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归何处 第十一节 悔之晚

第二天上午，一封辞职信摆在那张紫檀木的老板桌上。

        董事长：本人来公司两年多，承蒙重用，感激不尽。但是，最近家里生了一些事情，包括老母亲身体状况不太好，迫使我要尽快回去处理。考虑到离去时间可能比较长，不适宜请假，本人特此提出辞职。现在工地施工平稳，进展已过大半，管理和技术上都没有太大疑难问题，本人离开也不会受太大影响。另外，本人回家的机票已买好，大后天（16号）下午3：5o起飞。具体交接事项，我想两天时间足够了。谢谢，肖立龙。

        “醒心，肖立龙辞职了。”

        “好的，哥，我知道了，我在何总家，等下回去再说。”

        对肖立龙辞职，庄醒心已有所防备，上午，他就是为此专程去的何魁家。听说肖立龙要辞职，何魁感到很惋惜，但是，出了这种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留，对双方而言都是不可能选择的字眼。

        “何伯伯，如果身体行的话，我想请您重新出山，让我哥配合您。以前政务区工地全权交给肖立龙负责，怕他有想法，我让我哥没什么大事的话，尽量少去少插手。现在他辞职反而好办了，我哥可以没顾虑地跟着您跑现场，并且，还有一个多月章天树要来公司实习，到时您身边又可以增加一个专业人手，您看怎么样？”

        “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活动活动好，而且，公司的事就是家里事，只要我身体不出故障就没问题。还有……”何魁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小庄，肖立龙走肯定要牵涉到工地交接，就由我来跟他办吧。当初招他进来我是主考官，他进公司我就走了，后面一直没有打过交道，相互之间交往是空白，不会有什么疙疙瘩瘩的事情影响到交接。而且我的年纪比他大得多，相互沟通应该更容易些，可以避免节外生枝。还有，我对现场施工管理这一块相对比较熟，情况知道的多一些，交接时双方容易说得清也算得清，后续现场管理也容易无缝衔接上。”

        “太好了，何伯伯，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怕给您添麻烦，所以没好意思开口。难怪萍儿……”庄醒心激动得脸都有些泛红，脱口而出提到叶萍儿，又怕引起何魁伤心，可是，想刹车已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萍儿活着的时候，总是说您这么好，那么好，像父亲一样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事事都像父亲一样替她着想，的确如此，您真是值得我们敬重的好长辈。”

        庄醒心的一番话，倒把何魁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头，微微笑道：“小庄，我跟你父亲是多年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挚友，也可以说是你们的父辈，关心萍儿关心你，都是我应该做的。就像你们的父亲关心你们一样，完全是一种自愿，绝不会想要儿女们感谢什么。”

        从公司回家的路上，他给姑姑去电话问：“姑姑，我想把月月送到你那儿去寄养，可以吗？”

        “月月？不是在乔希雅那里吗，你把她要回来啦？”

        “是的。”

        “阳阳呢？”姑姑的口气充满了疑惑。

        “阳阳……”他刹住话，用短信的了几个字过去，“阳阳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电话那头的姑姑像突然掉进了黑洞，半天没有一丝声响。

        “姑姑？”

        “嗯，哦，大侄子，你以前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你儿子？”

        “不知道。我也是前几天去医院查了以后才知道的。”

        “你呀你，真傻，竟然被她瞒了这么久。我就说了，那个乔希雅不是好东西！心眼太多，对人太虚、太假、太滑，什么好听说什么。幸亏你和她没几年，现在又离了，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给你弄出多少幺蛾子的事。呸呸，既然不是就算了，不提她了，免得来气。”姑姑气鼓鼓地吐完槽，翻篇似的换了口气说，“月月放我这儿没问题，刚好我的小外孙也在这边。反正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这下有个伴儿，更好养。”

        两件大事一气落实，庄醒心的心头像卸下两块巨石，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有些沮丧，孤家寡人式的沮丧，缩在车后座上。回到家，他径直进到佛堂，扑通跪下，流着泪念叨：“妈妈、萍儿、宝宝，爸爸，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越来越想不清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也越来越忍受不了这种没有你们的孤独。我知道，我现在即使每天说一万句对不起，说一万遍后悔也没用，也换不回和你们相聚哪怕一秒的幸福。可是，我还是要说，就是期望有一声能透过阴阳界的空隙传递过去，让你们听到、知道我现在彻底醒悟过来，真的好后悔。妈妈，儿子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没有听您的话，不该早早弃学，不该拒绝认父，不该背妻弃子，不该误入歧途还不回头。弄得跟你们阴阳两隔，弄得自己一身残疾，弄得被人无情背弃，弄得只剩无穷无尽的悔恨。妈妈，儿子实在对不起您，辜负了您的期望，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庄醒心泪流满面地俯下身，对着妈妈的灵位和遗像，连磕了三个响头。

        照片里的苏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庄醒心的哭诉，目光依旧直视着对面的那道墙。日日夜夜，透过尘埃，穿越千里，落在一个让她魂牵梦绕却已经可望不可及的地方。那里有她父母牵挂的眼泪，有她亲人缱绻的思念，有她回不去的少女梦，有她人之初的欢乐和哀伤……苏芸的身边是面带微笑的叶大铭，正俯瞰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儿子，浑然不知眼前生的一切。

        “爸爸，是儿子对不起您，不该那样故意冷冷地对您，没有尽到一丝一毫儿子应该尽的孝心，连一声爸爸也没有喊过您。我知道您一直在渴望，在期待，五年多，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我现在给您补上好吗，爸爸、爸爸、爸爸……您在听吗？爸爸、爸爸、爸爸……您听到了吗？我知道，现在即使叫一万声，也比不上在您生前叫一声，可是，儿子还是要叫，爸爸、爸爸、爸爸……”庄醒心撕心裂肺地哭叫着，瘫伏在叶大铭的灵位前，久久起不来身。

        “醒心哥，醒心哥，不要哭了，好吗，这样会哭坏身体的。其实，我们并没有走远，一直都陪伴在你身边，只是，阴阳两隔你看不到、感觉不到而已。在世上每个人能活多久，都由命定，我和宝宝不会怪你，我相信爸爸和妈妈也不会怨你……”是萍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响在耳边，庄醒心从模模糊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声音突然消逝了，他抬起头追望，周围空空如也，只有身前的墙上，叶萍儿搂着宝宝，似乎一起含泪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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