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桃6

书籍置于少年的指尖，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的淡黄色光晕。芥川银提着菜回来时，她的哥哥，芥川龙之介，已经脱下了那件对于他而言显得过长的风衣，换了一件休闲的毛衣，正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

        这是近日来芥川银回家后经常看到的场景，和出任务时显出的那副狂热而冷漠的模样极为不同，回到家里的芥川龙之介看上去就像是普通高校里袖染墨香的古典文学系少年，若是别人看到他这幅模样，是绝无可能将他和港口黑手党里的‘狂犬’联系起来的。

        但芥川银却觉得这样的兄长才是更为鲜活的，更令她亲近的模样。

        “哥哥最近很喜欢看书吗？”芥川银打开冰箱，将手中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放好，她那头乌黑顺滑的发丝被一个水晶似的发夹夹住，遗漏下的几缕发丝使得少女增添了几分俏皮的生动感。

        “柏拉图的《理想国》。”芥川推了推眼镜，书本合起时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虽然根本目的是为了巩固奴隶主贵族的统治地位，但诸多观点在现在依旧有参考价值。”

        芥川银并不能完全听懂兄长的话语，她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好奇地提出了问题：“比如说？”

        “洞穴理论。”

        芥川龙之介摘下眼镜，露出那双烟灰色的深幽瞳孔，注视着披着长发的少女。此时他和少女相貌上相似的古典韵味便凸显了出来。

        “在一个地穴中有一批自小被锁链束缚的囚徒，他不能转头，只能看面前洞壁上的影子。在他们后上方有一堆火，有一条横贯洞穴的小道；沿小道筑有一堵矮墙，如同木偶戏的屏风。有一些特定的人，扛着各种器具走过墙后的小道，而火光则把透出墙的器具投影到囚徒面前的洞壁上，这些器具就是根据现实中的实物所做的模型。在这种情况下，囚徒自然地认为影子是惟一真实的事物。”

        “那么，假设他们中的一个囚徒碰巧获释，他看到有路可走，便会逐渐走出洞穴，看到阳光下的真实世界。在这时，他会意识到以前所生活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洞穴，而以前所认为的真实事物也只不过是影像而已。这个时候，他有两种选择，可以选择返回洞穴，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真实世界。”

        头顶灯光落下暖黄的光晕，融入少年苍白而近乎透明的皮肤肌理，映衬着那双眼瞳之中一片幽暗广袤的深海。深海之下，似有不可名状的虚雾缓慢地曳拖出一条长长的涟漪。

        “如果是你，银，你会选择哪个？”

        芥川银并没有意识到兄长那语调中隐含着的微妙意味，她只是如平常般轻轻地偏了偏头，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调说：“当然是留在外面啊。”

        “但是，一直被关在洞穴中的囚徒，一定会和外界的真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即使在难以适应的情况下，也要坚持留在外面吗？”

        “可不管怎么说，只有在外面才有真正的自由啊，难道要回去继续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囚徒吗？”芥川银漂亮的双眼里闪动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唔……你说的对，银。”芥川龙之介沉吟了片刻，露出了轻松的浅笑，他随手将书放在桌面上，“晚餐想吃什么，我来做。”

        “照烧鰤鱼，玉子烧，年糕小豆汤，还有味增汤。”芥川银看见兄长露出了笑容，自己也忍不住温柔地笑了，“今天买到了很新鲜的鰤鱼，那我就来帮哥哥打下手吧。”

        “好啊。”

        吃完一顿令人满足的晚餐后，兄妹二人安静地喝着作为饭后甜点的年糕小豆汤，鉴于贫民窟里甜味的缺乏，他们都对甜食有着出乎常人的偏爱。年糕煮得柔软粘滑，红豆略含砂砾般的甜味混合着年糕的软糯，在舌尖上轻巧地舞出一曲柔美的华尔兹。

        “我来收拾吧，哥哥你早点去休息。”芥川银站起身，拿起桌面上的碗筷走入厨房，芥川龙之介虽然伸手却还是慢了一步，他收回手，无奈地摇摇头，“下次换我来，记得戴手套。”

        “知道了。”少女轻快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哥哥你早点休息吧，我最近训练已经有了进步，马上就可以调入黑蜥蜴了。”

        “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去医疗室。”芥川叮嘱道，“不要着急。”

        “哥哥这话可真没有说服力。”将碗碟洗干净放入橱柜，从厨房走出来的少女说。那一双一模一样的烟灰色眼瞳却剔透得宛若最为纯粹的水晶，“那几次听见哥哥昏迷送去医疗室可把我吓到了。”

        “抱歉，银。”芥川沉默了几秒，语气艰难地说，“我下次会尽量避免的。”

        “你早点休息吧。”

        “好的，哥哥晚安。”

        互道晚安的兄妹互相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芥川龙之介并没有立刻闭上眼，而是半靠在床上，目光近乎失神地凝视着正前方空无一物的雪白墙壁。

        洞穴，如果他真的走出了这个可怖的洞穴，在外面等待着他的会是鲜活美好的真实，还是更加凶恶的地狱烈火呢。芥川龙之介抬起手，手指修长纤细，如同上等的玉石雕琢而成。就是这双纤长的宛若钢琴家标配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地违背他的自我意愿。

        如果……如果真有一天，那可怕的异常降临在他的身上，让他不得已亲手杀死他唯一的亲人。芥川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就觉得那自从发现异常后仿佛什么都无法动摇的冷酷的心脏快要崩溃了。那是太宰治现在对他的恶劣态度乘以一万倍也无法比拟的酷刑，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无论异常的真相是什么，他都能够接受。芥川龙之介在心底对自己默默地说，为了走出这个洞穴，就算是死也不足惜。就算被迫暂时成为一个全无理智的太宰治手下的一条狗，只要能挖掘出异常的秘密，他也不是无法忍受。

        就算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后，飞出来的是灾难也无所谓了，芥川龙之介本就不是什么正义的救世主义者，无论哪种灾祸，都不会比他刚刚所想的场景更绝望了。

        他闭上眼，任由意识被修普洛斯的羽翼捕获。

        雄伟庄严的图书馆出现在他的面前。

        按照今日的计划，他应该选择一本太宰治的作品。芥川龙之介的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徘徊着犹豫不决。

        我居然也会犯选择恐惧症，芥川自嘲般地想。这种时候，所谓的‘全都要’思维可就没办作数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本，他都愿意耐心品读。

        毕竟，哪一本，都比他醒来后被迫面对的‘太宰治’更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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