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勋让我和高建设晚上跟他去吃顿饭，他请了本县政府投资公司的曾总。上次委托曾总到东林区区委副书记那儿当说客，要点设计业务，都这么久了，还没什么反应。其实我想让他别请了，没必要，因为上次曾总已经对他深有成见了，而他，不知道是没现还是不死心。听他意思，除了设计，这次还想跟曾总提施工的事情，争取把高建设推向东林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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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曾总，李勋还约了本县一正一副两个局长，虽然曾总级别不高，但他姐夫是区委副书记，而且是这两个局长的老领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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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和高建设参加这种饭局，有三个意思，第一是我和高建设买单；第二是我们两人帮着陪酒；第三是跟这些领导拉进关系，日后说不定有用。&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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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我看来，今天这顿饭，纯属无用社交。真不如在家陪老婆孩子，或者看看书。&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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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人在江湖，买了两瓶五粮液，赶到饭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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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里只有李勋和高建设，高建设今天脸色不错，似乎一扫这几天的阴霾。我试探着问他那批假票的事情。&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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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已经叫票贩子退钱了，当初收了我三十万，现在一笔勾销。那个票贩子，除了退我钱，还得处理税务罚款，这次总共起码损失六十万。我重新去信得过的地方开票。&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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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哪里信得过？税务局？那贵了去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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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一定吧，反正这回开票，要摸清情况。&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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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六个人到齐，依次坐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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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家都认识，但还不到随意开玩笑的地步，气氛挺尴尬，我和高建设以听为主，得听领导们说。但领导说话，都需要拿捏，为了避免冷场，都需要找话题。假大空不适合桌上气氛，而他们认为的幽默，其实并没那么幽默，偏偏我和高建设还是得努力装出好笑和倾倒折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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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以后如果自己干公司，也无非是把现在做设计工作的时间精力拿去陪领导，非我心中所往。换汤不换药，心还是累，依然得不偿失。不知道我老板和付伟是不是这种感受，人前显贵，人后受罪。&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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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春风得意，宣称只要认真做事，踏实做人，组织上自然会考虑的。现身说法是，他两个月前只是乡镇一把手，有一天正在开会，突然接到电话，叫他到县里开会谈话，就定了他当局长，起先自己根本不知情。&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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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频频点头，但心里肯定都在说：起先完全不知情？谁他妈信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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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局长相比，副局长就幽怨多了。喝到最后，端着杯子敬曾总：曾总，三年前，书记还没去东林区，还在本县当副县长，分管我们局。有一天，蓉城两位领导下来，书记只叫了我一个本县干部陪同。那天蓉城领导都不喝酒，酒倒上，只有我和书记喝。书记敬我酒，他一口干了，我呢，不懂事，只干了半杯。坐下后，现书记拿杯底向我扬了扬，我他妈那个悔啊，太不懂事了。书记干杯不难受吗？难受，但他干了，我难受不难受，都该干，我却没干。还说什么要求进步，自己都不好意思！后来蓉城领导走了，散步的时候，书记走在前面问我中国什么法最大，我回答宪法。书记说：错，是看法，领导的看法。就这样，一直停留在副局位置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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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也只能听一半信一半。但无论怎么说，以他现在五十多岁的年龄，再难往上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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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他们怎么说，曾总都笑眯眯认真地听，然后绝口不提他姐夫，说自己不问世事，痴迷钓鱼和旅游。并且颇有心得地跟大家分享钓鱼和旅游，说能修身养性、开阔视野，建议大家多去体验。&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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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内都去的差不多了，只有巴中没去，最近他想去趟巴中，看看红叶，最近十九大刚过，也算是响应号召，参观红色革命老区。两位局长和李勋纷纷响应，说要一起去。李勋说在那边还有政界和商界的好朋友，打包票如果一起去那边，他全程安排接待。你一言我一语，把我和高建设也拉上，半个月后，一起去巴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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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这个份上，李勋的今晚计划基本就泡汤了。只是大家分别的时候，还不甘心，提了一下想去东林区“做点事情”。曾总含糊其辞，两个字：尽力。完全敷衍，等于没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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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曾总，几个人还要去唱歌。我意兴索然，觉得没必要浪费这精力和时间。就给程静了个短信，说不想喝酒了。没多久，电话打来了，我开了免提，程静在电话里像个泼妇：董乐，你他妈还不回来，我感冒那么厉害，不管我也就算了，还管不管你儿子了！你喝死在外面算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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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我头一回觉得被程静骂是那么爽，真是心有灵犀。大家都听到了这通电话，纷纷劝我先回家，安抚老婆孩子。我心中暗乐，却假装为难，然后“依依不舍，无可奈何”地离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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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出租车上，想想今晚这顿饭真是无聊，就不愿再去想。翻着手机，肖姿早上和中午来两条信息，都是问我“在干什么”那些废话，删掉，调成勿扰模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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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生活大抵如是，不愿展望明天，因为没什么期待，也不愿回往事，因为不值得留恋。每天都被不得不干的事情占据，过得支离破碎，似乎没有前因后果，没有一条主线。看不见来龙，摸不到去脉，人和事都散似朝云无觅处。过一天，忘一天，应付一件事，丢开一件事。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往事如烟，故人似幻，匆匆而过，数十个春秋，都只是活着，而且基本只是生理上的活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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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在陪儿子看动画片，见我这么早就回来，居然有些惊喜，笑吟吟地过来搂着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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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拍她后背，然后端着茶杯来到阳台，继续独坐和胡思乱想。&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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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勋在微信上了个小视频过来，是kTV里面的一排美女，个个窈窕可人，胸部挤的高耸饱满，露出半个圆球。我笑了笑，没有回他信息，把手机揣进裤兜，继续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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