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00 痴心人,痴心事
反应过来的刘辩还没压下心头的激动,李傕张聂等一大批边疆悍将,翻身上马。
人数有二十万之众还能做到全军如一人的西凉军并州军,整齐划一的蹬上马鞍,长矛环刀斜指杀了无数也被他们杀了无数袍泽的匈奴人鲜卑人。
好事成双的李傕张聂等人遥望隔空对望了不下十次,次次都想宰了的匈奴鲜卑大小王,差点笑出了眼泪:“咱们真是苦尽甘来了,老子做梦都想宰了的檀石槐宇文莫槐这些草原畜生真的出现了,回去以后一定要帮他们多给阎王爷烧几炷香。”
“老张,这次一锅端可不能抢,万一跑了那就罪过大了……”
向来以信守承诺著称边疆的张聂,不等李傕嘱咐完‘呛啷’一声抽出了归鞘的环刀,一边野狗抢食似的策马狂奔,一边厉声大喝。
“欺我大汉无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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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繁华似锦,士子如织,美人如云……世间一切美好的辞藻好似都是为了雒阳而生。
一辆从外地赶来的朴素马车行进在覆盖一层薄薄积雪的青砖大街上,没去素有销金窟之称最是熙攘繁华的秦楼楚馆大街,没去士子云集文风最盛的太学长街,也没去卖官鬻爵一步登天的三公街。
穿过脊兽四望云纹雕栏的各类公卿府邸,一直来到了一条流檐飞瓦巷子尽头。
豁然有一处殊为不易的幽静小院。
巷弄僻静幽深,小院内没有画圣曹不兴的字画,没有出自名家之手的叠山理水布局,也没有金银玉器。
唯有一口汲水不易的小井,一株才泛缀黄的腊梅,在这寸金寸土毗邻皇宫遍布红紫权贵府邸的繁华大街,格外的眼前一亮。
院子的主人是一位青衫儒生,面前摆放的一尊小火炉并非是士大夫间流传极广的红泥小火炉,而是一尊世间只此一件机缘巧合下出产的冰裂纹青胎莲花尊。
胎色莹润如青玉,长颈直口,外沿饰一对桥形耳,贴塑六团花,六兽面纹。
极其巧夺天工的是,青胎莲花尊表面文片如竖冰乍裂,细碎而又层层叠叠,把青瓷艺和术的两种美感造化到登峰造极。
冰裂纹青胎莲花尊刚从一座私窑烧制而出,文坛宗主蔡邕何休不远千里与一群文坛名士舟车劳顿也要去欣赏这前无古人的青瓷。
结果昭然若是,文坛三大宗主与一帮子大儒名士争的头破血流,不比武将们碰见千里马逊色多少,甚至皇帝都下令只要进献这件真的价值连城的冰裂纹青胎莲花尊,四品以下的官吏随便挑选,不论是牧守一方的郡太守,还是光禄勋的谏议大夫都不成问题。
结果却是全部石沉大海。
这么一尊天下独一无二价值两座城池的冰裂纹青胎莲花尊,却被焚琴煮鹤的当成了火炉,绕是世间万事皆是过眼云烟的戏志才,眼皮也不禁跳了跳。
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的脚步,不免加快了几分,强忍住救下这尊对于大汉三大杰出产物瓷器具有高屋建瓴意味,按照主公的话说有划时代意义的青胎瓷器,咳喘道:“咳…咳…奉孝,长安的局势如何了。”
茶道包含茶礼、礼法、环境、修行等士大夫文雅之艺,取茶叶拿品茗杯极为讲究,衍生出了茶道六君子,郭嘉没有一点正统士大夫的儒雅样子,并没拿起茶道六君子中的茶匙去取茶叶,随意的用手捻起一撮放在了普普通通的黄铜壶内,对至交好友戏志才白了一眼道:“志才你这是在说笑?”
也对,这位世间第一风流人物可是被稷下学宫誉为治天下的国士奇才,熹平一代的大才也就荀彧判官能和他媲美。
懊恼自己被眼前冰裂纹青胎莲花尊冲昏冷静的戏志才,重重咳嗽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瞧见奉孝眼底的笑意,顿时明了了,他这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眉眼之间尽是笑意的郭嘉,摆了摆手招呼戏志才赶紧坐下,放肆的笑道:“你看你整天板着一张臭脸,就算心情好也变的不好了,怎么指望太子殿下对你亲近,多笑笑……”
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郭嘉,赶忙闭口不提,真性情并不是口无遮拦,也不是肆意伤害身边的朋友,从走廊边缘的竹帘下拿出一匹不知谁赠送的珍品蜀锦,放在了戏志才屁股下面:“这样暖和一些。”
世间能在郭嘉身边坐下的人少之又少,只要不是志同道合之辈,管你是一国之君的皇帝陛下,还是执文坛牛耳的海内硕儒,懒的看你一眼。
如今却在这些细枝末叶的小事上对自己关心备至,紧紧裹着貂裘的戏志才心里似有一尊红泥小火炉:“咳…咳…长安是一块根深蒂固的顽疾,不可下药过猛。”
“咳…咳…不然的话就算药到病除了,也被这是药三分毒的药,吃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只能温水煮青蛙的慢慢用小火去熬,去抽丝剥茧的梳理是吧。”郭嘉又翻了一个白眼,掏了掏耳朵,不耐道:“志才你现在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这是准备交代后事了……”
戏志才脸色平静,注视那口边缘雪层越积越厚的深井,沉默不语。
再次说错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的郭嘉,露出罕见的紧张神色,要知道没有官身的他曾经跟随先生郑玄有幸进入那座如临深渊的庙堂,在满朝公卿权贵功勋武将的注视下,年仅十余岁的郭嘉比一位养气功夫深厚的文坛大儒还要沉着稳重,不曾有一点紧张扭捏。
郭嘉突然有点讨厌自己的真性情了。
沉默了半盏茶时间,戏志才突然笑了,如枯木逢春:“一报还一报。”
“你呀。”看似气急败坏实则心情极佳的郭嘉,冷不丁拍了一下戏志才的肩膀,生怕又一次说错话便不再说笑,正色道:“志才这一次的主要目的可是想问那个。”
顺手一指,小院墙角的枯色葡萄架旁,有一个活灵活现的喜气洋洋雪人,一个正在给雪人按上红彤彤鼻子的白少年,转过头腼腆的笑了笑。
原来是先生庞德公钦点的下一代长安守门人姜史阿,不过他早就应该守在主公身边,怎么会跑到这处僻静小院里呆着。
一语双关。
戏志才并没问迫在眉睫的一个问题,因为这个迫在眉睫估计已经被奉孝解决了,问了一个不说百年大计五十年大计总有的要事:“咳…咳…地点选好了?”
“鹛邬。”郭嘉轻描淡写说出的一个地点,却在处事不惊的戏志才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咳!咳!怎么会是鹛邬,这里不是皇帝……”
郭嘉知道志才兄长冬日里不能多说话,免的吸入过多的风寒导致身体更加羸弱,贴心的抢走了话尾:“不错,这里是皇帝刘宏为二皇子预留的后手。”
“当然了,世间所有人包括永寿一代的国士熹平一代的青年俊彦也都这么认为,但我却有不同的看法。”
“选择鹛邬安置流民,除了因为这里的稻粟数以万石计,足以支撑百万流民这个吞金巨兽,更重要的是想要验证我推衍许久的推测。”
争夺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当仁不让的该是天下士大夫瞧不上眼的贫困庶民,有了子民才有源源不断的士卒,才有人耕田贡献赋税,才有人修建坚城关隘,才有人铸造甲胄武器。
人口才是一国之腰膂。
寻常谋臣策士或许看不穿这一点,作为战略大家的戏志才怎么会不清楚,拿出一卷长图,徐徐铺展开来。
“咳…咳…大汉总共十三州,根据我这一年来的户籍整理现人口最多的不是被称作司州的司隶,也不是中原腹地中的腹地豫州,也不是盛产稻粟的扬州,而是偏居一隅的益州。”
“咳咳……蜀中不愧是文帝时的国士贾谊所说的天府之国,因为偏居一隅很少被战事所波及,再加上天灾人祸稀少,成都平川的膏裕富庶甚至过了那几处天下大粮仓。”
“咳咳……这些年来又在州牧刘焉的主持下,与民修养,徭役锐减,人口大大增多,总计一百五十二万五千二百五十七户,子民数目达到了惊世骇俗的七百二十四万两千零二十八人。”
“我的个天,七百多万人刨去老弱妇孺按照十抽一的比例也达到七十多万士卒了。”绕是以郭嘉的闲云野鹤,也不免咋舌不已:“早就听说蜀中富的流油,没想到真是豪强中的豪强,这还不算盛产在西域极为抢手的蜀锦,以及犀角、象牙、翡翠这些可以贩卖无数五铢钱的奇珍异宝。”
“还有铜铁、牛皮、药材这些战略军资,难怪大秦和我大汉王朝全都仰仗着蜀中的富庶才能一统天下,当是帝王之业。”
“却不是中兴之业。”
最后一句话把郭嘉的天纵奇才一展无遗,蜀中再是膏裕富庶始终是偏离大汉中心的偏远地界,没有雒阳长安两都的民心所向,不利于刘辩挥最大的优势,汉室正统。
所以只能作为开创社稷的帝王之业,不能成为光复汉室的中兴之业,这也是戏志才为何不选择蜀中的原因。
“咳咳……奉孝猜猜主公未来的基业,西凉总共有多少人?”
术业有专攻,郭嘉向来对那些繁琐冗杂的案牍政事不感兴趣,自己老老实实做一个出谋划策的策士就好了,不必舍近求远的用治理地方展现自己的才能,自然是不知:“五百万?”
“三百万?”
“一百五十万?”
连续得到三个否定答案的郭嘉,说出了一个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数目:“九十万!”
“不能再少了,这都破了百万下限了。”
但戏志才的话却让他连可笑的笑都难以露出:“总计十万八千七百九十一户,四十七万七千三百六十八人。”
“还不足五十万?”自信的比一般国士还自负的郭嘉,史无前例的出现了半信半疑,直觉自己耳朵不好使了:“一个是七百二十四万两千零二十八人,一个是四十七万七千三百六十八人,刚比蜀中的零头多一些。”
别说咋舌了差点咬舌头的郭嘉,突然认真的看向好友:“难怪你交代我安置流民这件事这么的郑重其事,原由在这里。”
“志才放心,嘉,必定完成你的嘱托。”
戏志才瞧见好友难得一见的郑重其事并且斩钉截铁的说出这番话,没有信了大半的将信将疑,而是十成十的放心,谁能挡得住皮赖的郭嘉全力以赴?怕是除了判官荀彧没有了。
判官正在谋划那件大事无暇分心他顾,不会自讨没趣的去招惹郭嘉,免的被恼羞成怒的神骏给盯上了。
至于荀彧更不可能了,文若要是知道何止是不会从旁破坏,还会殚精竭虑的助成这件事,毕竟他对于中兴汉室已经成了一种执念,活着的唯一志向和抱负,要不是自己先一步效忠了主公,文若应该会略微试探过后立即效忠的。
现在可就没有一点希望了,战略国士毋庸置疑的要独揽大权,免的战略谋划冲突造成无用武之地,大好时机摆在面前就因为君王的迟疑导致谋划失败,这怕是所有国士最痛心疾的。
“咳咳……”戏志才接过煮好的热茶,用奉孝自己烧制的砂陶杯轻呷一口道:“天下第一刺客无射和剑尊王越都死了,主公身边的守门人按照江湖话来说护道人可曾选好?”
似是也想一报还一报的郭嘉,吐出了一个戏志才怎么也猜测不到的武道山巅人物:“秦广王。”
“咳!咳!”
这次不是咳喘而是被茶水呛到的戏志才,那张就差没有脸始终没表情的枯黄脸容,瞪大了双眼:“秦广王和皇帝陛下可是有着血海深仇,主公身为陛下的嫡长子,秦广王不杀了主公已是万幸,怎么会像剑尊那样守护主公。”
郭嘉饶有兴趣的瞧着大惊失色的好友,捻了几圈杯子,眉开眼笑道:“对于别人来说不可思议,对于我来说难道不是信手拈来?”
是,太是了,整个天下也就判官那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能在算定人心上与奉孝较量一二,哪个还能是他的敌手?
尘埃落定,彻底放心的戏志才如卸千斤重担,轻松问道:“咳咳……你是用飞升天门,还是于吉消失不见的大指玄气数诱惑他,恩,应该说签署盟约才对,二十年?十五年?还是十年?”
飞升?气数?谁知道那是些什么鬼东西,郭嘉轻蔑的笑道:“皇后的一句话。”
“什么!”戏志才说这句话时,已经没了跗骨之蛆的咳喘:“皇后娘娘可曾真的说了这句话。”
“也对,怕是只有这句话才会让曾经痴心皇后娘娘痴心到终生不娶的秦广王,誓死保护主公。”
郭嘉笑的更轻蔑了:“不曾。”
“那……”
“秦广王也清楚皇后娘娘不会说这句话。”
“可……”
“人呐,总喜欢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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