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按钮
车已经抛锚了，于是二人只能徒步前进。
联邦也考虑到了他们身上临时赶制的防护服太过沉重的问题，所以并没有让艾伦二人携带更多的物品……虽然有很多科学家希望能给他们一人发个小袋子，只需要往里面装点沙子就满足了。
但很显然，联邦拒绝了这群科学家的请求，只给艾伦和班发了两个单向通讯装置，就绑在二人的左手心上，如果他们遇见了活的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按下通讯装置上的按钮就可以了。
据说这通讯装置是新研究的量子通讯，唯一一种能将信息从高强度辐射里传递到外界的通讯装置，听说还是专门找夏国借的……
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宣告着他们二人唯一的任务就此光荣完成。
可是递给艾伦通讯装置的那个人脸色很难看，是那种混杂着期待，惊慌，焦虑与恐惧的复杂表情，艾伦很轻松的就能判断出来，联邦其实一点也不希望他按下按钮，他们更希望艾伦就这么静悄悄的死在辐射里面。
不过就算他没有按下按钮，就此死在辐射里，也只能给联邦里的大人物们带来一时的安慰，按照艾伦对联邦的了解，他们肯定已经准备了五六支‘敢死队’，用来接替艾伦死后的位置。
正是联邦的这样一种奇怪的态度，让艾伦对这一次不能生还的旅程产生了期待感，虽然他在嘴上丝毫不认为有人能在核爆炸里活下来，但潜意识里却在期待着那奇迹般的邂逅。
主要还是因为他被关进去十多年，信息闭塞，要是当年他没投下那颗核弹，没有被送进监狱，说不定一个月前他就已经知道世界上出现了一位‘神灵’。
不过现在倒也不迟……
…………
“还有多长的路？”
艾伦皱了皱眉头，他拍了拍班的肩膀，用口型交流道。
艾伦此刻神色有些疲倦，尽管他十多年里从不间断的锻炼身体，但老了就是老了，并不是说锻炼身体就能让体能与年轻人持平的，艾伦自诩年轻，但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五十六岁了。
班没有回答，他头盔里的脑袋在艾伦面前摇晃了一下，这个动作似乎让他将脑浆都给晃出来了，他立马扑倒在地，再抬起头来时，艾伦清晰的看见他那透明面罩上沾着大滩污渍。
“好吧，看来我的身子骨还是比这个年轻人要硬朗一些！”艾伦耸耸肩，不过厚重的衣物让他这个动作根本展现不出来。
但是很快他就嘚瑟不起来了，腹中一种难言的恶心感突然占据了他的心神，就好像一口气往喉咙里塞进去他那几双三个星期没洗的袜子一样恶心，这个形容就已经很恶心了。
“呕~~~”艾伦忍不住低头呕吐起来，其中还有他昨晚吃的三明治里的菜叶，这玩意儿居然没有被胃酸率先消化，很是神奇，当然也不排除是可食用塑料做的。
“该死的！”他的声音虚弱下来，仿佛风中残烛：“联邦的技术真是垃圾透顶！套了这么多层防护服也撑不了二十多分钟！”
他知道自己的DNA已经被核辐射所损伤，甚至已经引起了细胞癌变，再过数十分钟，他就会口吐鲜血，感受到浑身皮肤瘙痒，像是在蚂蚁所撕咬，但那其实是皮肤组织溃烂引起的伤痛，如果更惨一点，他的内脏会破碎，液态化，骨骼软化分解，细胞彻底死去再不分裂，他会变成防护服里的一锅人汤，那时候他可能才刚刚死去一个小时……
艾伦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这并不代表他有所畏惧，反正他这么一个核武器的虔诚信徒，死在核辐射里倒也不错！
身边的班已经重振旗鼓，再次出发了，他回头看了艾伦一眼，左手握拳，右手比了个伸出五个臃肿手指。
“500米。”艾伦苦笑一声，看向远方：“可是那儿什么也没有啊！”
班听不到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迈动脚步。
艾伦费力跟上他的脚步。
400米，
350米，
200米，
60米，
3米，
0米……
二人到达了目的地，班遥望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他继续向前进，却被艾伦拉住了臂膀。
“死这算了，找什么人？”艾伦用口型缓慢的说道：“这里不可能有人活着！”
“在往前面走，那里是爆炸中心地带！”班无声的说道：“去那儿看看！”
核爆中心？
艾伦一怔，随机想到，把核武炸出来的深坑当墓地，这么新奇的主意怎么自己现在才想到？
随即他又吐出一口混着血的胃液，再次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踉跄的艾伦。
氧气瓶里的氧气才用了四分之三不到，他的主人就已经快要不需要氧气了……
…………
好疼，好重，好热……
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烧，哦，不只是喉咙……肺部，脾胃，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都在嘶叫，仿佛吃人的蚂蚁已经剥下他的整个肌肤，由外而内的啃噬起他的内脏来。
艾伦的皮肤已经全部溃烂，脆弱的血肉与沉重的防护服摩擦，就好像有人拿着粗糙磨砂纸将他翻来覆去的打磨，不放过哪怕一条狭窄缝隙，这种滋味十分好受，但是对现在的艾伦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他感觉自己的视觉好像退化了许多，像是带上来一副磨砂玻璃眼镜，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不堪，但他也不需要看清前路，因为前路从无阻碍，他只是默默的跟着一个移动的身影。
大脑浑浑噩噩，艾伦摇一摇头，似乎能听见脑袋里晃荡的水声。
“快了吧……还要走几步？”所剩无几的脑细胞加速燃烧，给他带来这么一句疑问。
扑通~~~
前方的班突然倒下，像是被一块石子绊倒了，但艾伦知道，他这是死了，
死的无足轻重，就像是小说里没花几句话描写的路人甲一样。
艾伦被他的尸体绊倒，也一同趴在地上，他努力的用力，发动双臂，但也只能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恍惚间，他好像听见自己手臂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看来我一步也不用了！”他有些遗憾的想到：“用核弹坑做墓地是不可能的了……那群傻瓜居然还想着这里有人……”
“真是可……”
艾伦突然愣住了，两个白色的，像是人的脚一样的东西伸到他的面前，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沿着脚状物缓缓上移，腿状物，胯状物，腹状物，胸状物，手臂状物，还有头状物，这些物体在他眼中组成一个熟悉的形状——一个人的形状。
“怎么可能……”他的声音像是未知的怪兽在嘶吼，让人听不出来话语中的意思，当然，这里也没人需要听明白他的话。
他看到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举起左手，用手指触摸在他的面罩上，他的双眼回光返照似的，突然间清晰了许多，让他得以看清那指腹上的螺旋纹路，看清了那一张惬意的，面带微笑，毫无瑕疵的男人面貌。
这个男人没有叠着厚重的防护衣，没有头戴遮挡射线的面罩，站在这片空气稀薄的环境中，没有背负着沉重的氧气罐。
他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赤条条的站在艾伦面前，淡然的面色甚至让艾伦以为自己才是一个另类。
全副武装却已然步入生命终点的艾伦，跪倒在一个赤身果体的男人面前，男人伸出手，触摸艾伦的面罩。
他看着艾伦，眼底平静如湖面，仿佛是那能让鹅毛沉底的弱水，再大的事情也会消融其中，毫无起伏，他看着艾伦，轻轻说了两个字。
艾伦看清楚男人唇形的变化，他知道男人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
“这不可能……”
艾伦无力的倒在地上，在心中呢喃着最后的遗言，渗血的两颗眼珠，保留着最后一刻见到的男人的形象，随后意识陷入昏暗，他终于彻底死去了……
…………
林一好整以暇的蹲下身子，层层剥光尸体的防护服，就像是拨开洋葱的外衣一般，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黑白色的制式囚服。
他还找到了一个带着按钮的小机器，
他歪歪头，
旋即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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