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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瘴气谷,终年被白瘴笼罩的荒凉绝域,曾是幽冥生物最钟爱的栖居之所,却在三年前被一场业火烧了个干净。

        谁也不知道这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首阳跟随而来弟子以为宗主斩杀了九尾,欢呼雀跃,却同时被一股劲力掀出半里远。

        业火随即从天而降,沈昔全只身站在谷边不动,任由那火点燃了她的衣角。

        白衣仙人玉冠跌落,散乱了头发。

        她的眼中只有麻木,手中紧握着一只小小的玉壶,碧色在火光映衬下更加剔透,壶身散发着莹润的光辉。

        火场外的齐照一摸自己的腰间,那枚随身携带的玉器早已不见踪影。

        “从你开始,也就从你结束吧。”

        沈昔全指尖夹着那小巧玩意,神色几近癫狂。

        下一刻,玉壶被随手掷入火中,非但没有损伤,反而愈发显得美玉无瑕。

        朝霞刚刚升起,就被这倾天盖下的大火生生逼退。

        沈昔全的灵魂好似要分成两半,她回望一眼,什么也看不见,向前望,则是不见对岸的深渊。

        谷下尚未出逃的幽畜在哀嚎,玉壶放出的业火焚烧万物。

        她厌倦到了极点,竟微微笑了,白衣颓然地倒下,乱发随着火飞扬舞动。

        终于都结束了。

        端午到了,平京城里却有比赛龙舟包粽子更热闹的事。

        文灵院要大选!选的还是儒生!

        虽然没明说,可瞧着告示上的言辞,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茶楼酒肆里的人都在讲,是沈宗主要当皇帝了,所以要选官儿,选官当然要有文臣武将。

        也有人反驳,说沈宗主是女人,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

        然而这话儒生第一个不同意,寒门苦读十年,一朝改朝换代没了出路,现下只要还能科考,管他谁当皇帝。

        纷纷的言论停止在首阳之外,无运斋里,沈容和周清扬两个一人捏着一个粽叶,正费劲地像里边添馅料。

        白白的糯米裹着晶莹的蜜枣,一点点填充进青绿的粽叶,穿堂风清凉地带走初夏的热度。

        “我就说我弄不好,你还偏要自食其力。”在包坏了第二十个粽叶后,沈大小姐气得拿起了一颗蜜枣,狠狠砸在周清扬脑袋上。

        没砸中,还被人一把抓住,塞进了嘴里。

        “…唔…熟能生巧,多一点耐心嘛…”周清扬满嘴都是香甜的蜜,含糊不清地说道。

        沈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哼哼唧唧躺到了沈昔全的床上。

        沈宗主此人生性毛病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不在住处吃东西,然而此时鞭长莫及,无运斋正堂糯米粉满天飞,蜜枣的浆缠绵在窗口的木案上,屋内的陈设也纷纷挂彩。

        “你说,沈昔全要是回来,会不会把你逐出师门?”沈容撑着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不至于,但是狠骂一顿估计是免不了。

        周清扬一面卖力干活,一面应付大小姐。

        “今天京里可是好热闹的!你真的不去吗?”

        “有龙舟竞渡,舞狮…打马球……”

        “有人会吞刀吐火!”

        沈容说得口干舌燥,见她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在床上打起滚来。

        周清扬又捏好了一个,稳稳地放进瓷盏,正义凛然地说:“师尊出门在外,弟子怎能不思进取出门玩乐。”

        她坚定不移地看向沈容的眼睛,四目相对。

        沈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了震惊,她抓着脚腕坐起来,盯得周清扬的眉头抖了三抖。

        “你……得失心疯了么?”她灵活地一滚,从床上翻下来,两手捏住周清扬那张线条锋利的脸,左右拉扯。

        “咳咳。”周清扬握住她的手腕,捋好心态,严肃地说:“除非我们是去文灵院,帮原长老的忙。”

        沈容看着摆了满屋的粽子,再看回周清扬那张强装冷肃地脸,立时很想把她的脖子拧一个个。

        章华殿内,原本放置灯龛烛火的台子俱都撤了,换成了青木桌案,一殿百人,院内更有无数竹席草草铺就。

        烈日下,墨香混着新制的纸香,飘向文灵院外。

        院外聚集了不少考生的家眷,个个面上心急如焚。也有外地郡县进京赴考的,只身一人,鞋子都磨破了几双,才堪堪赶上。

        原清和立在殿前,看着许玄和几位明贤大儒谈诗论道,不由得满脑袋官司。

        沈昔全派他来,本是为了襄助许玄,免得他一个整天像是要羽化登仙的人镇不住场面。

        可现在看来…根本没这个必要。

        满堂名贤大儒,皆是被许公子延请而来,更别提这一院子的修士,明明平时懒的不行的一帮软骨头,今日跟打了鸡血一样,站得板板正正。

        原清和并没有认为这是好事。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在不动声色间就能将人心笼络得如此整齐。

        考生们奋笔疾书,丝毫不敢因为头上顶着大太阳就有所松懈。他们没有修炼的天资,进不了文灵院,更不敢肖想首阳山。

        他们只会读书,这是唯一的出路。

        从雄鸡报晓的第一声,到暮色西沉,外边的舞狮舞龙越加热闹,小姑娘们带着五色手钏路过文灵院,好奇地指着紧闭的大门,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后面笼上一条修长的黑影,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头,声音里带着滚热的笑:“是考试的地方——里面坐的都是爱吃小孩的妖怪。”

        小姑娘一回头,看见一只湛蓝色的眸子,顿时吓得大叫,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周清扬望着她们的背影哈哈笑,被沈容一巴掌抽在背上。

        她混不在意,只是长出口气,提着两个乾坤袋甩了甩手,叹道:“总算赶上了,要是院里空了,我们真是白忙一场。”

        两人进了旁侧的角门亮出了身份,文灵院的守卫不敢擅专,本是想着回去请许玄示下,奈何这她两个一个能缠,一个能骂,硬生生逼着人家开了门。

        沈容还恋恋不舍回头去看街上,说:“你可算是怪透了,街上那么热闹新鲜玩意不去看,偏要给素不相识的人送吃食。”

        周清扬说:“咱们不来,只怕有些人还不知道这场考试是首阳山办的。师尊待我这样好,我总得让她露露脸。”

        她们到章华殿,考生正要散场。

        原清和正在说过场的话,那些考生的眼睛却都盯着许玄一人看。

        毕竟在凡人眼里,许公子身子卓然,气质不俗,又是主事,心里自然而然地要更加敬重他。

        周清扬看在眼里,心里想这一趟果真是来对了。

        待到众考生谛听完训示正要散场,突然听得后边传来一道声音:“诸位暂且留步,原长老忘下一事。”

        一回头,一名身材瘦削、气态昂然的少女走进院里,登上了高台,转过身笑吟吟说:“首阳山期待招揽天下英才已久,宗师惦念各位考试辛苦,特派我来赐下些青粽,请诸位饮一盏茶再走。”

        她的异瞳在夕阳余晖下格外摄人,作为一个“修士”,十分有说服力。

        原清和斜眼瞧她,应承了一声:“多亏沈宗师高足提醒,来人,带诸位去后边休息。”

        待人走尽,那些名门大儒才近前来,有些试探和战惊。

        天下谁人不知,沈昔全向来和儒人是不对付的,当年文灵院前撞死了多少不服软的,他们可到现在都记着呢。

        “诸位先生也都辛苦了,若非许公子引荐各位来,这场试怕是不好办。”周清扬对着几个老先生鞠了躬,才看向一旁垂手不动的许玄。

        他依然是沉得住气的,眸光清澈地看着周清扬,对于她和自己的人套近乎丝毫不感不快或是威胁。

        原清和咳了咳,说:“青棕…”

        周清扬丢出来两个乾坤袋,对着他笑说:“原长老快去吧,后边那些人可都是前途无量,得仔细对待些。”

        几位大儒上前一一相互见礼,竟都不知如何称呼了。

        这乱世,君臣伦理都乱了套,纲常都得抛之脑后,才能苟得一命。

        许玄上前来,微微颔首,引着他们一同往后院去。

        周清扬落在最后,沈容和她并肩,小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到时候选出人来,自然是得入首阳的,早晚还不是我们的人。”

        她捏着沈容的袖子,低低地笑:“方才那样子,你还看不出来…就考个试,便唯许玄马首是瞻了,到好似考试的银子都是他拨的。若是人选出来了,也就都成了他的门生,不趁这时候露个脸,到时候我们两个便是下山进了文灵院,也就是被高高供起来。”

        沈容舔舔唇,一双眼睛盯着她,眼波流转,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

        周清扬来不及骄傲,又听得她说:“也挺厚脸皮。”

        ……

        没错,她确实是有蹭的天分。

        后院里,风尘仆仆的考生们坐在着金砖玉瓦的房舍里,搓手难安。

        有人上了茶,这些人也都没动两口,直到原清和来,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又一个青棕,大家这才敢相信,杀人如麻的沈宗师,居然真的就是请他们歇歇脚。

        末座一名穿得破破烂烂的考生许是实在挨不住,顶着旁人嫌弃的眼神,剥开了粽皮,轻轻咬了一口,满齿清香。

        原清和周旋于众人之间,谈笑风生,终于把考场上没处说话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目光滑到偷吃粽子的那年轻人身上,忽而就想起自己那年进京赶考,饥寒交迫,像他一样,草鞋不知磨破了几双。

        于是顿了顿,上前亲切地搭话道:“这位小生看着面相很年轻啊。”

        那人粽子吞了半个,本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一惊吓差点把枣核咽下去,惊雷般咳嗽起来,臊得满脸通红。

        原清和只是笑笑,打量他全身上下衣着都是旧的,唯有腰间那玉器,看着很是贵重,倒和他这一身不匹配。

        “你这玉壶,看着很不一般呐…”他随口感慨,那年轻人却很羞涩,立即解了与他赏玩。

        晶莹剔透的玉壶在夕照下晕出一圈暖而出尘的光辉。

        没人看见,站在门廊上,一向泰山崩眼前而面不改色的许玄公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与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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