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92 天要下雨
西壁垒那场涉及许多性命的大战,落成一张张白纸传递到了京畿各大世家权贵手里,当真是应了那句命比纸薄。
以王允为首的二皇子党众人忧心忡忡,西壁垒开始于中平元年,现在已经是中平四年开春,整整过去四年了还没个结果,难道太子刘辩真的是天命所归,还是说费尽心机不断添砖加瓦的谋士武将没几个成得了气候的?
刘晔、沮授、颜良、文丑、张郃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稷下学宫的翘楚受过王越余泽的千剑宗师,咋就这么不顶事,三条线加起来足足五六十万精锐大军,连个小小的虎牢关都拿不下来,当初曹操只有几千人就攻克了啊。
几家忧愁几家欢喜,大将军何进为首河东卫氏江夏黄氏等太子党那叫一个喜不自胜,就差把每天当成过年了,大将军何进没去关注第一线战场的战事,反而是拿着一封微不足道的线报,一碗又一碗的大口灌酒。
“北宫伯玉李文侯反了,麹大胆投靠了汝南袁氏,贺镇远心灰意冷的归隐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老死了,吕良跑到江湖做了一名逍遥散人,从此不再过问庙堂事。”
“那么多的上将名将就这么白瞎了,狗日的刘宏不心疼,老夫可是没少嘬牙花子,本想着老夫舔着老脸亲自请来几位给辩儿助涨助涨声势,没想到当年最是不服气老夫的祖大头,倒是最讲义气。”
一晃不知不自觉的过去了三四年,太子东征军和西壁垒大军已经完全胶着在了一起,朝廷中枢的明争暗斗也由宦党、外戚党、士大夫党三虎相争,衍变成了太子党和二皇子党的二龙戏珠。
除了四朝元老宗正刘宽,武官党、言官党、京官、乡党.......大大小小的各派党羽已经默默站队,就连超然物外的黄门侍郎也不例外,或是从龙,或是扶龙,庙堂中枢形成了两座庞然大物,隐隐架空了皇帝刘宏。
九卿之一的延尉傅燮是大将军府正堂内少数几个有资格坐下的党羽,猴急的从大将军何进手里接过不知经过了多少手但依旧热乎的线报,一目十行,最终定在了某位有着铁画银钩之称的书法名家协律署长,在线报最后亲笔手书的几个字。
延尉傅燮毫无顾忌的夺走了大将军手里的酒碗,没有一点文人作风像个粗鄙武夫似的灌了一大口:“快哉!快哉!一言惊退来犯大军,祖将军不愧是冲到匈奴单于金账边缘,骂了一句你他娘长的真丑的无双猛将。”
从一张薄纸一句短言嗅到边塞风沙味的延尉傅燮,一碗酒哪里够,起码得两碗,面前案几拍的震天响:“倒酒,倒酒。”
大堂内簇拥了七八十名太子党的文臣武将,青年一辈望着案首的延尉傅燮,羡慕不已,默默立誓自己早晚一天也要像傅燮一样醉里快哉醒时高呼。
老一辈的文臣武将们羡慕是有,大多习以为常,在座这么多的权贵也就这位大汉最后一位义士敢把大将军当成丫鬟指使了。
大将军何进忍不住踹了脸一脚色晕红的傅燮,笑骂着给他又倒了一碗:“行啊,老傅,祖大头的这句话不仅吓退了千军万马,还给你装上了千军万马,今天这事传出去,又够你吹上一段日子了。”
红光满面的傅燮,心安理得的接过了酒碗,嘿笑着一口干掉,还时不时的朝着对面的卫尉盖勋挤眉弄眼。
可不是,多年后傅燮的小孙子凭着今天的事,隐隐成为长安纨绔之首,更是被不屑攀附权贵的建安七子引为座上宾,时常邀请这位大将军为其倒酒的后人参加世间最一流的士子雅集。
难得听到自己那一代老人消息的盖勋,同样是恨不得痛饮五碗黄酷酒,大将军倒也会一视同仁的为他倒酒,但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祖大头到底是祖大头,还记得年轻时一起在霸典将军麾下共事,霸典将军安排老夫给他做一名主簿。”
“对于这个贫寒出身的粗鄙武将老夫是一万个不愿意,连斩七名千夫长、三十回合剁掉一名侮辱大将军的万夫长狗头、冲进匈奴金账。”
“这些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值得大书特书的壮举,没想到竟然一件一件的发生在眼前,更没想到老夫一个书香门第士大夫,还与一个吃饭打嗝放屁磨牙的粗鄙武将成了生死之交。”
“本想着过几年再没有祖大头的消息,老夫死了以后就在坟墓旁边给他立个衣冠冢,好去地底下好好喝上几杯,没想到祖大头又来了一次震惊天下,祖大头就是祖大头,宝刀从未老过。”
大堂内的年轻人多数是听着霸典将军和大汉三明这四位大汉四大名将的丰功伟绩长大的,对于山阳太守袁遗镇远将军刘岱这些权贵子弟立下那么多的军功,多是理所当然,有着宗族的鼎力支持不立功劳才有鬼了。
蓟南六将祖猛奴镇北将军公孙瓒这些草根出身的名将,创立的功业比那些权贵子弟还多,时常被这些年轻人视作传奇,享誉文坛的边塞辞赋诗歌只有沾上祖猛奴公孙瓒这些边陲名将的名字,才显得豪气干云。
年轻一辈中被世间第一流风流人物郭嘉誉为才气满斛的陈琳,年初得知这个消息,不顾屋外大雪纷飞,袒胸露乳的爬到一块太湖石上作了一首《二十四日晚风雪夜杀贼赋》,轰动京师。
文坛宗主何休有感而发说了一句陈家小相如,自此陈琳又有了一个京畿司马相如的别号,要知道司马相如可是汉赋四大家之一,这句话又出自文坛宗主何休之口,可见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边塞老将祖猛奴更加的水涨船高,一件件威震边疆的陈年往事不断被扒出,不停有《提剑行》、《宛城歌》.........在士子雅集时传出。
不过一来缺少文坛大儒的提纲挈领,二来没有当今天下红的发紫的光禄卿陈群这样的族亲鼓吹造势,只是脍炙人口,远远达不到传世佳作的地步。
本来最应该替老友感到骄傲的盖勋,没来由的有些悲哀,祖大头当年在边疆多次九死一生的立下赫赫战功,中原无一人知晓,谁曾想临老了喊了一句话,赚来这么大的名望,隐隐成为能与大汉四大名将并列的第五名将。
才思敏捷的陈琳不但文采斐然,在谋略上也是多有建树,要不然稷下学宫第一才子荀彧想要收他为门人。
自有打算的陈琳果断拒绝了,在心里真正可以称作先生的唯有那位敢于嬉笑怒骂红紫权贵的郭嘉:“主公,祖将军名气大了往小了说是件好事,可以吸引黄巾贼更多的注意力。”
“但从长远来看,不见得是一件什么幸事,太子殿下的东征军三线作战已经入不敷出,倘若是再开辟一条南阳线,可不就是雪上加霜那么简单了,很有可能因此满盘皆输。”
“黄巾贼可就不同了,占据了半数赋税出淮泗的膏腴之地,又有充足的兵员,只是苦于战线铺展不开更多的大军才在三线驻扎了五六十万大军,要知道根据太子殿下传回来的战报所说,黄巾贼最少有百万大军。”
“他们巴不得再铺展开一条战线,祖将军名气越大,黄巾贼越是乐见其成,同样对于太子来说越是不利。”
河内太守王匡以往在党羽繁多的朝堂混的风生水起没错,可如见庙堂上只允许有两种声音,要么加入太子党,要么成为二皇子党的一员,想要还和以前一样当个小蛟鲵,门也没有,到时候会更惨,遭到两座庞然大物的联合打压。
当然了要是有宗正刘宽那般嫡亲皇室宗亲身份,另当别论了,但这位宗正只庇护刘姓子弟不掺和这趟浑水,其他人甭管是几十年的同窗好友,还是世代姻亲的世交,宗正刘宽不会多说半个字。
力有不逮。
河内太守王匡曾经与太子殿下有着吃蟹之情,自己不站队也被默认为太子党的一员,还不如早早的牵头站队,这样还能博来一场更大的富贵:“陈主簿说的不错,但是你忘了一个人,荆州牧刘表。”
“南阳郡可是刘表的地盘,一旦黄巾贼大局来犯,这位历来珍惜羽毛的荆州牧会眼睁睁的看着南阳郡被黄巾贼攻占?落个昏庸无能的名声?”
陈琳年少,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被大将军征辟为主簿,才干毋庸置疑的可以自比甘罗。
他从中平元年西壁垒大战展开以前,就没日没夜的查阅各种典籍,分析天下形势。
河内太守王匡的反驳早在预料之内,也早有腹案:“王太守说的没错,居心叵测的刘荆州不会坐视不管,也正是因为这样刘荆州才会放任黄巾贼攻占南阳郡。”
“到时候只需要赦封名气大的离谱的祖将军为南阳太守就够了,想必这样做也是顺应文坛的民意,也是众望所归的。”
“南阳郡有多少守军不用多说,想必各位都是清楚的,就算是加上三十几个县的戍卒,也不会超过一万人,祖将军勇猛无敌是没错,但是面对五万甚至十万以上的大军,再是勇猛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有一句话叫做站的越高摔得越狠,以祖将军现在的名望,一旦败在黄巾贼的手里,二皇子党再运作一二,文坛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很快便会大肆诋毁。”
“大失所望的祖将军想必会遭到整个天下的口诛笔伐,到时候谁还有精力去诋毁一个位高权重的宗亲子弟。”
在场的文臣武将,频频侧目,没想到一个小小少年竟有如此高远见地,称呼他京畿司马相如都亏了,应该由衷的喊上一句京畿甘罗才对。
武将们正愁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太子面临的危机越大,他们才越有可能被委以重任,一个个摩拳擦掌目光炯炯的望向了大将军。
大将军何进好歹执掌天下兵权数十年,又曾经在永康大乱的尸堆里杀出生天,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这件事挂齿却还称不上大难临头,笑问道:“孔璋说出这番话,估摸着早就有了定计,还不赶紧吐出来,小心我家咸儿晚上去你家。”
家世在大汉一流本身又被视作下下代俊彦翘楚的陈琳,要说怕的人还真没有,族兄陈群提出九品官人法成为整个庙堂最炙手可热最不可得罪的权贵以后,更是无人敢攫其锋芒。
只是对那位有事没事喜欢喊自己去喝花酒的何咸,连见面都不敢,每次碰见直接是撒丫子就跑。
为此还专门从江湖上招揽了一位擅长草上飞的小宗师,每逢出门总会再三嘱咐,只要是碰见大魔头何咸,就算自己在抑扬顿挫的饮酒赋诗也要扛起自己往家跑。
指点江山的陈琳,突然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四周,右手不停的打手势。
破例有幸站在大堂门口的那位小宗师心领神会,赶忙鼓动气机,引得戍守在四周的甲士们,按住了刀柄。
大堂内,文臣武将忍俊不禁,皆是哈哈一笑,百万黄巾贼带来的紧张气氛消减一空。
为这场答辩准备许久的陈琳,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大魔头何咸的家,故作镇定的往门口挪了挪步子,咳嗽一声道:“这事好办,大将军只需要修书一封,命令董卓率领三千人马前来足以应对所有黄巾贼。”
“以董卓的臭名昭著...咳咳....那个名震天下,别说率领区区三千人马坐镇南阳郡,就是只有他一个人露面,判官刘晔沮授这几人也会疑神疑鬼是不是一个圈套,毕竟董卓可是手握二十万西凉铁骑有实无名的诸侯,哪里会轻易涉险。”
妙啊,傅燮盖勋等人眼前一亮,小陈琳的脑瓜子还真是好使,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很有可能开辟出的南阳战场问题,还解决了一直困扰太子党的最大难题,西凉自立。
大将军何进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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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点将台上。
国士李儒说出了一席与陈琳不谋而合的言辞,捋平大红袍有些褶皱的衣角,静静看着岳父。
比起十万铁骑入中原那年明显清瘦许多的董卓,没有半点的迟疑,哈哈一笑:“不就是去雒阳嘛,这有什么可安排的,义父让我去,那便去就是了。”
眼底却又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失望。
一袭大红袍的李儒,蓦地展颜一笑,如那披上凤衣霞冠的女子。
终于要出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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