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来的选择
因为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俞锦除了一头灿烂的金发，五官也格外深邃，微眯起眼时压迫感十足，高大健壮的身体往人近前一站，就能从气势上压倒身单体薄的心虚花滑选手。
“……我真的只是想安慰一下易宸顺便说点有趣的事情活跃气氛而已，俞哥你要相信我心里只有奥运金，绝对没有别的念头！”
毫无尊严地低头承认错误的瞬间，丹旸庆幸自家小伙伴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体贴好人。黑着脸的俞锦出现后，他先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做自我介绍，解释了来意后就主动离开去了厕所，给她留足了自由发挥的空间。
然而，即使丹旸用客观正直的话语再次讲述了事情始末解释了自己的清白，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人依旧是副眉头微皱的沉思模样。
“那个男孩挺眼熟的，我记得你住院养伤的时候来过好几次，原来叫易宸啊。”
“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是老朋友了。而且他是音乐剧演员，对音乐很有一套理解，我经常会和他讨论一些曲子的事情。”
“青梅竹马还能在事业上有共同语言，你们两个相性不错啊。”
“不不不，俞哥你要相信我，我心里真的——”
“只有奥运金牌，别的什么都不考虑？”金发助教重复了一遍丹旸之前的话，截然不同的缓慢上扬语调，却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能维持在竞技巅峰的时间不多了，这之后还会有漫长的人生，如果因此耽误错过了别的，你不会后悔吗？”
听出了俞锦话外的意思，丹旸直挺的背脊不自觉绷紧，沉默了一会，问到：“我爸妈他们找过你们了？”
“我们教练团会定期和选手的父母谈话。”
“这样啊……”
丹旸上半身往后倾了倾，靠在墙壁上，下垂的目光滑过队服，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灯光中依旧亮得惊人。
她虽然平日住在宿舍，但每个赛季第一次比赛前都会回家一趟，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拿上妈妈给她准备的行李箱，里面零食洗漱用品衣服一应俱全，熨得平平整整的队服放在最上面，凑近了，还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虽然一开始有些反对，自从她在国际比赛上频繁夺冠后，她的父母除了注意身体外，再没有多说过什么。
然而，北京奥运赛季开始前，她一向给予她极大自由，从不干涉她比赛训练的父母，找她进行了一次少有的长谈。
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她能考虑在索契冬奥后退役，享受一下年轻人的普通人生。
倒不是他们崇尚学历希望她好好读书考个名校读个博士什么的，但哪怕是她家里普通工薪层的父母，都通过互联网看到了太多花滑名将职业生涯末期状态下滑，拖着满是手术伤口的身体奔波于赛场，最终却比不过少年人，只能黯淡退场的事例。
花样滑冰是个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的运动，尤其是女单选手，因为她们除了挑战高强度跳跃外还要完成对柔韧度要求极高的旋转，发育期还必须更加严格地控制饮食加强训练维持体型肌肉……
——旸旸，我们真的不希望你退役的时候，已经可以去医院领残疾证了。
——国外不是有那种拿了奥运冠军后重新读新书，还当上医生的例子吗？啊，我们不是要求你一定要选择其他职业，只是希望你考虑一下其他选择……
那天的谈话，以丹旸承诺自己会好好考虑而结束。
但这个问题太难了，直到索契冬奥会开始的前一天，她也没想出答案。
她的人生自接触花样滑冰以来，就被简单地划分成了花样滑冰与其他两个部分，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和自己的一半说再见。
七岁那年的夏天，她因为家附近开了冰场接触了花滑，又碰上了不错的启蒙教练以优惠的价格给她上课，并一直向她父母强调她很有天分等等，就这么一直学了下去。
十一岁的夏天，因即将到来的小升初问题，她父母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要让她继续花这么多时间在这种费时费钱还没什么用的运动上。
万幸的是，她在那年夏天的路演上，碰到了章教练。
这位当时还是国家队单人滑助理教练的威武汉子，靠着他一米□□的身高，正直可信的国字脸，以及不多但字字切中要害的有力沉稳话语说服了她的父母，让她加入国家队，正式走上了运动员的路。
其实她那时就隐约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升学生活等方面的补助，是因为中国花样滑冰女子单人已经好几年都没出过能在大赛上登上领奖台的选手，急需人才补充。
而她也确实没有辜负章教练的期待，入队第一年就掌握了五周三周，第二年练出了女子单人滑当下难度最高的3lutz-3t连跳。
自青年组比赛开始，她大大小小的比赛从未下过领奖台，哪怕不算银铜只算金牌，都有一块冬奥会金牌，三块世锦赛金牌，两块大奖赛总决赛金牌，再加上十三次刷新世界纪录……她确实已经得到了一名运动员能得到了一切荣耀，十九岁也还年轻，甚至可以在体育大学学个第二专业，尝试与运动员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人生。
然而，她在索契冬奥会上搞砸了一切。滑出了两套自己至今不想再看的节目，连奖牌都没拿到一块，职业生涯第一次跌出了领奖台。
虽然冰迷媒体都将此归结于她左脚的伤，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伤病并不是主因。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会是怎样，但她知道现在，她无法以这种狼狈的模样和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一半说再见。
“我不后悔。”因为休息室只有自己和俞锦两人，他们便没关紧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丹旸却没有因此停顿，反而稍稍拔高了声音，“作为竞技选手的有限时间，我不想浪费。”
“四年后的奥运比赛来临前，我不会考虑花滑以外的任何东西。”
“哪怕会错过很多别的选择？”
“对我来说，这些选择都没有花滑重要。”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
关于未来的对话到此结束，丹旸推开了虚掩的大门，看着门口引发了这一话题的导火索，弯起眉眼笑了笑：“体育馆的工作人员应该快到了，易宸你过来和我们呆一起，到时候一起出去，万一有人围过来工作人员会帮我们挡掉。”
“我和你一起出现，被人拍到误会了怎么办？”
“我只是个小有名气的运动员，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这种小比赛不会有狗仔记者蹲守我的照片。”
“而且运动员是靠成绩说话，网上的那些流言又不会影响裁判对我的打分，我才不在乎。”
为了让自己的休闲时间都能用在自己喜欢的动漫电影上，丹旸没有开任何社交账号，也很少上网看关于自己的评论。而她满柜子的奖牌，就是支撑她这么做的底气。
说到自己信心十足的部分，丹旸大手一挥拍上易宸的肩膀，差点把人拍得一踉跄。
转头，对上丹旸微扬下巴无比自信闪的模样，易宸嘴角不自觉上扬，噗嗤笑出了声。
“当初明明是因为想穿漂亮的小裙子才开始滑冰，现在也是个了不起的花滑运动员了啊。”
“……易宸你那百年难一遇的老天爷赏饭吃的天使嗓音留到剧目开演唱给你的粉丝听行么？别浪费在说我的黑历史上。”
“不不不，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藏着不说，小哥你再说说，丹旸这家伙刚接触花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每次拉韧带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
“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但她确实说过讨厌拉筋什么的。”
“易——宸——”
“不过怎么开始不重要，反正现在对丹旸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比花样滑冰更重要的东西了，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怪怪的？”
“怎么会，我是在发自内心地肯定你对花样滑冰的热爱。”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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