯爷连忙去摸脉搏,还好,还活着。
那头钱渊正忙着对付西戎人,投降的大楚人被缴械拉去一边,他们心惊胆战的看着钱渊一刀横劈一个西戎人,蹲着蹲着觉得害怕,索性抱成了一团,生怕有士兵过来误杀了他们。
鲜血四溅,又很快被雨丝冲散,更多的人则无声无息消失在泥沼。
程允心飞身上前,帮忙踹了一脚西戎人,将一个差点被拽下泥潭的小兵带出战场:“你在这看着他吧。”
那小兵胳膊被拉断了,痛苦的皱着眉,没有及时拒绝,看着程小侯爷飞走,才跺了跺脚,坐在了衣炟鲁身边。
不断有人投降,战况很快平息。
钱渊擦着汗整顿军队,然后无语的看到,那些俘虏竟然被吓到面色苍白,互相帮助着,自己把自己绑了起来。
钱将军哭笑不得,不过还好,也省了事儿,他迅速将人分成几个小队,一队负责将俘虏押回,其余人则听他号令。
他看了一眼程允心,程小侯爷反应过来:“我也去。”
这边的任务顺利完成,却不知道太子殿下那里如何。
如果说钱渊他们占尽天时地利,太子殿下就不那么顺利了。
因为之前说过,他们的士兵分散驻扎,衣炟鲁跑了几个地方,将人都调了出来,出了白沙城,想要杀死孟延璋。
而孙一复在知道这件事后,立刻也调集人马,回到白沙城,闭城不出,固守城门。
孟延璋晚了一会儿,只拦住了一小股人,这会儿被拦在白沙城外,看着城门之上的士兵只露出个头,那人头时隐时现。
刘燎紧紧拉着缰绳,攥的手疼,他勉强自己沉住气:“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孟延璋看着远处的巍峨城楼,若有所思:“是个人才。”
反应如此之快,调度迅速,不知道这孙一复,以前是个什么人物。
看刘燎骑在马上,心情焦灼,带的马儿也不断喷气,四只蹄子在泥水里乱踏。
孟延璋朝发令兵做了个手势,然后看向刘燎:“你觉得,战争是什么?”
刘燎迷茫的啊了一声,从脑子里挖出自己学到的东西:“驰骋沙场,马革裹尸,有令必从,万死不悔。”
孟延璋摇头:“这是士兵,不是战争。”
刘燎抿了抿唇,看向眼前找不到缝隙的城门,他道:“双方对垒,各有图谋,各施手段,只争输赢。”
孟延璋又问他:“什么是输赢?”
刘燎没有说话,孟延璋一向看好他,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你已经是个百户了。”
刘燎浮躁焦灼的心情突然定了下来,他明白殿下的意思,他和普通士兵已经不一样了,站在禁闭的城门前,焦急的问上峰应该怎么做,普通士兵可以这样,但他却不能,他如果想做千户,就得学会千户要做的事,想做将军,就得学将军的想法。
刘燎耐下性子,观察着周围的形势。
因为这里离边关不远,所以城墙特意铸造的十分结实,可以说易守难攻,但攻城之战,向来没有容易的,此时最紧要的,不是想它有多难攻打,而是思考解决的方法。
刘燎回忆自己偷偷看过的兵书,关于攻城之战,常用方法无外乎强攻、围困、诱敌出城等,他们只有五千人,没有攻城器械,显然强攻不成,而围困……恐怕城中人好好活着,他们会先被饿死,而且运粮来也要耗费人力。
那么就只剩下了,想办法诱骗敌人出城,刘燎眼睛一亮:“殿下,我们假意退兵,不信他们忍得住不追击。”
孟延璋含笑看了他一眼:“是个法子。”
刘燎精神振奋:“那卑职这就去吩咐。”
孟延璋抬手制止了他:“再等等。”
刘燎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要等什么,只好在一旁边等,边自己想还有什么好办法。
他以为要等很久,结果没多大功夫,就看到城墙上升起了一面旗帜,接着翟佑拱手道:“殿下,事已成。”
刘燎震惊的看着城门应声而开,一会儿看一眼太子殿下,一会儿看一眼翟佑,太子殿下不再给他解释,翟佑却好心道:“殿下早就派人暗中潜伏在白沙城之中,如果孙一复不将人聚集在一处,那还得用别的法子,但没想到他那么保守,竟然这么干了。咱们又岂会坐以待毙,先杀郑三成,再挟持孙一复,城门可不就开了。接下来的事,就看刘百户的了。”
刘燎嘴巴还没合上:“啊这……”他险些悲壮的以为,必须诱惑敌人出来,然后死战到等来钱渊他们,结果……原来就这么简单?
孟延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也说了,各有图谋,各施手段,不是每一场仗都长兵书上写的那样子。”
翟佑哈哈大笑,拍了一把刘燎的马屁股:“还不快去,有事打完再说。”
程允心到的时候,城中还在打,她来到孟延璋身边,孟延璋侧过身子上下看了她一眼,见人没受伤,暗暗提起的心才放下。
钱渊来不及复命,已经跟着人杀进了城中,孟延璋只能从程允心口中得知战况,听闻衣炟鲁被活捉,他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前面。
程允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匪气十足的大汉,伸手拎着个书生,在细雨之中奔来。
他跑到跟前,松开手朝两人行礼:“殿下,小侯爷,属下将孙一复抓来了。”
原来他手中的书生就是孙一复,被人放下之后,他一脸菜色,萎靡的瘫倒在泥水之中,大口大口喘着气,听到大汉喊殿下,他抬起头来,用一双怨毒愤恨的眼睛紧紧盯着人。
程允心看到他的脸,吓的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孟延璋身边凑了凑。
孟延璋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神色如常。
虽然孙一复看起来恨的不行,可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弱书生,被挟持被拎着跑,在地上瘫了这么久了,也爬不起来。
他实在一点威胁都没有。
在无数次尝试站起来而不能之后,孙一复大笑出声,他笑的很是苍凉,笑完,又有些精疲力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程允心这会儿不怕了,她觉得他有些可怜,她能感受到孙一复身上那种求救无门的悲伤和无助。
踟躇了下,程允心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孟延璋拉她,反而被她拽着袖子也往前拽了一步。
她的声音也小心翼翼的,充满安抚:“你的脸,怎么了?”
孙一复看起来像是完全放弃了,他颓靡灰败,不想说话,被大汉踢了一脚,也毫无反应。
程允心抬头欲言又止,孟延璋懂她的意思,挥手叫大汉:“先下去吧。”
他替程允心解答:“他脸上是被人反复刺字,才变成这样的。”
程允心满心疑惑,反复刺字?是什么样的大罪,让人满脸没有一块好皮?甚至刺的字,全都重重叠叠,看不清楚。
她问:“大楚律,可以这样吗?”
可以将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吗?
孟延璋摇了摇头。
没有。
刺字虽然是律法规定的刑罚,但都有限度,甚至严格规定了刺字的大小、范围、深浅等。
程允心蹲下身子,试探性的触碰了一下孙一复,他没反抗。
程允心又伸手戳了戳孙一复:“你能和我哥哥说吗?哥哥是好人,会帮你的。”
孙一复苦笑一声,他疲惫的闭上了眼:“你们反正要杀我,还问我这些做什么。”
程允心摇头,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造反就是死罪,她还没那么笨。
孟延璋出乎意料出声道:“是你拦着郑三成等人,不许他肆意杀戮,孤可破例饶你一命。”
他之前说孙一复是个人才并不是随口说的,此时见他面目全非,对他更是有些惜才。试问还有谁能凭着这么一张脸,短短数日就让郑三成封为宰相,同时,他还能从衣炟鲁的手中夺回一半军权?
且他明显对朝廷怀着滔天恨意,但他又很能忍耐,并不像衣炟鲁一样急迫冲动,虽然愤恨世事不公,却还想法子护着身处混乱的普通百姓……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孤亦可帮你复仇。”
孙一复盯着他们两人来回看,也许是程小侯爷的目光太澄澈,他最终开口,淡淡道:“不必,我已杀光了他们。”
孟延璋料到了:“是白沙城里的官?”
郑三成盘踞在此,是很方便。
孙一复道:“我从小读书,十岁秀才,十二岁举人,家里人都在等我金榜题名,去京城做官。”
他顿了一下,回头往白沙城看了一眼,接着道:“元和三年,我像往常一样,备好行囊,去……考试。”他抿了下唇,“他们让我舞弊,一个人写十分卷子,写完有人拿去给商人之子,他们照着抄写。”
程允心震惊的看了一眼孟延璋,还可以这样?
孟延璋又摇了摇头,示意她听孙一复说。
孙一复:“这怎么能行?我读过的圣贤书不允许,我读过的大楚律不允许,所以我拒绝了。他们用我家人性命要挟,我只能假意妥协,又暗中在文章里留下线索,等考试结束,立刻求见主考,揭发了他们。”
他说起这些语气毫无波动,只能从语速中窥得心境:“主考佯装回调查,转眼却将我囚禁,我家人来找,他们杀我家人,我妄图逃跑,他们就在我脸上刺字。”
到后来,这已经不是一个舞弊案了,它演变成了一场游戏。
一次次放走孙一复,看他为自己、为家人奔走,然后再将他抓回来,在脸上刺字。
每一个刺字,都代表着孙一复的一次失败,也代表着他的失望与仇恨。
一个无权无势的举子而已,谁在乎。
孙一复道:“世道乱了,我去找郑三成,杀了知府,杀了学官,可是这些不够,到处都是贪官,到处都是污吏,他们全都该死。”
孟延璋道:“郑三成呢?他和你心中的贪官污吏有什么不一样?”
孙一复浑身一震,抬眼看向孟延璋。
孟延璋道:“你千辛万苦,扶持出又一个‘知府’,有什么意义?”
孙一复惨笑了一声:“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杀掉他,日月新天,越乱才越有希望。不是吗?”
程允心迷茫了看了一会儿,这个时候的话题,已经不是她能听懂的了,她皱着眉,发愁的想,可怎么办,哥哥的江山,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孙一复盯着孟延璋看了看:“太子殿下倒是和他们不一样。”
孟延璋没接他的话茬,他伸手召方才的大汉过来:“孙先生先去休息吧,孤和别人是否一样,你自己看。”
他转头叮嘱大汉:“别拎着人了,好生照顾,帮他治伤。”
大汉十分听话,应了声,果然不再粗鲁的拎着人走,反手将人抱在怀中,小心谨慎,像揣着个小鸡仔一样。
翟佑看了一眼,捂住了眼睛:“哎,不想承认是我教出来的。”
孟延璋也忍不住弯了弯唇:“嗯,像小侯爷教出来的一样。”既暴力,又温柔。
程允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出来,闻言迷茫的啊了一声。
孟延璋将她从地上拔起来:“没事,该回去了。”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刘燎跟在钱渊身边,已经打扫好了战场,他跟着钱渊学到了很多,如何巷战,如何劝降,眼看着那些负隅顽抗的人主动放下武器,他感慨道:“都是些可怜人。”
钱渊哼了声:“战场上,收起你的仁心。这些人半数是吃不饱饭的流民才这么好对付,换成西戎人,就你现在这样,早被不知道那扇门里出来的冷箭射穿了。”
刘燎神情一肃,不敢多话,接着警惕地看向四周。
钱渊乐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后脑门:“不过,你小子可以,刚才那几招不错,哪里学的?”
他是战时将军,刘燎很尊敬,又听他夸奖自己,刘燎捂着头傻笑:“嘿嘿,是小侯爷亲自教的。”
钱渊摸着下巴:“怪不得眼熟……小侯爷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拍了下手:“合该来跟我们驻守边境。”
程允心骑着马走着路,突然抖了一下,她跟孟延璋告状:“哥哥,可能有人在说我坏话。”
孟延璋习惯了小侯爷不讲道理的天马行空,配合道:“好,帮你骂回去。”
程小侯爷眯着眼睛笑,两个人并驾齐驱,一起回敦城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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