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神明可以被乌鸦杀死。
“我给你准备礼物。”苏蕉哄着他:“但是你不许干扰我做事情, 好不好?”
祂不太想同意,甚至想着怎样才能把贝斯卡这个碍眼的人杀掉——祂能看出来,贝斯卡也是喜欢苏的, 那种肮脏的占有欲, 祂一眼就懂, 因为祂就是这样的欲。望凝聚成的怪物。
杀死贝斯卡,杀死那个王子的走狗,死而不僵的蝼蚁。
但理智告诉祂不可以这样做, 这是很危险的举动,也许会让苏发现什么……
苏……所以,苏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事情呢。
祂很烦恼的瞄了一眼苏——却对上了少年很澄澈的眼睛。
于是这烦恼不知怎的,又变得甜蜜起来了。
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啊。
祂莫名又感动起来了。
于是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点了头。
这天晚上,苏蕉依然在图书馆看地图。
他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感到疲惫,因此并不需要休息。
兔子神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祂总是神出鬼没。
那些兔子很听兔子神的话, 苏蕉让它们去搜集人类的信息,集中在地图上交给他。
它们的效率非常高,苏蕉上午刚刚下达命令,傍晚就从兔子神手里拿到了大陆地图。
苏蕉看着手里标画的羊皮地图。
也就在这个时候, 苏蕉才发现大陆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奇怪……看起来有点像只被描好的兔子爪。
那些重峦叠嶂的艾布里斯山就像黑边一样围绕着兔子爪垫。
苏蕉盯了一会, 感觉越看越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想起了在王殿看到的国王画像——那只兔子头。
割裂的历史,奇形怪状的大陆, 怪异的国王, 无药可救的疾病。
苏蕉想, 如果不是一切都实实在在,死亡和痛苦都如影随形,他大概以为这是一场没有逻辑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道影子闪了过去,他望着窗外,一时凝眉。
看起来……似乎是兔子神。
兔子神去哪?
之前兔子神只能在夜晚出现,和苏蕉一起也都是在晚上,但是自从来到这边后,似乎很难在晚上见到祂了。
祂在晚上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
可是……祂有什么事情在晚上做呢?
苏蕉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蕉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好像不是很了解……战争过后的兔子神。
他翻了翻地图,一边做着路线图一边想,也不是很难猜吧,被万般绝望加诸于身的兔子神……
苏蕉的手忽然一顿,莫名心里有些发冷。
虽然……没错,他知道兔子神会变成这样的前因后果,也似乎知道如何去解决这个让兔子神产生变化的弊病。
他像极了博览群书的良医,知道很多事情,也似乎了解很多事情,但是他忘记了——神农尝百草,是为对症下药。
但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兔子神到底在那些绝望的影响下——
变成了什么。
苏蕉放下了地图。
图书怪的灯火明亮,他的视线再次望向了黑影消失的地方,脑海中却开始控制不止的,一帧帧播放兔子神变化后的的一言一行。
神明的躯体给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不注意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去想,但一旦仔细想,那么一切都没有办法逃出他的眼睛。
——以前明明一个字都不认识,但现在却变得非常博学。
——以前会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只会一厢情愿的付出,但现在会思考他的想法。
还有……还有……
一些细节浮现在脑海里——
比如祂总是压抑着的平静,比如暗流汹涌的眼睛,又比如身上偶尔漂浮的……血腥味儿。
还有——“你……好久不和我说话,转头就去找那个王子的……”
王子……
苏蕉摸着胸口的怀表,漂亮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所以,兔子神为什么会知道贝斯卡与王子有关系呢。
原来的兔子神,会知道这些事情吗?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不会注意那么多,一旦去想,那么他忽视的东西,就如同蚁穴溃堤,林林总总,轰然落入眼中。
……
苏蕉把地图卷好,出了图书馆。
他朝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苏蕉从来没有逛过兔子神这座山中殿。
他总是呆在图书馆看书,试图探索一些在书中可能隐藏的东西。
他确实读到了很多这个时代的文化,也读到了王国诞生的历史,但是,就像历史总有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搬到这里来说,大概就是这片大陆的历史,不为人知的地方格外多。
但是刚刚,苏蕉意识到,纸上谈兵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要解决的问题,根本的问题……
在兔子神身上。
苏蕉这样想着,却和人迎面撞上了。
苏蕉踉跄了一下,要摔的时候却被人拉了起来,他看到对方沾染着潮气的靴子,抬头就对上了贝斯卡紧皱的眉头。
苏蕉:“诶。”
眼前人身上似乎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潮湿滋味,还有点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贝斯卡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苏蕉察觉他在看自己的胸口。
苏蕉刚刚站稳,想说什么,贝斯卡却伸手从他怀里拉出了什么——
银链碰撞的声音叮当响,银色的怀表被人拉扯出来,在月光下闪烁着不详的血泽。
苏蕉把怀表从他手里拿出来:“你做什么?”
贝斯卡:“……”
他皱眉看着贝斯卡:“你怎么在这里?”
贝斯卡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睡不着,随便走走。”
他这样说着,视线却如鹰隼,看得人十分不适。
苏蕉想到了之前的事情,神色也缓和起来,他觉得这是贝斯卡心中有怨气。
苏蕉:“你……没有受伤吧。”
然而对方却答非所问:“那个怀表,是那个东西,送给你的?”
贝斯卡不称呼祂的名字,只是用「那个东西」来替代。
苏蕉眉头微微皱起,他其实不太喜欢贝斯卡这样讲,正想着应该怎么说,就听贝斯卡继续说。
“你之前身上还没有。”
贝斯卡显然当他默认了,他自言自语:“所以……果然是他吗。”
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苍白,仿佛藏着什么浓重的情绪,他控制不住似的,语气几乎可以说的上讥嘲:“你这样收下祂的东西,你以为祂是什么好东西吗?”
苏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
贝斯卡却又转头看向了别处,把神色藏匿起来,语气冷淡的打断他:“你之前找我说的那个。”
贝斯卡说:“我同意了。”
苏蕉:“?”
贝斯卡留下了一句话,扬长而去。
只留苏蕉在原处一头雾水。
但弄懂也不难,因为他只找对方说过一件事。
……
在苏蕉望着对方的背影,莫名其妙的时候,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回过头,正对上兔子神那暗红的眼瞳。
苏蕉恍惚觉得自己在与什么可怖的野兽对视,皮毛都悚然起来。
“怎么在这里?”
祂的影子深埋于厚厚树林阴影下,语气温和,一下让苏蕉找回了属于兔子神的感觉。
应该是没看到贝斯卡吧。
苏蕉露出一个笑来。
他轻松的说:“没什么,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他眨眨眼,“都没见你,你去做什么了?”
兔子神似乎并没有察觉不对劲,祂说:“我在等你给我准备礼物。”
祂很认真的说:“我觉得,这可能得给你一些一个人的空间,我听说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苏蕉:“所以,你去做什么了?”
兔子神顿了顿,指着一个方向:“我在那边的山坡看星星。”
祂说:“你要一起去吗?”
空气中漂浮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苏蕉总分辨不出来是谁的。
贝斯卡的,兔子神的,还是这片土地,本来就有的呢。
……
虽然不知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但是苏蕉还是陪着兔子神看了一夜。
吹了一夜凉风,不知道为什么,苏蕉忽然想开了。
黎明破晓的时候,苏蕉跟兔子神说。
“今天发生了一件好事。”
苏蕉想了想:“我很开心。”
兔子神「嗯?」了一声,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苏蕉笑笑,他本来想说贝斯卡的事,但觉得大概对方不会高兴,于是亲了亲祂的眼睛。
兔子神微微睁大了眼睛,身体僵住了。
“就我发现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苏蕉转而去看天空,东方的薄雾已经覆上云端,大片的白蓝色把星星的闪光涂抹掉。
在这深浅不一又极其漂亮的色泽下,银发金瞳的少年说:“你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呢。”
所以,相信祂吧。
苏蕉想。
兔子神心脏重重的跳动起来。
“那。”
祂小声说:“我的……礼物呢?”
苏蕉:“啊……忘了。”
兔子神一下就把不满表现在了脸上,他开始扯苏蕉的兔子毛围巾,总之不高兴,但也不吭声说自己不高兴,就是扯他的衣服,扯他的围巾,扯他长长的银发,幼稚的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子。
苏蕉忍着笑:“好吧……好吧,明天给你……明天总能等吧?我很忙的啊。”
兔子神哼了一声,一副还是不太满意,但好像又被哄好了的模样。
……
翌日,兔子神从很忙的苏蕉那里,收到了祂心心念念的礼物——
是一枚木头,两头宽,中间瘦,看的出来削的很认真,上面还雕了几多看不出是什么的花。
兔子神:“?”
兔子神眼神质疑:“这是什么?”
苏蕉眼神微微漂浮:“唔,嗯……沙漏。”
他第一次做这种精细的手工,做不好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兔子神:“?”
兔子神难以置信:“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吗?”
苏蕉脸颊微红,强词夺理起来:“这是我亲手做的!”
兔子神想继续表达自己的十分不满,但祂忍了忍,指着上面不知道是什么的,还特地涂了两团红的奇怪花:“这是什么?”
苏蕉:“玫瑰。”
兔子神:“。”
兔子神在这一刻,开始纠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玩意儿。
诚然,如果是过去的舔狗兔子神,现在不管苏蕉送什么,都只会汪汪叫好。
但路易的尊严绝对不允许!!绝不允许!太丢脸了,好丢脸。
苏蕉立刻说:“我现在做的不好,但是以后会做的好啊,就,每一年我都给你做一个,然后用旧的换新的,总之……时间长了,就总会做好了呀。”
兔子神愣住了。
“你不要算了。”苏蕉伸手要把沙漏抢回来:“来年也不要问我要。”
兔子神立刻把沙漏握住抬高,不让他拿:“你说的。”
祂有些嫌弃,又很喜欢的把沙漏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想。
每一年都能用一个旧沙漏换一个新沙漏。
就好像,一张一张,走进苏未来漫长岁月里的入场券。
他很喜欢这个想法,连带着看这个丑丑的沙漏,也多了三分可爱来。
祂有点别扭,又有点甜蜜的想。
这就是苏偶尔会提起的,「爱屋及乌」?
祂很喜欢。
那晚偶遇后,贝斯卡对于「血腥神」的事情突然变得积极了起来。
苏蕉也乐见其成,兔子们标画的地图也很有用,把那些幸存者们集中起来。
苏蕉亲自去宣传「血腥神明」的教义,而贝斯卡在一边帮忙。
他努力的让他们相信,神即便有「血腥」之名,也只有救赎之心。
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
苏蕉看着贝斯卡到处跑来跑去,对难民们嘘寒问暖。
他看到贝斯卡和一个斗篷人走的很近,斗篷人在用手对贝斯卡比划着什么,贝斯卡认真看着,然后用同样的手语回应着——苏蕉知道那是谁,那似乎也是战争流离的幸存者,士兵在他故乡纵火,导致他皮肤严重烧伤,还是个哑巴。
苏蕉有些无聊,看着他们用手语交流。
苏蕉手语只懂一些,贝斯卡似乎很娴熟,也许以前学过吧,他想,骑士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呢。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不认识,苏蕉眯着眼观察,看见贝斯卡做了两个往下的小翅膀的姿势——你看,那个他就知道,在大陆的俗语里,是乌鸦的意思嘛。
苏蕉看的书不少,知道在大陆上,乌鸦也有着不详的意思。
不过他们好好的,为什么要说乌鸦?
苏蕉好奇的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
贝斯卡看到他过来,目光微深,语气却很平常:“在说一个民俗故事。”
苏蕉:“民俗故事?”
“嗯。”贝斯卡的语气很自然,“红眼乌鸦衔着刀刃杀死兔子的故事。”
苏蕉:“……”
这是什么奇怪的故事,说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很奇怪。
苏蕉去看斗篷人,只能模糊的看出他的身材很高大,还有一双似乎很熟悉的眼睛。
但他很快就别开了眼神,畏畏缩缩,很害怕的样子。
……
对于苏蕉的操作,兔子神只是看着,但是需要回应的时候,他也会回应——
确实。
兔子神想,确实是不同的。
苏蕉的努力卓有成效。
在兔子神回应那些纯正善良的祈祷后,那些纠缠祂的绝望似乎变得遥远了。
祂在他人的愿望里脱胎换骨——直到某一天,兔子神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拥有了净化那些变异兔子病毒的力量。
无法救赎的兔子病人从神明的力量下苏醒,懵懵懂懂,不敢相信。
“成功了!”
少年金色的眼瞳闪闪发亮,“你做到了!”
兔子神:“是你做到了。”
“接下来。”苏蕉说:“就是让这个力量变得更强一点,然后……这场灾难,就算过去啦。”
兔子神望着苏蕉。
他单纯的为这件事喜悦着,眼里闪光。
……
越来越多的人从变异兔子病里解放了出来,他们真挚的信奉这兔子神,认真的修葺祂藏在山中的宫殿,并且在大陆上修葺祂的神庙。
「血腥之神」不再是一个绝望的代名词,它象征着蓬勃的希望,与血脉的延续。
兔子神好像也从那无穷无尽的绝望纠缠中走出来,属于神明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苏蕉觉得,这应该是个很好的结局,各种意义上。
天灾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找柳涵一了,如果能顺便追溯到这个世界的历史,那就更好。
然而,就在苏蕉以为一切变好的时候……
苏蕉抱着一堆卷宗去主殿找兔子神,打算让他任职翻译,给他好好翻译一些民俗故事的时候——
少年金色的眼瞳缩小,如同受惊的猫,胳膊一下脱力,怀里的卷宗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干净如镜的黑大理石地板上,翻滚的卷宗之外,无数乌鸦蹲在不同的地方,它们红色的眼睛仿佛诅咒的毒药。
而兔子神坐在冰冷的黑铁王座上,眼眸阖着,胸口被一把苍白的匕首穿透,猩红的鲜血从王座缓缓流下,浸透了缠绕着边缘,富有观赏性的花藤。
苏蕉手微微发抖,他下意识的往前,却被脚下的卷宗绊倒,在要跌倒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小心。”
他的声音熟悉至极,他僵硬着回过头。
他看到了贝斯卡,以及——
“神明的话,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存在呢。”
“祂活在别人的信仰中。”
“信徒奉他为神,他就是神,信徒奉他为灾,他就是灾。”
“所以……只要我们告诉他们一个荒谬的故事,比如……”
——“神可以被乌鸦杀死。”
“那么。”
“只要他们相信……”
——“神就会被乌鸦杀死。”
作者有话说:
作者:啊,让你非要走剧情,你看,老公死了吧。
苏蕉: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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