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雨余芳草净沙尘
难得金月容找得出一件暗粉色的旗袍，夜里走在路上不引人注目，有光的地方看着又亮丽妩媚。
本来她想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的，临要出场时丛姗硬要替她，还说这宴注定会乱，没人听戏。结果化了妆躲在暗处，就听到外面熙熙攘攘传来这么个消息。
她实在等不及，也信不过丛姗了。这就求婚，明天就结婚也说不定啊！
向琛倒是对她恭敬有礼，可叶少的表情颇为不善，还有这个佟晞仪，她怎么在这！
也来不及细想了，金月容盈盈一笑：“叶少。”
叶士程念着旧情，本可寒暄两句。可向琛这家伙说话办事实在会让晞仪误会，便拉下脸来：“夜深了，明天说。”
这跟金月容想的完全不同，不由得看了眼晞仪，见她只是初见时看了看自己便低眉顺眼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又挤出几分：“叶少，是我……”
叶士程斜坐在晞仪身旁的椅子上，仰着头闭目养神，一副送客的模样。
倒是向琛接过话茬：“金老板，哦不，还是叫您丛姗小姐吧。别馆您还住得惯吗？有什么需要的您直接吩咐桂嫂，或者打个电话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
“哦，我想跟叶少聊聊，不知他是否方便。”
向琛看了看叶士程，道：“方便，方便。”
说完就示意晞仪，要她跟着一起走。
晞仪有点担心，踌躇着，只听叶士程柔声道：“累吗？”
金月容刚微笑着想坐在一旁，却见叶士程斜睨着晞仪道：“坐。站那么久不知道累吗？”
“我累，我先去睡了。”今天她实不该跟着叶士程来，金姐姐对她的恨只怕又添几重，“万不得已再说出国的事吧，丛姗小姐气喘不好，在外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呢。”
叶士程本想和她一起听听丛姗要说什么，但也怕今儿个事多又杂惹她心累，便没再留。
“有什么要紧的，快说吧。”
金月容忘了之前的尴尬，挨着叶士程坐下：“叶少今日在宴会上的举动，我有点惊讶，实在是睡不着。我想知道，叶少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说起来，还多谢你求我父亲成全。”不然明眼人看出连着被两个女子拒绝，可真有点抬不起头来了。
叶士程见她难得流露出一丝娇羞模样，不由得笑了。
他严肃的时候会眉头微蹙，他生气的时候爱嘴角紧抿，他笑的时候爽朗天真，但他极少正面对着她。金月容此时望进他深深的眼眸，一直往深处陷着，那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那，叶少，接下来……”
“接下来是我的事，你不必操心。”叶士程往后一仰，闭着眼睛思考着，“你既已在别馆住下了，那就住几天再走吧。那本是我婚后的宅子，但是狐朋狗友也都住过，跟个旅店似的了……”
金月容微笑着顺从地点了点头，忽又想到：“我气喘已好多了，出国旅行我也是可以的。”
叶士程道：“那时候你不是说想过，想去国外好好学学先进的思想和文化吗，现在趁这个机会，我送你去。”
“你想去俄国的吧，但晞仪说的对，太冷的地方对你气喘也不好。去德国吧，我一些旧识也可以帮得上忙。”
金月容有点一头雾水：“那……结婚的事什么时候办呢？”
“先把你送走了，结婚的事就不急了，我就先拖着。”
“我可以等结了婚再去啊。”
“我的婚礼你参不参加的无所谓，总得看她什么时候能答应我……你跟晞仪很要好么？”
金月容一脸的不可置信：“佟小姐……你就那么喜欢她？”
那双眼睛里的身影此时仍是她，但那坚毅的眼神却为的是旁人！？
叶士程也审视了一番眼前这女子，忽然觉得也许丛姗跟自己没那么多默契：“说起来，她跟你究竟说了什么？好像是说了什么吧，然后你才替我解围的……”
“我也是一时糊涂才应下的，许是为宴会一事排练得久了。叶少，我累了，我先回去了。”
金月容觉得这场乌龙实在如初次登台一般，她对自己如此自信，却根本唱不下去！
“站住！”
也许他们曾经是朋友，但得知彼此身份后，就无法真诚相待了。一直都是似友似敌地相处，故取所需地依附，但丛姗毕竟是个女人，他从未想过对付她。
“你既然替我换了刀，就知道我是一定要保她的。但是，我也不想眼看着你送死。”
金月容明白了些，可是他再搅局，初衷也是为了那个佟晞仪。她和丛姗，从来不是他的目的。
“我曾说过，不会任由你在靖军的地盘乱来。你最好适可而止，好自为之。”
金月容落寞地离开后，晞仪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她把房门悄悄关上，灯早已熄了，显得床前的月光更加明亮。她踏碎了月光，依着窗框，本来头疼不已，现在却空白一片。
叶士程给的这情谊，叫她如何安放。
忽然有人敲门，只听向琛询问：“佟小姐，你歇下了吗？”
等晞仪走进客厅，就见左维端坐着，手执茶盖，轻轻吹着茶。先前慵懒的叶士程身子前倾，两个手腕搭在膝盖上。
一副随时要打架的模样。
“归衍哥，你找我？”
叶士程闻言缓缓抬头瞪着晞仪，晞仪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么晚了还来叶公馆，是出了什么急事？
左维起身微笑道：“咱们边走边说？”
“归衍兄，你看清楚了，这里是叶家。深更半夜你来我府上把人带走，不合适吧？”
“正因这是叶家，我若要叶少回避一下，更不合适吧？”
叶士程冷笑道：“左归衍……”
“归衍哥说的没错啊。”晞仪说完才意识到此举只会更加激怒叶士程，又忙道，“你不是累了？早点休息，我跟归衍哥散散步就回来。”
一番话说得叶士程直吸凉气，心道：“你跟他散步，我睡得着吗！”
嘴上却没说话，又斜坐着闭目养神了。
晞仪与左维刚走出叶公馆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左伯父有什么交代，还是顾先生有吩咐？”
“不是。叔叔刚去找顾先生。”
“先生一直犹豫，但他很喜欢叶少，应该会答应的。”晞仪想象得到先生此刻的样子，叶少冲动之举应该深得他心，“可若要顾先生走到幕前为我背书，他就过不了清净日子了。”
晞仪的语气像是平静地讲述着别人的事，而她这么聪明的人，是当真看得透，还是掩藏着自己呢？
左维一点点试探道：“你是不懂长辈的心，还是把顾先生和我叔叔当外人？”
晞仪不解何意，左维追问道：“你决定嫁给叶见森了？”
不待晞仪回答，左维解释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嫁给他，这婚姻做不了假。在你看来若只是一个任务，可在叶见森看来也是如此吗？在我们这些人眼中，也能是如此吗？”
“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晞仪低头思考了片刻，坦白道：“由不得我选吧？我只希望避无可避的话，再迟些。注定我要伤害别人的话，再晚些。”
“叶督军老奸巨猾，在官场上不站队表态，暗中不停发展势力。”左维叹了口气，“南党中亲北和反北的两派都试探不出他的想法，同盟担心他一朝势大，对任何一方都是威胁……”
“这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跟叔叔近来总被排挤，孟参谋长更靠近权力中心。有消息称他与东洋人有接触……”
晞仪惊讶不已，以她对孟参谋长为人处世的了解，他虽未表现出仇敌情绪，但也算爱国。若真有此事，不管目的为何，以他的城府只会被东洋人戏耍愚弄，到头来苦的还是靖军和百姓。
“只怕叶督军借孟参谋长之手，与东洋人做交易。”
“这不可能！”
左维想不到晞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半晌，他问道：“我们也只是猜测。但若果真如此，你怎么做？”
不会的！以叶士程的行事做派，他不会卖国求荣！他的父亲也不会的！
左维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声音清冷平静地道：“父是父，子是子。叶士程懒于政治，也许他不会，但叶督军我们不得不防。”
晞仪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我会打探清楚的，请左伯父放心。”
“我不是来催你做决定的。”左维也不知道自己的私心何时膨胀到这个程度，但他就是想把理智先放一放，“兹事体大，单靠你一个姑娘家是办不成什么的，所以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喜欢他，就不要嫁。”
晞仪也感受到左维目光中带着兄长般的关爱，虽与他相交不多，但他看自己与看左遇是一样的。
“我不想嫁，可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想先在叶公馆住段日子，不知能否看到他们密谈的资料……”
“晞仪。”左维出言打断了她，“你喜欢叶见森吗？”
他也觉察出自己问的太突然太直白，晞仪不好回答，就又换种问法：“我以为你会喜欢英朗稳重的男子，而不是一身书卷气，孩子气的。”
晞仪微笑道：“我没想过这个事，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不能喜欢他。”
左维送她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话。晞仪人淡如菊，心素如简，但她正是豆蔻年华，不知心底是怎样的波澜翻涌呢。她不想说，便罢了。
到了叶公馆门口，左维看了看里面依旧灯火通明，无奈地笑了笑：“有叶见森保护，是福，也是祸。好好照顾自己，别怕，你永远都有退路可选。”
听到有脚步声，叶士程只是抬眼看了看她，就揉了揉腿，上楼回房去了。
偏她真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为什么要喜欢自己，为什么与丛姗姐姐可以成就良缘，又惹得金姐姐对他暧昧不已！
为什么自己要欠下那么多的情，要还的时候却矛盾重重，一个都还不起！
她进屋的时候一片茫然，以至于看到哥哥出现在面前，她都回不过神来。
“哥哥？”
“嗯。回来了？”
佟昱勋倒坐在椅子上，抱着椅子背，歪着头对她笑。
看她还是傻傻地站着，就慌忙跑过去：“吓到你了？我还特意开了灯……”
晞仪紧紧地抱着他，压着哭腔轻声唤着：“哥哥……”
佟昱勋只得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一会却被她一把推开。
“怎么身上湿成这样？这不是汗……你是游过来的？！”
“凰城下雨了……”
晞仪也顾不上听，找完毛巾又倒热水：“你先把衣服脱了擦一擦，我去给你找套衣服换上。”
“先不忙……”
“不忙什么不忙！你身上都冷成这样了！你……你来了多久？！”早知道就不跟归衍哥走那么远了！
佟昱勋看她生气得像只跳脚的小猫，不由得微笑道：“我是做哥哥的，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扳过晞仪的肩膀：“你今天做了什么？怎么胆子那么大？”
“我没干什么呀。”
“师父带着咱俩隐姓埋名，就是不想让咱俩再踏进纷扰。”现在想来，儿时漂泊的那几年，反倒是无忧无虑的幸福。
“机缘巧合下你认识了顾先生，他说马家也曾出过和你一样的人，很有可能是我们的亲族。”佟昱勋见晞仪不动声色地别过头，“为什么对马专员动手？”
“我没有。”
晞仪从不说谎，但她这次就是要明着倔强。
昱勋没再追问，晞仪却觉得自己已被看透，看得自己从里到外都不对劲了。
“他儿子对我动手动脚，他教子无方，我讨厌他们！”
“你已经教训过马湛了。”
“不够！哥哥，那根本不够！我就是……我恨……”
晞仪抱着昱勋，眼泪簌簌下落。马家人都死有余辜！她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可这份愤怒和难过，何尝不是因自己而起！
昱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妹妹很少这么嚣张跋扈，更极少在自己面前露出利爪。只怕她是知道的太多，承受不住了。
搂着晞仪的臂弯也用了些力：“我的妹妹不要再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就乖乖地幸福，好吗？我把过去都放下了，我们好好地生活，好不好？”
哥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抬头，眼中蓄满了泪水，而哥哥，又何尝不是眼眶红红的。
“我不想看你难过。每次你哭了，我会好受吗？我知道你的心，我不哭，就代表我不难过？你怎么不知道我？”
晞仪的泪忽然就奔涌而出，她真的以为哥哥从不会落泪，从不会难过。她就是仗着这一点，在哥哥面前肆无忌惮地哭闹，请求安慰。
她甚至笑着劝自己，哥哥没了自己会过得更快乐。
余生再也没她相陪是她唯一能给的，给哥哥的解脱。死都不够，连过去的幸福都粉碎，也许哥哥会想念她吧。
“佟晞仪，你有点自私了。”
看着哥哥落泪，晞仪慌了：“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是。
但我毕竟不是你的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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