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开始之前
“澜烟,该回去上晚课了。”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从石阶上站起,随圆清一起回法堂。
圆清是方丈派来与我同住的小尼姑,因我当时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方丈也没有时间给我一一讲解,便让圆清跟我一起,许多事情,慢慢经历着,也就明白了。
比如晨钟暮鼓,比如早课晚课。
虽然方丈不愿收我做弟子,只肯让我以香客的身份住在寺里,但平时的活动与圆清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三年来日复一日,或许枯燥,但这是我求来的。
我一步一叩首,从冥界到佛门,求来的生活。
我跪在蒲团上,嘴里从忏悔文吟诵到出曜经,脑海里却是当初那一剑之后醒来时的事情。
当时那座崖下,便是骇人听闻的无生谷。无生谷的“无生”,取自“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在仙门当中,没有人不知晓它的可怕,入此地者,绝无生还的可能。
因为那里代表着绝望,和抛弃。
他把我丢在了那里。
哪怕我知道,那个时候他以为我死了,但每次想起,还是忍不住心脏紧缩。
无生谷里全是黑暗,还有不知名的恶心的东西,那黑暗粘稠得令人作呕,永远也找不到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但那一刻,我真的已经决定放弃了。
被自己最珍视之人抛弃后绝望,绝望之后,或许就是自己抛弃自己了。
我拔下了扎在我心口,封锁住我魂魄的湛星剑,然后顺利离开了那副已经枯败的躯壳,归往冥界。
算了,我想,他本来就是不属于我的。就这样吧,也算是两清了。
我过了黄泉路、奈何桥,甚至连望乡台都没有停留,直接到了孟婆面前,要那碗汤。我想,喝完之后,就尘归尘,土归土吧。
可孟婆睁着她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对着我看了看,说:“你身负无量功德,阳寿未尽,这碗汤,老身不敢给你。”
“可我确实已经死了。我这一生几乎不曾流泪,大概也没有多少汤可喝吧?”
孟婆顿了顿,然后似乎有些惊讶,道:“是啊,竟只到碗底。”
“那不如给我喝了吧,只有那么一点,大概也不碍事。”我说。
“不可,”孟婆执拗地摇了摇头,“姑娘啊,我不能坏了规矩,何况你不止阳寿未尽,还有更深的羁绊存在着,我若是真放你过去了,才是害了你啊!”
闻言,我竟然笑了一下,轻声说到:“我已经放下了。”
孟婆低头,给排在我后面的人舀汤,却不肯把我那碗给我。
她说:“姑娘啊,你若真的放下了,又怎会不敢在望乡台上停留?到底是放下了,还是畏惧着,你问问自己的心,她比你的嘴更知道答案。”
问问自己的心?可那里除了若有似无的疼痛以外,我再感觉不到其他。
“姑娘啊,”孟婆一边做着手里的事情,一边继续跟我说话,“你看到那边那块青色的石头没有?那就是三生石,许多魂魄喜欢去那里看看前世今生,也有许下来世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没有几个人能有几世宿缘,多半今生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当初一起立下盟约的人喽。”
“那我岂不是更该饮下那碗汤?”
孟婆笑了笑,我知道她的眼睛虽然混浊,但她的心一定是透彻的。
她说:“所以才更要珍惜这段缘分啊,既然你此生未了,何不去望乡台上看看,说不准就回心转意了呢?”
“怎么可能。”我语带轻嘲,但还是顺了她的意,转身去了望乡台。
我挤在一堆魂魄当中,望见了属于我的那一份在意。
是花寻涯。
他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黑色袍子,本来皮肤就苍白得很,这么一衬又要白上三分。一头暗红色的头发披散下来,虽然还是如新织的红绸一般,但我知道,他肯定很多天没梳过了,以前我倒是天天给他梳,可如今,他大概是不需要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个我没见过的空荡荡的大殿里,我看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
“姑娘,你已经站了太长时间了。若是放不下,不如回去吧。”
孟婆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思,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根本没有放下过。
可是,回去吗?我该怎么回去?
孟婆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提议到:“你肉身已毁,但身负无量功德,从此地叩首至佛门,佛祖感你功德,自会许你生还,亦可解你心障。”
我笑了,这次真的是大笑,笑得吓开了其他魂魄,笑得仿佛会流出眼泪。
没有人知道,天帝不知道,佛门也不知道,我这一身功德,都是偷来的。
我根本没有什么无量功德。
但如今,我却不敢说出来,甚至还要利用这个,重新回到人间。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
“我知道了。”我这么说着,然后双腿一折,第一叩首。
站起来,往前走一步,再次跪下。
我的荣耀不属于我,我的寿数是天帝的嘉奖,而现在,为了那句可解心障,我甘愿一步一叩首,去往佛门。
但佛门并不愿留我,佛祖言,我当自渡己身。于是让我的肉身恢复,去了人间的一处寺庙修行。
因为我此生阳寿未尽,所以佛门并不让我占据新的躯壳,而是让我继续用那具已死的肉身。哪怕恢复了完整,也是死了的,而且因我功德,再者也为图省事,他们干脆令那躯壳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但生魂寄托死躯,好比僵尸。
最后一句经文念完了,晚课也结束了。
我和圆清一起回到了寮房。
鼓声响起的时候,我坐在榻边,一如既往地擦拭着湛星剑。
圆清走到我跟前,微微低着头看我。
我若有所感地抬头,问:“怎么了?”
“澜烟,”圆清眼神清明,“你不快乐。”
我愣了一下,含起微笑,道:“吾辈扫除尘埃,得灵台清,双目明,心为众生大乐,何须大喜?”
圆清摇摇头,语气颇为认真:“相由心生。如若真如你所说,当自得心开,为何我观你面貌,唯见假象,不见笑颜?”
我放下拭剑的白布,摸了摸脸颊。我脸上的,都是假笑吗?可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圆清还在望着我,继续说:“‘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内箭亦如是,爱箭伤众生。’”
这是晚课时吟诵的《出曜经》里一首谒,我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我想阻止她,可又找不到理由。而且,我为什么要阻止她呢?
“澜烟,一切法门,明心为要,你诵经三载,未有一日真正领悟。既然不得其门,何必在此蹉跎。‘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此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后面那句是《无量寿经》里的话,方丈叫圆清来陪我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她在领悟经文方面,确实比我强了太多,只消几句话,便让我哑口无言。
“澜烟,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吧。”
那一夜的安板响起时,我还坐在屋外的石阶上。
月光很清澈,也很柔和。夜风吹过后山的林木时,揉散开了无边安宁。
我在那里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在黎明到来之前,我向方丈辞行,离开了这间寺庙。
人间或许祥和,古刹或许安宁,但我的心不在这里,我也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坚持了许久的东西。就算是一厢情愿又如何?我不会像以前那么自负,但我也绝不自卑地退缩。
我不是为了花寻涯,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这么跟自己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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