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池翊音——!”
一声饱含不可置信的怒吼, 猛地在池翊音耳边炸开。
本已在黎司君身边昏昏欲睡的池翊音,立时被惊得猛然睁开了眼睛,睡意荡然无存, 只剩下拨开雾气的锐利,沉稳像是持剑之人,早已知道棋局上的下一步。
恍然不是“池翊音”。
而是那个被挡在小世界之外的, 真正的池翊音。
在一团柔软中,剑锋展露锋芒。
他只借着“池翊音”的眼看了眼这世界, 就又再一次沉沉睡去, 意识抽离。
黎司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本来握着池翊音手臂的手掌僵了僵, 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眼不错珠的盯着池翊音, 在两个重影交叠的瞬间,那双金棕色眼眸里不可克制的爱意奔流涌动, 将有关于爱的字句诉说到刻骨。
池翊音注意到了。
在那短短一秒的降临中,他将余光分给了他。
从来眼中只有自己理想与真相的人, 第一次, 将自己的注意力分给了一个鲜活的血肉之躯。
仿佛是曾经被整合成数据,冰冷书写的人间观察, 终于从虚幻笼统的概念,变成了具体的人。
不懂爱的池翊音,永不会再忘记那在世界间隙透过来的爱,金棕色的眸光像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令他伸手, 想要握住。
从此以后, 有关爱的研究, 有了具体的模样。
意识的降临对身躯而言是难以承担的巨大负荷,池翊音只来得及向黎司君勾了下苍白唇角,就已经抽身离开。
池翊音的手指轻轻抽动,划过黎司君的小臂。
他垂下头去,发丝随之散落,昏死过去。
片刻,池翊音重新睁开眼,慢慢抬起头时有些迷茫。
“我……”
他喉结滚动,想要说什么,问题却最终没能说出口。
他隐约能感受得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似乎世界有什么变了,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一直空缺的记忆重新被填补,他忽然变得完整,好像只有刚刚的“错觉”,才是真实。
什么数学教授,什么循规蹈矩的爱情小说家……都只是掩饰真相的谎言!
池翊音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在疯狂叫嚣,想要将他从平静的理智中拖入沉沉无光的深渊。
发一次疯,向世界怒吼,将所有假面下的真实,都血淋淋的掏出来给世界看,质问这无聊的平静。
但搭在手腕上的温度,将池翊音从一晃神的错觉中,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
“还难受吗?”
黎司君若无其事,他抬起手,轻轻包裹住了池翊音的手,温暖他微凉的指尖。
在人群中挺拔气势十足的池翊音,在黎司君面前时,看起来硬生生小了一圈的体型差,当黎司君将他抱在怀中时,可以轻易将他保护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之间,不会再遭受外界任何风雨。
而当黎司君包住池翊音的手掌时,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也将池翊音漂亮修长的手牢牢握在手掌里。
似乎只要他想,就能紧紧攥住池翊音,一辈子不可逃离。
可他的力道那样轻,唯恐惊扰了一只蝴蝶。如果池翊音拒绝,随时都可以抽手离开。
爱与自由,全部给予。
于无声中,将选择的权力,悉数放在他掌心。
黎司君温和笑着,深深望向池翊音,没有将自己心间的汹涌爱意尽数说出来,克制的只露出一点,如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池翊音还沉浸在刚刚的古怪错觉中,一时间没有发现黎司君的不对劲。
当他抬头时,黎司君也已经收敛了过多的外泄情绪,笑着的模样和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池翊音不疑有他,只犹豫着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你今天太累了,刚刚睡过去了。”
黎司君面不改色,将池翊音已经包扎好的手臂轻轻放回.床.铺上,然后细心的放在被.子.里,又为他掖了掖.被.角。
“是梦到了什么吧?”
他笑眯眯的安抚着起了疑心的池翊音:“会是你新书的选题吗?”
黎司君抬手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信封,道:“我找到你的时候,看你手里还拿着那些,就一起带了回来。”
池翊音疑惑的顺着黎司君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黄温暖的落地台灯将光亮洒在窗边,也落在了窗边宽大整洁的书桌上。
钢笔下压着几封显得破旧的信封。
那信封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甚至它自己本身,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信封上面尚带着干涸的水渍,或许最初的颜色是红色,但时光令它褪色,像是枯萎的玫瑰,依旧在旧时光中顽强的撑住自己的美丽,将老旧也变化成不可触摸的美。
池翊音有些迟疑,他不记得自己在停车场发生了什么,更不记得这些信封。
但黎司君既然说它是当时唯一被自己带在身上的,或许,也能从中一窥自己之前的经历。
这样想着,池翊音就想要开口,让黎司君帮自己将信封拿过来。
以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的脱力状况,实在是难以移动。
但不等池翊音说话,黎司君就已经了然他的想法,起身将信封拿到他的手边。
池翊音疑惑的翻看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年代久远的老信件,上面无论是邮票还是邮戳都俱全,手指拂过时,还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的钢印。
只是,这是空信封,里面并没有信纸。
唯有信封上,写着几个字。
——《四月来信》。
池翊音将信封凑近自己眼前,借助着身边的灯光,仔细查看了一下信封上仅有的那几个字迹。
他不知道这信原本是要邮寄给谁,也不知道寄信人当时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封信封上面,能够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少。
不过,池翊音还是眯着眼,在光影的参差下,看到了钢印上的时间。
这封信的来源,是二十三年前。
刚好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池翊音愣了下,看向身边的黎司君时,眼神有几分迷茫。
“你当时,只看到信封,没有别的吗?”
他在思考,是不是遗漏了关键的什么东西,以致于让他无法明白在昏迷之前的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池翊音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那段时间对他而言只有一片空白。但他可以很肯定,如果只是简单的签售会,不应该让他疲惫至此。
这种从精神一直蔓延到灵魂最深处的疲惫,让他慢慢对那段空白记忆起了疑心。
以及,眼前的黎司君。
他狐疑的目光从黎司君身上滑过,艰难的想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串联起来,但断了线的珠子却缺少了最关键的线索,无法把所有的一切串起来。
黎司君将池翊音的眼神看得真切。
他的音音……一如既往的敏锐啊。
即便音音接受了他的存在,在自己身边给他留出了一个位置,将信任交付给他,但感情永远也别想腐蚀音音的理智。
在池翊音面前,所有的不对劲都无所遁形,即便是再被信任的人,也会因为合理的推测而被怀疑。
苹果的甜,永远也不会令池翊音迟钝。
黎司君心下感叹,垂眸轻轻笑了起来。
“你手里,确实只有这几封信。但是。”
他笑着看向池翊音:“虽然我并没有看到,但以当时的情形看,你似乎,刚刚见过什么人,在车里。”
黎司君将池翊音在停车场里的真实经历一删再删,剔除了所有与游戏场和世界有关的细节,将所有危险和阴暗都换成光明的语句,使得那场与秦氏黄鼠婆的对峙,仿佛一场最不值得一提的会面,轻描淡写便可略过的寻常。
“我不知道你和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对方想要伤害你?或许,对方是为你的新书提供素材的?”
黎司君摊了摊手,无奈道:“那就是只有你知道的答案了。”
“不过在我看来,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休息。”
黎司君站起身,弯腰凑近了池翊音。
池翊音瞬间绷紧了肌肉,眼眸微微睁大,注视着黎司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黎司君的唇边仍旧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那张本应该锋利的俊颜,在池翊音身边却像是蜂蜜般甜蜜柔和,看不出一丁点危险之感。
他一手揽住池翊音的腰身,将脱力到连抬手都艰难的人向自己怀里带去,让池翊音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就着这个如同拥抱一般的姿势,他伸手,将原本垫在池翊音背后的靠枕抽了出来,放到一边。
池翊音这才恍然大悟,黎司君只是想要帮他整理好枕头。
但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想的,似乎有些冤枉黎司君了,真的只因为一点小怀疑,就否定了对方的所有,不信任对方。
这使得池翊音深深自省。
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对谁有过愧疚,往日里除了冷静漠然的观察之外,就只有为完成目的而付出努力,步步计算,冰冷理智得像个机器人。
但在黎司君面前,失去了真实记忆的池翊音,却在虚幻的身份中,体会到了真切的愧疚,甚至有些慌乱的想要弥补。
他的呼吸也因此不再平稳。
感受到落在颈侧的气流,黎司君微微垂下眼,在池翊音看不到的角度,却轻轻笑着,像是目的成功达到的狐狸。
人以什么开始爱?以好奇的探索为开端。
人以什么加深这份浅薄的情感?以愧疚,以念念不忘,难以忘怀的陪伴。
黎司君不畏惧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池翊音,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私心。
如果,他的音音,可以多爱他一点,再多一点,再多……他为此不惜奔跑。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池翊音可以清晰听到耳边黎司君的呼吸声,看到对方的身躯,在衬衫下绷出的漂亮肌肉线条。
这样的亲近让他不习惯,本能的防御与信任在互相拉扯着,争抢着大脑中的主导地位,想要让他适应或推开。
但在这个过程中,池翊音的耳廓,已经慢慢红透。
黎司君却若无其事,好像故意靠近池翊音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的大手托着池翊音的后脖颈,以半环抱的姿势将他慢慢放下,落进柔软的.枕.头里。
像是已经做过几万遍那样的熟悉与自然。
池翊音本来想要抬手推开黎司君,但在黎司君这样寻常的反应下,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就反而显得不对劲了起来,好像多想的是他。
他只好强制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只能任由自己的视野被黎司君占满,不论向那个方向望去,都是黎司君。
当黎司君替他掖好被子然后后退一步时,池翊音甚至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刚刚打了一架那样。
“睡吧。其他的不用担心……在我身边,你可以放心入睡。”
……音音。
黎司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在抬眸时,就已经重新将自己汹涌的情感收敛,唯恐吓到还一无所知的小信徒。
池翊音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事实上,在他沾到床时,也察觉到了他自己究竟疲惫到了何种地步,再多说一句话,都已经难以负荷。
他就像是骆驼,只差最后一根稻草。而在极限之前,是黎司君将他拽了回来,让他不至于坠落进黑暗的深渊。
困意涌上来,池翊音已经眼皮打架,连睁眼看黎司君都困难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想要和黎司君说再见。
可问题是……
“你怎么还不走?”
池翊音看到黎司君拿起旁边的书,一副要阅读起来的架势,不由得疑惑。
黎司君却微笑着抬手,侧身调暗了灯光。
室内的光亮慢慢减弱,柔和而温暖,安静在流淌,是令人心安的睡眠氛围。
“睡吧。”
黎司君低沉磁性在温柔之下,醇厚得像睡前的牛奶,守卫的剑与骑士,令人足够心安的沉沦。
“我在这里陪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尤其是池旒。
“要我唱摇篮曲吗?音音。”
见池翊音还是盯着自己看,黎司君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池翊音:“……滚。”
黎司君低低笑了起来。
他翻开书,并没有唱摇篮曲,而是低声轻念起了书中的诗句,极尽温柔的轻轻哄睡他的爱人。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一起饮用无尽的黄昏,与连绵不绝的钟鸣。黄昏,窗口盛开着大朵大朵的野蔷薇,红与褪色……”①
在低缓的声音中,池翊音终于慢慢放开了所有戒备。
他闭上眼,逐渐沉入温柔的海水,意识向下落去,坠入梦乡。
黎司君静静注视着池翊音,以目光描绘着他的睡颜,不肯错过一眼。
此刻的温馨如此难得,他们彼此走了太多路,万水千山,跨越生死,穿行了亿万人潮,才终于换来了片刻的相处。
他舍不得。
一秒也舍不得。
曾经毫不犹豫挥刀向他的池翊音,终于也能像是小猫咪一般,在他身边安睡。
被信任的感受,热烈的充盈在黎司君的心脏里,令他不舍得放手。
黎司君轻轻前倾身躯,在池翊音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我的……”
“神明。”
……
公寓楼内的厮杀和争锋,完全被黎司君隔绝在了这方公寓之外。
无论是血腥的气味,还是愤怒的嘶吼声,全都传不进来。
公寓门外,却与公寓内的安详温馨截然不同。
鲜血与刀光交相辉映。
顾希朝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林云雨一刀刺中胸口。
他本能伸手去挡,却反被锋利的刀刃割伤手掌,满身满手都是鲜血,浸透了西装,迸溅到了金丝眼镜上。
“你!”
顾希朝咬紧了牙关,下颔线紧绷到凌厉:“池翊音,为什么会给你下这种命令!他怎么敢!”
这是完全在顾希朝意料之外的发展,不论他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池翊音竟然会毫不犹豫的对他露出杀机。
对擅长于人心,身处幕后操纵全局的顾希朝来说,这是完全痛击到了他的薄弱处。
身边空无一人,对面是欲杀他的刀,而他的敌人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显露出这样的趋向。
在顾希朝的认知中,池翊音绝对不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比起大开大合的杀招,池翊音同样更熟稔于操控与布局,早早就准备好一切应对方法,才是池翊音的行事之道。
还是说……池翊音现在面对危机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分明弊大于利!
在林云雨敏捷向后退开的短短两秒中,顾希朝已经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大脑高速运转,却无从得到答案。
直到,他的视线下落,发现被林云雨握在手中的匕首,如此眼熟。
那是他曾经在池翊音手中看到的……无脚鸟胸针。
这把匕首杀了池旒,也杀了池翊音,在雪山威胁过顾希朝,令他重伤,也伤过黎司君。
令顾希朝印象深刻,想忘也难。
它就像是池翊音本身,看上去满是珠宝的精致贵气,毫无威胁,但在那张漂亮的假面之下,却是神鬼皆可杀的疯狂狠厉。
第一次被无脚鸟胸针的匕首所伤时,顾希朝认清了池翊音这个人,认可了他作为自己敌人的资格。
而第二次,顾希朝被同一把匕首所伤,他开始迷茫,看不清池翊音的布局。
更是……“胸针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问题出口的时候,答案已经在顾希朝心里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失望,之前猜测的林云雨违背池翊音命令私自行事的可能,也彻底破碎。
林云雨却连表情都没变过,眉眼冷清依旧,像是天边高悬的弯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然后在顾希朝的注视下,缓缓摊平了手掌,展示给他看。
沾染了鲜血的掌心里,锋利的匕首静静躺着,蓝宝石上也染了血。
可下一秒,无脚鸟胸针竟然在林云雨手中,一寸寸化作烟雾消散。
顾希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一手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血液的流逝让他的身躯迅速冰冷无力,缺氧令大脑逐渐迟钝,眼前闪烁着无数雪花点,看不见,也听不清。
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但在顾希朝看向林云雨的最后一眼,那已经彻底没了血色的薄薄唇瓣,却轻轻勾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林云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她放下手掌,在完成任务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池晚晚。
“走吧,晚晚。去做教授交待的下一件事了。”
池晚晚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的看向顾希朝:“他明白池教授让他做什么了吗?”
林云雨神情冰冷,伸向池晚晚之前,却仔细的擦拭干净了手上的血液,不让自己碰脏一点池晚晚。
池晚晚毫不犹豫的牵住了林云雨伸来的手,向她眨了眨眼眸,笑得俏皮又甜美。
像是清甜的软糖,甜得令人连心都化开了。
林云雨愣了下,她没说话,耳廓却红了。
“池教授说,只要他看到无脚鸟胸针,就会明白。”
“那胸针呢?”
“教授暂时借给我的,并非真实,而是借由世界与小世界之间构筑地基的力量,虚构出来的一个投影。只是为了要用真实的伤口,骗过那位而已。”
“至于胸针,已经回到教授身边了。黎先生会看着办的。”
少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牵着手,笑嘻嘻摇摇晃晃的开心。
她与自己的挚友并肩,两道身影逐渐走进黑暗,没入其中。
只剩下坐在轮椅上,满身鲜血,垂着头不知生死的顾希朝。
以及蹲在顾希朝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猴子。
半晌,它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四肢并用的向池晚晚两人追去。
“等等!等等我,你们忘了带我啊!”
最后的声音也从走廊上消失了。
冷白的灯光下,顾希朝垂着头,颓然坐在轮椅上,捂住胸口的手掌已经满是鲜血,浸湿了他的衣物,又滴落在轮椅下面,逐渐汇聚成了一汪血泊。
他双眸紧闭,俊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温度也在迅速下降,变得冰冷。
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直到这种时候,一向无往而不利的顾希朝,才显露出一丝脆弱。
而在那扇紧闭的门后,公寓里,黎司君看到无脚鸟胸针从池翊音手边消失,然后又出现,上面沾染了些许血迹,像是刚刚杀了人。
他眸光幽深,瞬间就了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司君的视线慢慢转向安睡的池翊音,目露无奈,语气却是骄傲的。
“音音啊……连下一步棋都早就布局好了?即便是小细节?”
但池翊音已经熟睡,呼吸平稳,神情放松,听不到黎司君的话。
黎司君笑着前倾身躯,将无脚鸟胸针拿在手中,仔细擦拭血珠,又重新放到池翊音的枕头下。
他的音音,永远不会真正停下脚步。即便是在信任的人身边,也永远不会放弃自保的能力。
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
黎司君不必担心,他的爱会束缚住池翊音的脚步。
那路,一直都在池翊音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池晚晚等人的声音早已经听不见,走廊上,却响起了另外的声音。
高跟鞋不急不缓的落在地面上,清脆的响声规律,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人的心脏上,令人恐惧,压迫感扑面而来,在这样冰冷没有温度的环境中,更加令人惶惶不安。
先飘散过来的,是若有若无的烟雾。
烟草的味道弥漫开来,夹杂着玫瑰的馥郁。
一抹红色猛然闯入这片冷白色。
池旒远远就看到了走廊上的顾希朝。
她先看到的,是顾希朝一动不动的背影,歪倒在轮椅上像是死了一样,脚下的鲜血如此显眼。
池旒挑了挑眉,眼中兴味渐浓。
池翊音提前布局,让顾希朝用一计调虎离山使得萧秉陵离开池旒的公寓,也使得池旒失去了对停车场以及公寓楼的掌控,无法像最初那样肆意行事。
黎司君的出现,和他对池翊音全面的维护,更是令池旒不得不在意,警惕的暂时没有回到自己的公寓。
就连这一整层,都脱离了池旒的掌控,让她无法得知这里发生过什么。
等风暴将息,池旒终于回到自己的公寓,准备以此作为原点,再次对池翊音发起攻击,什么都还没做,就先看到了这样的顾希朝。
她慢悠悠走到顾希朝旁边站定,伸手抬起顾希朝的下颔,让他仰起头,整张脸都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而她看到的,就是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像是停尸间里的尸体。
指腹下的肌肤也毫无温度。
当池旒松开手,失去了支撑的顾希朝就又垂下了头。
不论怎么看,顾希朝似乎都已经死亡。
而伤口昭示着,他是被其他人杀死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池翊音,或池翊音操控的那几个书中人。
池旒沉吟,皱眉思索。
“会长。”
萧秉陵看到顾希朝的尸体时也是一愣,本来被顾希朝愚弄导致任务失败毁了池旒计划的愤怒,都不由得一滞。
这样的画面远在意料之外,让萧秉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就连表情都恐怖了瞬间,所有情绪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难受。
萧秉陵恨不得顾希朝还活着,这样他们才能在战场上再相见,他会把失败的屈辱还给顾希朝。
但顾希朝死了,就让他连愤怒都无从宣泄平息。
一时间,萧秉陵心情复杂。
他没有贸然行事,而是看向池旒,等待着她的决断。
“会长,顾希朝不像是这么简单就会死的人。”
萧秉陵对顾希朝忌惮至深,被利用的经历让他不敢轻视顾希朝,就连靠近尸体都小心翼翼,一次次试探顾希朝的脉搏心跳,试图去确认他是真死假死。
在萧秉陵看来,顾希朝和池翊音都属于疯子的阵列,是连自己的死亡都会加以利用的人。
池旒同样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虽然顾希朝找准了萧秉陵的薄弱点,进而毁掉了池旒原本的计划,但池旒对于顾希朝本人,并不愤怒。
反而赞赏有加。
她尊敬顾希朝,欣慰于自己的敌人是这样的存在,甚至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应该按照这个标准来筛选。
当她成为神明,所有不如顾希朝的人,都应该当做劣质品淘汰,只有最优者才能获得繁衍生息的资格。
如果顾希朝落进池旒手中,她也不会杀了他,反而会试图让他改变阵营。
不过,事实是,池翊音一方干脆果决的杀了顾希朝。
是因为之前顾希朝的动摇吗?
很难有人能骗过池旒。
之前她会相信顾希朝,让他暂时可以留在她身边,也是因为她真切的感知到了顾希朝的情绪,知道他是真的动摇了信念,想要杀了池翊音转投于她。
池旒不知道这一层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现在残留的痕迹看,应该就是池翊音的意识在降临后,并没有完全抽离,最起码是留了一阵。
而在那短短的间隙,池翊音或是其他人,杀了顾希朝。
这样看来,池翊音也已经将下一步要走的棋,早早布好了。
池旒眸光沉沉,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对面的敌人,已经重新开始了布局。
旧的胜负已分,新的斗争开始。
“看来,我对池翊音的了解,比我以为的要浅薄了。”
池旒轻笑,眼中带着赞赏:“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干脆果决,对于背叛者的处理没有一点犹豫。”
池旒会留背叛者一命,那是因为背叛者的背叛也是有价值可以利用的。
但她同时也很清醒的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顾希朝的立场已经动摇,甚至只需要再推一把,就会倒向对立的阵营。
如果放任不管,执着于旧日的交情,那就相当于是把不定时炸.弹放在了身边,不知道何时就杀死自己。
在顾希朝的死亡上,池旒无法从逻辑链中挑出任何毛病。
只除了一点——池翊音为什么会这么快杀了顾希朝?
池旒很清楚,在这样本不允许意识进入的小世界里,让意识降临,对于身躯是多大的空耗。
甚至如果不是黎司君就在这里,池翊音这样踩钢丝的疯狂举动,很有可能真的让他摔下去死亡。
悬命赌徒。
就算池翊音赌赢了,在池旒也始料不及的极端赢者通吃,但意识降临对于池翊音的伤害绝对不小,这其中的每一秒,都极为珍贵。
以池翊音那样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因为被背叛而愤怒,处于感情的角度去杀死顾希朝,一定是以理智行事。
可如果是这样,那池翊音为什么要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杀顾希朝这件事上?
池旒思维转了一圈,随即眼眸中染上笑意。
请君入瓮,吗……我的小怪物。你真正想杀的不是顾希朝,而是我,顾希朝只是诱饵。
她弯下腰,伸手向顾希朝的西装扣子,作势要解开。
萧秉陵立刻上前:“我来吧,会长,不能脏了您的手。”
池旒无所谓的耸耸肩后退。
萧秉陵很清楚池旒想要看什么,衣物下面的伤口,很快就被暴露在空气中。
顾希朝的伤在胸口,只有一刀,干净利落且致命,刀口平滑干净,说明刀锋极快,而窄且短的伤口,说明杀死他的是一把匕首。
比如,无脚鸟胸针下隐藏的那一把。
萧秉陵皱眉:“会长……是,无脚鸟胸针造成的伤口。无脚鸟胸针一直都在池翊音那里。他?”
池翊音亲自动手杀死顾希朝,这是萧秉陵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毕竟以池翊音的行事风格来说,他更喜欢借刀杀人,很少会自己动手做体力活,比起武力,他更偏向于用脑。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辩解。
萧秉陵为了证明这一点,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翻看了一遍,但他找到的,却是顾希朝身上的第二道伤。
在手掌上。
因为顾希朝满手都是血,萧秉陵一开始忽略了他的手,直到仔细翻看才发现。那道伤看上去,是顾希朝想要抵抗时留下的。
他对于自己的死亡,完全没有预料。
甚至动手的人,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人,因此没有防备。
萧秉陵将顾希朝的尸体仔细翻看了个遍,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却违背了他的期盼——还真的是,池翊音杀的。
他满手鲜血,眼神复杂的抬头回望池旒。
“会长,第二局棋,池翊音已经领先我们一步了,要不要干脆釜底抽薪,将整个小世界都夺过来,这样不论他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萧秉陵已经认真的在想怎么杀死池翊音,池旒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顾希朝的衣物重新穿好。
“你知道,比执棋人更危险的,是什么吗?”
池旒低声笑着道:“是被操控的棋子,失去控制。”
“既然我的小怪物准备好了一局棋,我又怎么能不赴宴?”
池旒笑起来时,一双钢蓝色眼眸波光流转,却如刀刃出鞘,显露一段锋利雪光,令人看得心里直发冷。
“想要知道池翊音在做什么,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举身入局。”
顾希朝并非真正的死亡。
或者说,他早就死了。
死在雪山小镇里。
但是依靠着神力,他又一直存活,以副本BOSS的身份。
而在与池翊音一同离开之后,顾希朝的存在,就建立在池翊音的力量之上。
池翊音强,供应顾希朝的力量就会丰盈,他也更加强力。
一荣俱荣。
但现在,池翊音亲手杀了顾希朝,也相当于斩断了顾希朝力量的来源,宣告了他的死亡。
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顾希朝都已经是死人。
除了池旒。
她是池翊音的源头,她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力量,是世界意识亲自赋予的力量,命名为“改写”。
十一道严苛规则之下,与束缚同等的,是被压制的强大力量。
当池旒满足了十一条前置规则,“改写”的力量也会发挥作用,按照她的十一条规则,以她的意愿作为新的守则,改写世界。
于是,就在池旒眼前,本已经死亡的顾希朝身上,却迅速被改写了死亡。
血液回溯,伤口消失,温度重新回到这具身躯,心跳从微弱到稳固,意识回笼,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顾希朝苍白的唇开始有了血色。
他像是临近窒息的人终于重获空气,幅度极大的猛地呼吸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然后,他颤了颤眼睫,仰起头,看向前方。
透过迸溅了鲜血的金丝眼镜,他看到池旒站在自己面前,逆光而立,冰冷如高高在上的神祇。
“欢迎活过来,顾希朝。”
池旒勾唇微笑:“然后,你的不幸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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