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一章
次日，玄英将发生的事都告知了绿缨绿绣，二人都痛心于绿绕之死，尤其是由她亲自教导的绿绣。
“坊主接下来有何打算？”绿缨问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玄英闭上眼缓了口气，然后才悠悠道：“既然圣人没有采取措施，我们也只能慢慢图谋，让他彻彻底底翻不了身，可能不仅是武承嗣，我们要面对的是整个武氏。而且圣人显然已经不再完全信任我，以我对她的了解，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彻底拔除。”
“也许一年后，不仅是又一坊，你我都无法再留在洛阳。”玄英说完，只觉得浑身发凉，她追随了这么多年的圣人啊，终于是要站在对立面。
这么多年的忠心都敌不过来俊臣和武承嗣几次的栽赃污蔑，她曾誓死效忠圣人和她的江山，如今都好像一个笑话。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脏抽搐得疼痛，仿佛用千万根丝线紧紧缠缚后捏碎，又像附上了寒冰再从高空狠狠砸落成碎片，这与绿绕的死带给她的痛苦不一样，不悲壮，不可泣，甚至有点轻浮。
从太初宫出来后，玄英只觉得世间万物仿佛都颠倒了过来，她的世界、她的信仰都一点点溃散，她宁愿时间就此停滞，也不要走向那个必然的终点。
裴崇道握住了玄英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想了想补充道：“一年时间内想要打压武承嗣等人太过困难，我们只能借助韦氏、李氏之手，此消彼长，让拥有李唐王室血统的人继位。”
“可是，据我所知，裴炎裴相国当年可是与韦家结了仇，而且几年前，坊主为了你探查韦家之事更是惹恼他们，旧怨新仇，就算裴郎君你与坊主愿放下芥蒂，他们也不一定能信任我们啊！”绿缨自觉已经考虑全面，看向玄英想求得她的认同。
玄英还未说什么，绿绣便将几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这些是关于这些年庐陵王和皇嗣武轮的相关情报，其实以我看，咱们虽然是想要将李家人推上去，可是未必只能选庐陵王啊，比起与韦氏的旧怨让李显对我们怀有戒心，还不如把宝压在性格不那么强势，好拿捏的武轮身上，都是圣人的儿子，怎么不能？实在不行，还有太平公主，圣人能当女帝，公主有什么不能当皇太女？”
绿绣一番话让众人豁然开朗，而且那让“公主当皇太女”的言论与玄英此前所想不谋而合。
“你说的有理，不过圣人毫无让太平继位的意思。而且我知道，圣人执政以来有多少艰难险阻，恐怕以太平现在的心性，她无法做得比圣人更好。不过，目前看来，先向韦氏示好以麻痹他们，再拉拢武轮，最后考虑扶持太平。对武轮那里加强调查，如果他真的很好拿捏，而太平又对权力感兴趣，多个傀儡皇帝不是更方便。”玄英似乎恢复了，那挑眉浅笑、稳操胜券的模样实在动人，哪怕早就见识过她的算无遗策，可裴崇道的心跳还是有一瞬的加速。
“那些都是后话，别忘了还有来俊臣。这一年先把坊内事务处理好，以备交接给新坊主。你们先去整理吧，把与韦氏、李氏、裴氏和武承嗣相关的都给我找出来。”
这话一出，几人都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玄英不仅不打算解散又一坊，还想退位让贤。可是她显然不准备多做解释，拉着裴崇道的手就要出门找来俊臣。
她准备好好和姓来的谈谈，如果能利用来俊臣搞垮武家，或者让他们狗咬狗是最好不过的了。
玄英那里作复仇求生之举，反观武承嗣却以为重创玄英，又听说圣人似乎有意剥夺她又一坊坊主之职，甚至要解散又一坊，虽然有些惋惜，可心下更多是痛快。
哪怕被要求闭门思过又如何，他是武则天的亲侄儿，又是武家长房长子，今后大有可为，甚至极有可能接替他姑姑的皇位。
因此，他虽不能大宴宾客，却将绿绋收入房中，夜夜与之欢好。
这可是他能将陆玄英击毁的大功臣，即使姿色远不如玄英、窈娘，可光是爱他胜过一切这一点，就能极大满足他那可笑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义心理，让他本就膨胀的自信心如毫无根基、头重脚轻的芦苇一样疯长1。
“大郎，我始终不敢信，终于给我等到这一天了。”绿绋圈住武承嗣的脖颈，向他献上自己虔诚的吻。
“只要你继续好好为我做事，等以后，自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要像你那不知好歹的坊主，还有……还有窈娘一样，自寻死路。”武承嗣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想起窈娘了，三个月还是半年？他甚至都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与他闹掰时的疯狂和跳井时的决绝。
可他的沉默让绿绋以为是余情未了，心中愤愤，却自信终有一日可以用爱感化他，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让他永远只能属于她。
“大郎，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喜欢我吗？”回应她的是武承嗣毫不怜惜的吻，他不想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又不能舍弃对自己有用的她。
一个吻，就能换来小娘子的真心，实在是笔极划算的买卖。
他的喜欢给了陆玄英，他的爱给了窈娘，现在的他，除了这种虚无缥缈，随时都会破碎的感情，可以给她一切想要的。
只要她能助他登上那个万众瞩目的瑰丽宝座。
此前玄英只是暂时性和李氏、韦氏合作，崔家对此只有个大致的猜测，玄英本意是想找机会和绮儿透露一二，可还没等她行动，崔绮儿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阿英，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和卢二打马球，裴二郎没来的那次吗？我们还讨论了余姚县主择婿一事。”绮儿支支吾吾，旧事重提的样子实在与平时的洒脱相差甚远，让玄英怀疑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怎么了，你不是说那余姚后来托你找我帮忙，你却带她去找了太平嘛？是又出了什么问题？”玄英不理解，而以她现在的名声和地位，早就没法帮那位小县主了。
绮儿越着急就越讲不清，一会儿说县主与她看上的那人上个月已经成亲，一会儿又羡慕起她被对方疼宠，可就是说不上正题，也就是玄英能受得了，换作萧成周早就同绮儿一道着急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县主的小姨王氏有意与你家结亲，但你不愿意。这你直说不就是了，何必提起余姚县主呢？再说崔舍人如此疼你，不早就说让你自行择婿不干涉。”玄英总算捋清了绮儿的意思，却不太明白她焦虑的点。
“阿耶之前是这么说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崔家要改变立场站队，就不能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他虽然选择了李氏，也对日后庐陵王颇有信心，可是他怕万一失败会牵连到我，便想择一如今已不在朝堂活跃的望族，这样事成，我在夫家的地位会涨，事败，罪不及出嫁女。”绮儿知道她阿耶的良苦用心，可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婚姻被摆布，她想追求自己想要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兰陵萧氏不也一样淡出朝堂，而且成周出身极佳，祖上不仅可追溯至昭明太子萧统和梁武帝萧衍，在隋朝时更是外戚。我可是看过萧皇后和太宗杨妃的画像，成周的好相貌多半源自她们。”玄英忍不住打趣绮儿，却也真是不解崔父舍近求远的用意。
“谁、谁和你说他了，我只是不想嫁进王氏，又没说要嫁给他萧成周。”绮儿有些不自在，便用眼神谴责玄英。
“好了，不和你闹，但是我记得崔氏和王氏都是禁婚家，这恐怕不行吧？”
“你是又一坊坊主，那些事儿还能瞒得过你？”
崔绮儿说的也是实情，即使太宗下令禁止七姓十家通婚，可是作为历经几朝的贵族，他们在当地的声望远超李唐，并不把皇室放在眼中，除了在京做官的部分图个面子上过得去，其他人该嫁娶便还是嫁娶。
据绮儿猜测，除了王氏主动联姻外，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萧成周这一房常年在京城这个政治风暴口，不比王氏天高皇帝远，而且博陵崔氏毕竟是当今社会上公认的“五姓”贵族之一，齐鲁名士，自然要与同为“五姓”的太原王氏联姻更佳。
因此，她才会来找玄英诉苦。
“崔舍人应该不是才有这想法吧？”
绮儿瞪圆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阿耶年初就有了这想法，只是当时你有伤在身，我就没把这事放心上。哪里知道他又旧事重提，我苦想了两个月都没有主意，成周他，他还没开窍，我哪里好意思同他商量。”
她见玄英没说话，遂补充道：“我知道这些年来麻烦你许多，也知道你并不能在这事情上左右我阿耶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我们是挚友不是吗？朋友之间何须谈这个，再说麻烦，还是年少时我麻烦你更多些。”玄英并不介意，她虽然交好的人有不少，可是如今能说些体己话和小秘密的，怕只有崔绮儿，连太平都得因为身份而有所顾忌。
听了玄英的话，绮儿也稍稍放松了些，刚想说什么肚子便叫了，原是她一大早跑来连朝食都没吃，又只顾着说话忘了饥饿，直到现在才拿起一旁最爱的糕点。
她正吃得欢，就听玄英道：“不过，你说得对，这件事我可帮不到你，能帮你的恐怕只有武承嗣。”
“咳咳，你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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