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恩师

仲宸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宇浩尘。

        宇浩尘道：“你是不是觉得事务繁重，却又孤立无助？”

        仲宸点点头。

        宇浩尘又道：“那么，你认为谁应该来为你提供帮助呢？”

        “学……”仲宸想说学院，但又觉得哪里不合适，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学院？学院给你这‘大师兄’的名号，已是足够的支持。”

        这时一道霞光从云缝穿过，照进窗子。仲宸看到宇浩尘那对深邃却又明亮的眸子正在看着自己。从中，仲宸感受到了宇浩尘智慧光芒和坚定的力量，可他没要感受到答案。

        “实际上，当你走出学院，踏入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你便会真正感受到，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只有你自己。”

        “是不是觉得阁试时的分组很不公平？是不是觉得有些人并没有进入惕龙院的能力？是不是觉得‘大师兄’总是被安排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困顿不堪？”

        “那么，我问你，你觉得林皓轩、丰锦秀他们生在那样的家庭，是他们的错吗？”宇浩尘显然没想要仲宸回答，接着说道：“你觉得郑明杰作为名将遗孤，是他愿意选择的吗？丁宏伟、武全家境富庶，他们便应该引以为耻吗？”

        “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优势，却弃之不用，这样做合乎情理吗？惕龙院的大门的确是向家境优越的人开得更大了些，却也没有向优秀之人关闭。”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个体。他们获得各种先天的优势，便是他们祖辈作为个体努力的结果。每个家族的迹之人，都是一个努力的个体，没有任何家境可以借用。家境只是保证下限，个体却决定了一个人的上限。”

        “就如你今日站在我的面前，而不是林皓轩或是郑明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的上限要比他们更高。”

        “回到你的问题，‘大师兄’的问题。当你将来从政或是领军，你会带着朋友或是盟友吗？也许有，但绝不是很多，也不能对你的成功起决定作用。你应该像一颗树苗一样，先在一片土壤里深值下去，然后努力存活，努力利用你能得到的仅有的水分和阳光，去最大程度的生枝散叶，让自己逐渐强壮，最终成为参天大树。”

        “但在此之前，你获得的，不会别人更多。你想要得到比别人更好的结果，就得善于利用和掘你所拥有的，而不是自怨自艾。”

        “就如你的阁试一般。我一直在关注你。第一场比试，你虽然也有恩刺的一定基础，却远不如郑明杰。你却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不断熟习，不断成长。这说明你获取‘营养’的能力很强。利用以二敌一的短暂优势快地成长。”

        “第二场比试，你充分利用了韩子煦出招的惯性，偷袭成功，这说明你对实战过程中的各种因素把握能力很强。”

        “第三次比试，你更是充分调动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优势，拖垮消磨了林皓轩的优势，包括那最后一击。输掉的那个原本该是你，但之间生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使你赢得了比试。你说，林皓轩能够自怨自艾吗？他的能力，至少在那场比试，绝对在你之上。但他输掉了，你赢了，穿上了这身衣服。这便是现实。”

        “你不仅是‘大师兄’，还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你几乎拥有了所有普通弟子所没有的资源，你却弃之不用，自己俯身给所有弟子去服务，这本没有什么不对，至少说明你的人格和胸怀是高尚宽大的。但如果事事亲为，别说你这小小的十岁弟子，便是我，也难以为继。难道你从政之后，便要家家户户去指导农桑？还是当了将军之后，每个敌人都由你来砍倒？每座城门都由你来攻陷？”

        “如同将相一样，作为‘大师兄’你要运用好你的影响，让那些对你有利所图的人，让那些愿意同你一起实现理想的人，让那些感激你的人，让那些害怕你的人，围绕在你的身边，去挥他们的能力，完成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这便是‘大师兄’给你最大的历练！”

        “本来各个鳞级的‘大师兄’，都由学院出面，给他制定了一套适合自己的组织架构。但对于你，我不想这么做。因为从那三场比试里，我看到了，你有比我能够想象的更大更强的潜力，我想要你主动展示出来，而不是由我们给你定的条条框框把你箍住。”

        “你一定要充分利用这八年的时光，好好将自己淬炼，培养自己的人脉，这样才能在将来做一番大事业。”

        “当然，你需要我这里出面为你支持，你可以告诉我。作为你的师父，我也是你的‘资源’，你必须学会利用，明白吗？”宇浩尘一口气说了很多，却又突然戛然而止，望着仲宸。

        在开始时，仲宸还有些不理解，可是随着宇浩尘的越说越深，越说越透，仲宸忽然觉得自己是那般的渺小。获得“大师兄”名号的内心的那些小小的自得和以及两日奔波的不满，早被冲刷的无影无踪。他的人生从没有如此刻般的目标明确，像是远方的一个出口，看似很小的光亮，却是缓慢而又坚定地向他靠近着。

        仲宸认真地整了整衣服，又郑重地跪在地上，给宇浩尘磕了三个响头。虽然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是磕了九个响头，可仲宸却觉得心甘情愿，似乎这样做能稍稍报答些师父对自己的恩情，能够让自己内心得到安顿。

        仲宸站起身来，有个心结，他想向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人倾诉。

        “我在寿阳郡去过一次低语园，那里面有个谶师，说我是灵能者。”仲宸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告诉师父这件事。

        “哦？还有此事？”宇浩尘拉过仲宸的左手，伸出二指扣在手腕上，同时引了一股真气进入体内。

        经络宽阔，脉搏稳健，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丹田空空荡荡，应是没有习过任何内家心法。的确，有一道莫名的气息，竟随着脉络飘然而至，将自己这道真气所包裹。虽然这神秘的气息淡薄缥缈，不似真气那般有若实质，但却似乎能够吞噬心智一般，几次引得自己那股真气欲要脱离自己掌控。若非自己修行深厚，心智坚韧，还真要被裹挟而去。

        宇浩尘抽出真气，沉吟片刻，说道：“宸儿，你体内的确有一股并非真气的气息存在。至于它是什么，为师知之甚少，也难以妄断。但如若低语堂之人如此定论，那八九不离十便是真的了。”

        宇浩尘接着又说道：“这世间的灵能力，大多诡谲犀利，令人恐惧憎恶。历经几次大规模的灭灵运动，灵能者几乎便被赶尽杀绝。近百年再未有灵能者出现在江湖之上。而你，切忌走漏消息，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仲宸点点头，师父所言与谶师如出一辙，自己更当时时警惕。

        宇浩尘长叹一声，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因。人类自诩万物之长，却不断党同伐异，残杀异类，真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其实个中究竟，便是那人类贪婪虚妄所致，不容许挑战人类权威的存在。与人为同，便为神；与人为异，便为魔。若不是对那诸神有所仰仗，而且力有未逮，只怕早已是‘见神弑神，遇魔屠魔’了吧。”

        仲宸有些不解地问：“师父，这世间还有神魔存在吗？”

        “至少当世之人，皆未曾见过。但世间流传之神魔传说皆似有源，而且大量的古籍善本皆言之凿凿，岂能空穴来风？你便说这‘龙’，可曾有一人见过？为何这‘龙’图腾却大行其道？以至于有着龙山、龙脊六峰？连你们也是称作‘惕龙院’弟子？”宇浩尘略一停顿，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天空，说道：“没有见过，不代表便是不存在。就如同你这灵力，为师也是生平仅见。”

        仲宸忽然想起，那晚寿阳郡外的山道间看到的那个“蛇人”。该不该告诉师父？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只是仓皇奔逃之前的短短一瞥。犹豫再三，也没有说出来。再遇此事，再向师父汇报不迟。

        “师父，”仲宸又想起一件事，“徒儿曾遇一江湖中人指点，习得这恩刺。那人要徒儿不断在脑中默习，以增其效。然而初时尚好，可每每到那事物繁琐之地，或是思虑甚深之时，便仿若灵智顿失，堕入虚幻缥缈而无法自拔。如是为何？”

        “想必与你体内那‘灵力’脱不了干系。为师以真气为你体查之时，那‘灵力’便缠绕而上，显然不是你有意为之。如此看来，你目前尚无法掌控那‘灵力’，也致你往往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宇浩尘面色凝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甚至于在你掌握‘灵力’的操控之前，诸般内功心法，你也不可妄学。否则自相吞噬，却又难以自解，轻则修为迟滞顿塞，重则残废毙命。”沉吟片刻，宇浩尘问道：“你可知你如何获得这灵能力的么？”

        仲宸摇摇头，父母都是普通农户，生活困顿不堪，若是灵能之人，岂能落得如此落魄？再说，若父母是灵能者，他们应该早就告诉自己，教自己如何操控灵力，至少会要自己早做提防。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生。说明他们不是。

        至于其他人，慕白就像白纸一般，南宫教导自己的就是恩刺，马术，以及如何在脑中默习，那也仅仅是一种武学修炼之法，与灵力无关。

        “对啦，”仲宸想起谶师的话，“寿阳低语园的那个谶师，要我到琅琊郡去找郡守秋风引，说他是灵能师，或许有修行之法。”

        “秋郡守是灵能师吗？”宇浩尘看起来有些讶异，“为师与其交往近二十年，从未觉任何端倪。想来为师不谙此道，在这方面必是颇为顿塞吧。”

        “师父，您能帮我向秋风引求解吗？”仲宸眼中满是希望的光芒。

        “孩子，你想想，秋风引既然能瞒我如此严密，他定是不想要为师知道此事。若是为师贸然开口，想必他也是一番推脱，便是他一口咬定不是灵能者，我又奈何？”看着仲宸眼神失落，宇浩尘又说道：“不打紧，你暂时修炼外功武学，为师在合适时机，安排一次去琅琊城的历练任务，要那秋郡守予以接待。届时，我要你的‘长师兄’白春山带你同去，你借机向那秋郡守求告，如何？只是那秋郡守是否帮你，便要看你的机缘造化了。如若他仍不肯帮你，为师舍出这张老脸，登门求赐，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也要帮我这徒儿，度过此厄！”

        “师父！”仲宸感激得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了宇浩尘的胳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仲宸是个很重情意的人，宇浩尘如此待他，如何不教他感激涕零？

        “好啦好啦，宸儿。”宇浩尘慈爱地摸了摸仲宸的头，“为师人近迟暮，收得你这般聪颖灵秀、天资过人的徒儿，也是为师之幸啊。只是为师问你，有朝一日，你一步上进，所欲和求？”

        “我？”仲宸竟也一时，说不知如何说好，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我要爹娘，弟弟妹妹，慕白还有您，所有对我好的人幸福安康……”

        “哦？谢谢啊，好徒儿。”宇浩尘笑了笑，“坦荡淳朴，为师喜欢你这点。只是，好男儿立于世，当以苍生为念，懂吗？”

        仲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了龙山脚下民舍里，死去的那对父子。

        宇浩尘看着仲宸，目光深邃，似乎能够穿透时光一般，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也很要强。只是偶尔会有尖刻一面哦。就如你对那林皓轩，一剑决胜，你为什么要弄得他蓬头垢面的呢？是你觉得他骄横无礼，就该惩戒，对吗？你应该胸怀天下，而不是眼前那个孩子。如果你的眼中只有他，未免格局太小了点。强者，是属于天下的，若无天下，何来强者？为师要你铭记一点：今后无论你经历多么大的悲苦亦或荣华，你都不要失去对这天下的善意，好吗？”

        仲宸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啦，天色不早，快些下山去吧。”宇浩尘看着窗外的天空说道，“明日武学课，你们要到玲珑塔去挑选武学，每人限挑一本外功武学，一本内家心法，切记不可取那内家心法。明白吗？”

        仲宸又是点了点头。

        宇浩尘抚了抚他的头，便要他下山去了。

        待到仲宸出得牙山小筑，院中那女孩闪身进来，说道：“爷爷，这次您不会再走眼了吧？”

        宇浩尘出神地望着院门，说道：“但愿不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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