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寄人篱下自快活
西厢房的卧室里,四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住持叹了一口气之后就闭着眼睛开始念经。幻箜在一旁吃着甜腻的点心,用花瓣做成的点心让整个室内都飘荡着花香,惹得艾娃的肚子都叫了。许大娘听到肚子叫,看向那双并没有新生儿一样迷蒙的双眼,格外的心疼:“小姐,这是?”
住持眉间微微有些怒气:“说了让你不要叫我小姐的,就住持就行。”
住持略微强硬的语气让许大娘的眼神有些黯淡:“入秋了,老太太这些日子有些不好,过段时间,老爷调职入京,我恐怕就不能再来看小,住持了。”小姐的称呼差点又脱口而出了,许大娘看了看住持的表情,没有发现不妥这才安心。
住持指尖的佛珠走得飞快,她闭着眼睛,背挺得笔直:“我已入佛门,断了尘缘,你也不必再来了。”
许大娘听了住持的话,眼泪哗啦啦地就留了下来,她看向一旁懵懂的幻箜:“幻箜小师傅,麻烦你去帮我烧点热水来,可好?”
幻箜应了是,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双眼扑闪扑闪的,最后还是没有拿直接去了小厨房。看见幻箜离开后,许大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老太太让我带句话。”
住持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闭着眼睛念经。
许大娘叹了一口气:“老太太说,孩子是没有错的,你遁入空门,却不能毁了孩子的前程,让我带小小姐回府,日后也会给她找一个依靠。”
住持手上的动作一停,双眼也猛然地睁开看向许大娘,里面似乎有无尽的痛苦、悔恨、愤怒,终究只化成了一声淡淡的叹息:“罢了,罢了,带她回去吧,这佛门也不适合她。”然后看向睁着一双大眼睛的艾娃:“把这孩子也带着吧,往后,这庵堂只留我一人清修就行,你们也不要再来了,免得扰了我的清净。”
许大娘满脸的哀伤,眼泪如断线的雨滴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这孩子是?”
住持站起身,一身素衣,长身而立:“与我的有缘人罢了,她们两个,你以后多加照料就是了。”
许大娘也跟着站起来了,看着住持的双眼充满了不舍:“小姐啊,你这是何必呢?这都是何必呢?”
空荡荡的西厢房还残留着昨日的香气,却无法挽留住持的脚步,外面艳阳高照,却洒不进人的心里,许大娘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这凄厉的哭声惊起了正在捕食的鸟儿,惊得那日光也微微有些昏暗。
许大娘抱着艾娃,领着已经换下了素衣的幻箜往大殿走去,远远地就能听见敲木鱼的声音。住持正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嘴里念念有词,许大娘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最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住持,这孩子,你给赐个名字吧。”
住持敲木鱼的动作没有停,眼睛也闭着:“不用了,凡尘的事情就归于凡尘吧。”
许大娘难掩失望,低头怜惜地看着怀里的艾娃,最后又看了一眼表情冷峻的主持,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才率先迈出了步子。
幻箜站在住持的身边,表情天真浪漫:“师父,你不和我们走吗?”
住持根本就不理她,也没有回答她的话,许大娘见此有些不忍心,可是只能牵起幻箜的手:“我们走吧。”
幻箜被许大娘牵着,一步一回头地去看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她不看见那人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个冷漠的背影,阵阵木鱼声,敲击在谁的心上,又是断了谁的凡尘。
外面已经有马车等候着,穿着绿色襦群的丫鬟长得水灵灵的,此刻看见许大娘出来之后赶快迎了上去:“许大娘,这孩子是?”
许大娘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香菱:“哎,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说完话之后就把幻箜抱上了马车,一行人陆续上了车之后,车夫才挥动了皮鞭。
马车一动,幻箜立刻扑到窗边,透过飞起的窗帘看着那个破败孤独的庵,心里生出了酸涩的感觉,眼泪就像珍珠一样,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师父,师父。”秋意渐起,这哭声在这荒芜的森林里生出了些许的离愁,谁的尘缘已了,谁的尘缘未断?
坐在一旁的许大娘和香菱彼此看了一眼,摇头叹息,许大娘把幻箜揽入怀里:“好了,幻箜,不哭了,以后,以后都会好了,你还要照顾这个小妹妹,是不是?”
听到许大娘提起小妹妹,幻箜这才止住了哭声,双眼如同被雨水洗刷过了天空,她看向艾娃,带着点好奇,带着点心疼,她弓着身子慢慢地挪到艾娃的面前:“妹妹不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这一声承诺就印入了岁月的长河里面,小小的马车晃悠悠地走在林间小径上,风乍起,吹得树木花草沙沙作响,路途遥远,她与她,永远在一起。
燥热的晌午,太阳高高的挂起,炙热地烘烤着大地,不管是高大的树木,还是低矮的灌木丛,全部被太阳晒的恹恹的,耷拉着枝叶,没有半分的精神。京城的木府里,后院的偏院里面,杂草丛生,成群的知了在那里焦躁的叫个不停,让这个静谧的午后显得热闹非凡。
长廊上面,小丫鬟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在那打盹,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小丫鬟吓得立刻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只听见卧室里面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莞雪,莞雪,快点叫莞雪进来。”
小丫鬟刚准备推门而入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往外面跑去。
卧室里面,身子已经拔高的幻箜,也就是现在的谷蕊,此刻却是衣衫不整,一向红润青春的脸庞此刻却是一种病态的惨白,可是,她不是生病了,而是被吓到了,她手指哆嗦地指着悠闲地盘在自己被子上的那条红皮的蛇,欲哭无泪:“莞雪,莞雪,快点来,快点来。”
那条蛇似乎能听懂书谷的话,往门外看了看,似乎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就冲谷蕊吐了吐信子,这下把谷蕊吓得差点晕了过去,索性,她也听到了一个犹如天籁的声音:“谷蕊,大中午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声音中带着糯糯的腔调,还有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以及点点的不满。
一看到救星来了,谷蕊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莞雪小小的身体,她那么一个大个子竟然全部缩到了莞雪的身后,着实有些可笑,嘴里还抱怨着:“还不是因为你,整天招惹这些牛鬼蛇神过来,都是你,都是你。”
莞雪嘟着嘴巴:“谷蕊,众生平等,你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这下倒弄得谷蕊哑口无言了,莞雪看着那条有自己手臂粗的红皮蛇,眨了眨眼睛:“红丫头,你竟然吃了一只野兔?不是说了不让你杀生的吗?”
听到莞雪的抱怨,谷蕊顿时无言地满头大汗,这个莞雪还真是的,蛇不杀生,那吃什么?吃草吗?被叫做红丫头的红皮蛇也是双眼委屈地看着莞雪,慢慢地从床榻上爬下来,缠到莞雪的身上,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眉心的红痣,这是讨好的动作。
莞雪冷哼一声:“少来,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好了,好了,就罚你呆会和我去睡午觉,这天气,真是热死了。”莞雪就这样带着红丫头往外走去,独自留在屋里的谷蕊本来还想继续睡午觉,可是看看刚才被红丫头躺过的被子,背后立刻一阵寒气,几乎是在瞬间,她就跑了出去,算了,她还是去练字好了,免得又要被她的那些所谓的姐妹嘲笑。
一颗大树下面,放了一张竹椅,莞雪小小的身子躺在上面刚刚好,她抱着红丫头睡得正香,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可是,可怜的红丫头只能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好热啊,好热啊,好干啊,好干啊,红丫头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妄图从莞雪邪恶的手心中溜走,可是,如往常一样,那只粉嫩粉嫩的小手直接拍在了红丫头的脑袋上,让她的脑冒金星,莞雪连眼睛都没有睁,脱口而出的话却让红丫头安静了下来:“你信不信,我让你陪我睡一个月的午觉?”红丫头为了不沦为莞雪的陪睡,只能妥协了下来,任由这燥热的空气灼烧着自己,哎,一条没有尊严的蛇,慢慢的,它也睡着了。
偶尔有阵阵的微风吹过,树上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点点的飘落,洒在那树下睡得安稳的人和蛇身上,本来是无比恐怖的一幕,此时竟然看起来异常的和谐。这个小人就是五年前的艾娃,现在的莞雪,她与谷蕊一起到了木府,寄人篱下的日子终归是不会好的,否则她们也不会被分到这么一个破院子里面,索性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生性豁达,有吃有喝的,日子也过得下去。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莞雪就会招惹一些毒物回来,谷蕊被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只是,这蛇,是她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莞雪醒来的时候,红丫头已经被晒得脱了水了,她瘪了瘪嘴,就把它放在草丛当中:“装,你就给我装。”
莞雪刚刚松开了手,红丫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入了草丛,迅速地离开了,她看着远处被绊动的灌木丛,狡黠地笑了笑,拍了拍手往书房里走去。
书房里谷蕊正在练字,看见莞雪进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可少招惹那些东西,被那些人知道了,又该说我们不吉利了。”
莞雪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随便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谷蕊马上放下笔,左右看了看才在莞雪面前蹲下:“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知道吗?”
莞雪嘟着嘴巴,看着满凝色的谷蕊:“我知道的。”
两个人刚准备要说话,外面就响起了小丫鬟的声音:“老太太屋里传话来了,让八小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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