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如果说能有什么比至交好友的阿耶与年少时不太对付的“兄长”以及一些臭皮匠聚在一起在背后讨论如何处置自己更为荒诞的事,那必然只有深仇大恨的死敌真的亡故后他的兄弟却上门来给自己送礼。
玄英也不知道武三思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甚至诧异于他竟然能找到“魅”的地盘上来,还给自己带来了许多见面礼。
“我这两个月来成日里提心吊胆,唯恐圣人下一道诏令把我推到天津桥斩首示众,想不到没有等来入狱,却等来了司空。”她出言讽刺,自然也是知道近来武三思与圣人走得很近,加上他们之间本就有姻亲纽带,旁人比不得。
武三思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递上了礼单,笑容谄媚:“娘子此言差矣,圣人乃真龙天子,如今又大赦天下,怎么会同娘子计较呢?更何况娘子也并无甚过失啊!”
这般行为倒是让玄英气不打一处来,毕竟此处就算荒僻也不是没人经过,她不能连大门都不让人家进,只好接下,看也不看就请他入内。
“娘子不看看这上面都是些什么吗?”他笑得活像是溜进了厨房的耗子。
玄英没有搭理,却还是示意手下人去查看了一番,等到正厅才堆起笑脸请他品茶。
“不知司空今日来所为何事?我们虽无交情,可也不是第一次见,甚至曾经还间接结下梁子,何必带着如此厚礼前来,实在是受宠若惊。”
哪知这武三思的脸皮与他早死的兄弟一样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武承嗣难以在玄英手下撑过三回,基本有一两次就会甩脸色。
可武三思呢?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娘子若是还气着那些陈年往事,任凭打骂也无妨,我若是早些知道我们是亲戚,哪里会与娘子如此生分。”
“亲戚?”玄英不解,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洛阳和长安的家族大多互为姻亲,可她只是一个不知亲生耶娘的孤儿,又没有正式嫁入裴家,怎么会有乱七八糟的亲戚。
而武三思似乎就在等她开口这一问,甚至早就打好了腹稿:“娘子是太后与高宗的爱女,虽非亲生,宠爱却仅次于镇国太平公主,而我不才,忝为武家子孙,该与您是表兄妹才是。就是您不愿认我这个表兄,可圣人是娘子兄长,安乐公主又出降我儿崇训,如此也该是亲戚。”
待他说完,玄英都没有说一句话,实在是过于震撼而不好开口,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刁钻促狭,哪里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还是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武三思此时又像个狗皮膏药,连连道:“娘子以为如何?我所言可是有道理?”
等了许久,玄英才从九天之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道:“若是按照您的道理,你我确是亲眷无疑。只是若真论起道理来,我的身份并非太后养女,如今宫里都知道我不过是太平公主的婢女,以此看来是高攀不上司空您了。再一个,我这人不喜欢讲道理。”
“尤其不喜欢听别人的道理。”她笑眯眯的样子总是惹人爱,却不知在武三思看来又是如何。
“这,娘子何必如此说呢?我亦是好心,就算您不认这养女身份,那也就是一时,今后咱们未必不能当上亲戚。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武李两家关系依旧和睦,太后高兴,圣人高兴,难道娘子您不乐意吗?”武三思颇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玄英,语气依旧谄媚,似乎并没有刺人的意思。
玄英虽不明白他前一句是何用意,但是最后一句却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便冷笑道:“您是天子姻亲,是太后子侄,我一介女流之辈,又没有高贵的出身,自然攀不上您,况且朝中诸事与帝王家事本就与我关系不大,我就是再乐意也没有说话的份啊!”
这次,武三思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玄英很难受,比与武承嗣同处一室时更难受,浑身都不得劲儿,恨不得直接用九节鞭把他甩出去。
可惜的是,她没有这样做的权力,除了用言语刺上两句外,便再无他法,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然而为了搞懂他此番前来的用意,玄英几次又挑起话题试探,可他能混到如此地步,显然不全是背靠武家乘凉,两人打太极一般来回数次,除了恶心她自己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与玄英的面色不善相比,武三思直到临走都一副孙子般的笑容,一双贼眼都眯缝得快看不清了。
然而玄英显然低估了这大千世界,自武三思那次攀亲戚后,她便时不时会碰到武家人,甚至还收到不少请帖,其中也不乏李唐王室和京兆韦氏。
而陇西李氏这次却很安静,甚至都没有掺和进来,不像以往总给玄英添些麻烦。玄英将这事在仙实楼说与了李七娘听,她却罕见地没有能提供有建设性的猜测和意见,反倒是作陪的青儿拉着玄英说了许多体己话。
今夏的荷花开得不错,天气也不像以往那么炎热,玄英本想与裴崇道去洛伊二水乘船赏景,却又收到了不少信笺和请帖。
“把武家人的都挑出来,一并扔了不管,其余的再看。”
玄英如此吩咐下去,本以为也不剩几个,不想手下拿来了一张问:“武司徒的也要扔吗?”
“武家的都扔了,没听清吗?武司徒又是谁?”她烦得很,哪怕屋内早早摆上了冰盆也难消她心中怒火,竟然一时没有想起这人是谁。
手下人无奈,只好提醒道:
“就是镇国太平公主的驸马,武攸暨武司徒。”
这个名字玄英倒是不陌生,可除了太平带着驸马去宫中赴宴外,二人并无任何交集,现下突然送来这帖子,倒是有些意想不到。
“太后对驸马向来赞誉有加,我听说他和那些武家人不一样,怎么也这般行事?”玄英不解,但还是愿意卖太平这个面子。
到了日子,玄英只身赴宴,想不到除了武攸暨外,竟然还有武三思之子武崇训。
“见过二位驸马,不知今日怎么有雅兴邀我赏荷游湖?”
玄英见礼后向窗外望去,不得不说太平公主府实在奢华。尤其是李显上位后,对这个妹妹好得没话说,光是园子就扩大了数倍,挖金池、堆碧山,更是为她造了一颗琉璃树,白天有日光射过,流光溢彩,不似凡间;夜间点烛高悬,萤火点点,恍若仙境。这些比起宫里也不差什么。
“公主知道陆娘子近来烦心,特命我作陪,请娘子观赏这琉璃宝树与满池清荷。”
“我倒是许久不见太平,还以为今日能见上一面。”玄英并不问武崇训来意,反而侧倚着扶手,向湖里撒下一把鱼食,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游玩一般。
武崇训到底是年轻人,有些心浮气躁,非要武攸暨几次用眼神示意,他才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如今正是这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可惜满池加起来都抵不过那琉璃宝树一根枝桠之辉。”武攸暨微笑着给玄英倒上一杯酒,打断了她赏荷之意。
玄英抬头看他,却将这酒泼入池中,在武崇训诧异的眼神里反给他二人倒了酒,道:“我今日却不敢喝驸马斟的酒,你既有心与我说禅论道,那该换个地方才是。”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武崇训便不明不白喝下了这酒,还看向一旁的武攸暨,只见他放下杯子,捋捋胡子道:“不愧是曾经闻名神都的女冠,那不知您意下如何?”
“荷花生于水,宝树却不长于土。比起做天宫枝头上的神花,还是根植于天地的凡花更合我心。”玄英自斟自饮,不管武崇训愈发迷糊的神色。
“可凡花虽好,终有凋零之日,娘子高才,又何必如此?”武攸暨叹气,觉得太平交给自己的任务实在是不好完成。
玄英摇头道:“你就当我做惯了闲云野鹤吧!况且神花易碎不复生,凡花却能开遍天下池,年年有,年年新。”
“不知叔叔和娘子在打什么哑谜,叫我这庸人听不出来。”武崇训自己倒了一杯敬玄英。
面对小辈,她倒是好说话起来,言语和气,态度可亲:“这我也说不好,还需要你自己琢磨。我知道你今日为何而来,也不想为难你,饮了这三杯便可。”
“娘子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有远胜须眉之胸襟,崇训替家父谢过娘子。”武崇训说罢便将面前的三杯酒快速喝下,一时竟有些晕眩之感,却强撑着再三道谢。
他本就是为了先前武三思的鲁莽行为而来,起初还担心玄英不好说话,哪里想到能如此顺利。可惜这顺利也只是他以为,今日主要的事情却是落在武攸暨的肩头。
武攸暨耗费巨资设宴请玄英做客,自然也是为了武家和李唐。即使玄英早就私下表明态度会站在太平身后,可总是有人心怀芥蒂,想要逼着她在明面上做出选择。
是以才有武家人连番出动,也算是为了巩固地位、报答圣恩。
玄英如何看不出来,她已借着绿绋之手灭了武承嗣,自然愿意看在武曌的份上与武家和平共处,哪知对方步步紧逼,让她心生厌烦。
就在这时,本来平静的水面突然有道道波纹散开,她循水望去,竟是太平坐船而来。
“你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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