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万千言
直到淳于冉走远了,姚劲松这才欲言又止看向韩铮,道,“韩铮,那个……”这样的情况,姚劲松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哪知道,真正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韩铮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自然也不会理会。
而是在淳于冉走后,一张脸就沉凝下来,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了,独留姚劲松一人在原地叹息。
只是,如今这样直面生死,不只关乎淳于冉,而是关乎虎威军每一个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若是换了从前,他或许就要不顾一切拦上一拦,可是现在……他清楚阿冉做出这样决定的理由,清楚元帅没有强拦的理由,清楚自己之所以心痛不忍,却又不得不选择沉默的理由,韩铮也是一样。站在大局的一端,他猜,韩铮总会想通的,即便这个抉择对于他来说,有多么的痛苦。
姚劲松叹息一声,没有追上韩铮,而是一扭头,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
如今的韩铮,以不是从前那个只喜欢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姚劲松相信,他有足够的担当,承担起他肩上的责任与使命,也有足够的勇气,承载心上的伤痛。
淳于冉做了决定,离了帅帐,便是一步不停,到了操练场。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要撤离的,还是要随她一道承担起那个艰巨7任务的,都要做准备。
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士们!南夏大军已经向松陵进军了,我们无险可守,没有办法,只能退守松陵城内。可是……南夏大军已经近在咫尺,我们的大军要想安然撤回松陵城,便必须要有一队人马与我一道去牵制住南夏大军,为大军撤离争取时间。”
到了操练场,淳于冉没有耽搁,直接一跃便上了高台,擂响了大鼓,待得将士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真相毫无保留地宣扬了出来。
与她一道留下,去牵制南夏大军的人,都是送死,她清楚,而那些人也要清楚。无论是谁,都有权利知道自己即将直面生死,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
此话一出,全场皆是肃然。
淳于冉略顿了顿,这才又道,“这个任务很艰巨,也很危险,我不想逼迫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随我同去。告诉你们,求的就是一个自愿。即便你们当中没有人愿与我同去,那也没有关系……”
“淳于校尉,我!我老张与你同去!”
淳于冉话声刚落,人群中便已有人高举手臂,大声喊道。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高举着手臂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头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脸上却带着憨厚的笑,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随韩铮从袭阳关九死一生才逃了回来,后来又随韩铮与白敬武征战回马岗的张勇。在袭阳关时,他没了一只耳朵,回马岗时,又是身受重伤,此时一只胳膊还吊着呢!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可是,这会儿,他又无畏地举起了手来,第一个响应了淳于冉,没有半点儿的畏惧。
“张勇!你?”淳于冉望着他,却是神色犹疑。
然而,不等淳于冉后面的话说出,张勇已经是笑着挥了挥手,道,“淳于校尉,你别说了。我老张从军十几年,这松陵原就是我老张的家,军中的兄弟们就是我老张的亲人。如今,老张受了伤,不中用了,但也不愿拖了兄弟们的后腿。若是还能帮上一帮,那自然是最好的,兄弟们只要记得,来日,帮着我老张多杀两个南蛮子,便是替我老张报仇了!”
张勇一字一句,说得那叫一个洒脱,却是听得众人眼中都泛了潮。
他说吧这番话,人便已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三两步上了高台,站在了淳于冉的身边。
淳于冉扭头看着他少了一只的耳朵,还沁着血的裹伤布条,双眼有些泛湿,扭过头却是笑道,“张勇好样儿的!我们虎威男儿,不惧生死,但求无愧天地,无愧百姓,无愧兄弟,无愧自心!”
“无愧自心!也算我一个!”又一个瘸着腿的士兵站了出来,“我这腿断了,反正也跑不动了,不拖累大家就已经很好,若是还能有点儿用处,倒也死得值了!”
“是啊!还有我!”
“还有我!”
一个又一个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人影从人群中走出,然后走到淳于冉身边站定,一个又一个,渐渐地站成了一片。
这是一群无畏生死的人,即便明知是要去送死!
台下不远处,韩铮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冲击,太重太深。
一种酸,从心间,涌上鼻头,他张了张嘴,望着人群中的淳于冉,终究是晦涩难言。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还在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又站了站,他终于是沉默着扭过身,一步步,艰难地迈开步子,一步步,走离。
两千三百余人自愿留下的队伍,多是些受了伤的士兵,他们用他们无畏生死的心,决定用他们残缺的身体为他们的袍泽兄弟挡去身后的利箭,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们。
半日后,撤离的,慷慨赴死的,都已经准备好。
“你们是我们虎威军的好男儿,别的不说,各自珍重!”韩定涛命人拍开了数十坛美酒,亲自端了满满的一碗,双目充着血,对着那与他们分站官道两侧的两千多人马,沉声道。
话落,便已是将那一碗酒,一饮而尽。
“元帅珍重!”一声掷地有声的祝福,那些视死若归的将士们纷纷将酒饮尽,淳于冉带头,一个翻身,上了马,冲着韩定涛的方向望去。
目光,落在韩定涛身后沉默无语的韩铮,他正缓缓抬起头,那双黑眸,沉溺着暗影,似含着千言万语,成了一个极速旋转的漩涡,转瞬就要将她吞没。
四目相对,偏偏,却是无语只能静默。
深深望,她有千言万语,希望他懂。
无声送,她有千言万语,他都懂。
持着马缰,淳于冉收回视线,朝着韩定涛与众将士轻一拱手,然后勒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马儿登时与她融为了一体,当先而去,未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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