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想念
秋雨连绵,细微的水珠打落了残留在枝头上的枯叶,即便是火红的枫叶也逃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颓败地被雨水黏腻在地上,被走过的人踏过。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走到村庄的一处茅屋前停下,环顾左右,然后叩响了木门。
里面的老妇迎了出来,恭敬道:“闻沁姑娘。”
那人放下兜帽,正是神息谷谷主的心腹——闻沁。她清秀的眉眼含着冷淡,正如门外的秋雨,看着有些凉薄。
“她还没醒吗?”
老妇叹着气,摇了摇头。闻沁跟着她往卧房走,掀开布帘,床榻上躺了个双目紧闭的女子。
闻沁站在床边,注视着那张苍白羸弱的脸庞。美亦美,是与初见时完全相反的柔弱婉约,只是,这样的感觉出现在她的身上是十分奇怪的。
扇舞的美,在于她一颦一笑间的妩媚冶丽,然而此刻的病气将她的灵动几乎侵蚀殆尽,她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闻沁化出一个小小的瓷盒,老妇见状,走过去将昏迷的扇舞扶了起来,闻沁从瓷盒里倒出几颗丹药,然后捏住扇舞的下颌,全部塞进了她的口中。
“她还醒得来吗?”老妇问。
“或许吧……”闻沁看向窗外的瑟瑟秋雨,“若这次她还是无法醒来,恐怕回天乏术。”
闻沁留了两日,雨水未曾停歇,而床榻上的扇舞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眠。
临走时,她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对老妇说:“过几日我会派人将她接走,这段时日麻烦你了。”说完,她化出从神息谷带来的珍贵药草,“这些还请收下。”
老妇惶恐地说:“闻沁姑娘这是做什么?神息谷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闻沁摇摇头,硬塞给了她,“神息谷向来行医济生,这没什么。”
两人推辞之际,旁边突然传出一声痛吟,她们循声看去,发现竟是床榻上的人发出的动静。
扇舞原本平静无波的睡容渐渐浮现出些许痛意,接着越来越剧烈,她紧紧蹙着眉,喉咙里的无野渐渐变作凄厉至极的惨叫,俄尔又化为咆哮,犹如炼狱里饱受折磨的恶鬼。
老妇一脸惊骇,闻沁将她护在身后,连忙凝神给翻滚不停的扇舞输入镇静的灵力,然而修士纯净的灵气与魔修的浑浊之气冲撞,倒令她更加痛苦不堪——“哇”的一声,扇舞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一大摊暗红粘稠的血染脏了被子。
闻沁大惊,走到她身后去点住了她的后脖颈……扇舞终于又了片刻的安静,只是嘴角还在不停地渗血。
“她、她的脖子!”老妇惊叫一声,闻沁顺着去看,才发现扇舞颈侧的血脉渐渐染上了黑色,如同枝叶散开,漫漫染往她苍白的脸颊攀爬……
中毒了?!
闻沁脸色大变,抬起另一只手捧住她纤细的脖子,聚力去抑制那毒液似的黑血。
忽地,她感到自己手突然被谁抓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给狠狠推出几米之外……老妇匆忙过去将她扶住,才不至于令她摔倒在地。
二人无比震惊地看向坐在床榻上的人。
扇舞依旧紧闭着眼睛,缓缓抬手捂住心口,张着嘴沉重地喘息,直到费尽心力将蔓延的蛊毒逼回去,整个人才泄了所有力气往前倾倒下去,然而她及时以手臂将自己身上的重量撑住,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双娇媚的桃花眼,此刻像淬了寒冰,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闻沁也恢复了冷静,面无表情地说:“你终于醒了。”
扇舞动了动手腕,下意识想要化出一把扇子,结果才惊觉自己的情况十分糟糕,她几乎失去了大半修为,加上寒伤体弱,如今若与闻沁对峙,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她咬咬牙,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坐起来看向闻沁,紧张询问:“林独清呢?”
闻沁的目光微凝,她示意老妇离开,直到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没有立刻回答扇舞的问题,而是问:“你们……在天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扇舞的余光瞥见了她微微握紧的拳头,继而对上她的眼睛,也学着她,反问道:“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过去半月的时间,我都没能在罪斋见到谷主,便领了弟子们到处寻他,结果在天山的雪崩里发现了……你的扇子。”闻沁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扇舞,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然后我们就在深雪之下找到了谷主,那时他命悬一线,若非……”话到此处,闻沁没再说下去。
扇舞却等不及,焦急又忧虑地继续询问:“他怎么了?”
闻沁还是不愿告诉她,只说:“你身上有中毒的症状。”
扇舞怔住,回想方才初醒时的情景,她猜应是自己体内的蛊毒起了躁动。不知如何解释,她只好沉默不语。
“谷主便是为了你才去的天山?”说到这里,闻沁的声音微微提高,有些恼怒。
扇舞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了?”
闻沁死盯着她,直到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才闷声说:“他的伤势虽然恢复得不错,但……”顿了顿,她一脸复杂地看着扇舞,“但情况仍不容乐观。”
神息谷有着仙宗最顶尖的疗伤与治愈体系,按理来说不应如此啊。
思及此,扇舞不解:“为何?”
闻沁冷漠地说:“他不顾刚刚恢复的伤势,耗尽心力催熟了幽灵碧兰。”见扇舞一脸呆愣,她不禁冷笑一声,“不仅如此,他还去若茗师祖那里求了生灵花。”
“生灵花是什么?”
“神息谷历代谷主往生后,以其肉身滋养而出的一种花,乃谷中圣物。”
扇舞更加疑惑,“他为何要这样做?”
闻沁直言道:“他在制药,一种世间仅有的解毒良药。”
听罢,扇舞整个人都呆住了。
见她这个反应,闻沁十分肯定:“他就是为了救你。”
扇舞回过神来,眼帘微垂,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默地点了点头,“是我求的他。”
话音刚落,闻沁瞬间暴怒如一头狂狮,倏地化出谨戮长刀直抵她的喉咙,锐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企图?!”
扇舞平静地回答她:“我只想活。”
“你活下去的代价,却是要他油尽灯枯?!”闻沁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魔族,果真自私自利!”
对于她的控诉,扇舞愧疚又愤怒,最终扇舞抬眼对上她愤怒的目光,如她所言那般冷血地说:“我是有求于他,但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拒绝我。”扇舞勾唇,笑得诡魅,“可他没有,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拒绝我。”
闻沁蓦地定住。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医者仁心,兼爱天下”这句灵言吗?令他愿意为一个魔族女子付出这样多?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看她那复杂又落寞的目光,扇舞的笑意更深,不怕再给她一刀:
“或许,是他爱上我了。”
闻沁的眸光狠狠一动,忽然,有什么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睁大了眼,猛地抬眼去看着扇舞的脸。
竟没有发怒?还对她投以这样诡异的目光……扇舞略感不适,正要出声询问,却被闻沁抢了先:“扇舞……当真是你的本名?”
扇舞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他曾经恋慕的那个女孩,”闻沁幽幽地盯着她,缓声出口,“曾是这个村庄里最善舞的女子。”
扇舞不知道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颇有些不耐烦:“够了——”
“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闻沁没有停下来,“她们的父母喜爱风花雪月,于是给姐妹俩取了乳名……”
“够了!”
“姐姐叫小花,妹妹便叫……”
“我说够了——!”一声厉喝,扇舞将手边的枕头狠狠砸了过去,而闻沁则偏头躲过,久久凝视着她,没再说话。
大抵是用力过猛,扇舞倚着床沿微微喘息,抬眼与闻沁探究的目光冷厉对视。
“滚。”她冷冰冰地命令。
闻沁收起长刀,化出一把破旧的绸扇,递给了扇舞。
扇舞没接,于是闻沁直接把扇子放在了她的旁边,然后转身就走,但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却顿住了脚步,微微偏头,对里面的人说:“等你伤好了,我便带你去见他。”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扇舞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紧紧闭着眼睛,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不知为何,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谁扭曲了一样,乱七八糟的画面混淆在一起,令她的脑袋疼痛不已。
支离破碎的身体;
死不瞑目的爹娘;
血红一片的天空;
紫眸男人满意的目光;
没有目的的漫长归途;
……
她看到绛尘削薄的双唇一张一合,对着自己说了什么,可她实在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毕竟那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在人间也仅仅是碧玉年华。
她很少去回忆成魔前的记忆,因为那对她来说是耻辱,是此时此刻的她最不愿直面的回忆,因此,许多年少的经历逐渐变得模糊,再经过这几百年的洗礼,更是连轮廓都已然看不见。
头里的痛逐渐平稳下来,她将手慢慢移至自己的心口,那里是虚弱的心脏在奋力地搏动。
仿佛在向她控诉着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痛心什么,难道是蛊毒又犯了吗?
这样想着,她慢吞吞地将自己缩进床角,双臂环住小腿,把脑袋疲惫地放在膝盖上,缓慢又轻薄地呼吸。
不,这不是蛊毒的作用。
眼前渐渐浮现一张温和俊秀的脸,接着,便是他在她耳边剧烈又震颤的喘息,情动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珠,激得她忍不住缩紧了身子,脚趾都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真舒服啊。
扇舞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将自己环抱得更紧,试图给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可此刻力道不足,到底是无法与那个人相比的。
有些,想念林独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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